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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啪”的一声,李老太爷将手中心爱的榴皮紫砂杯掼在地上。果然,到了舅舅该考功名的年纪,他不去。他和李老太爷说,他要去钦天监报到了!

  “你这个逆子!”

  李老太爷这一辈子,连只猫都没踢过。下人们看得浑身哆嗦,阿九偷偷把老爷子身边的其他危险物品给撤了,阿学赶紧奔出厅堂想着把李老太太给快快扶来。

  “爹……”舅舅还有点儿委屈。

  “你!你!天堂有路你不走!钦天监这种地方,都是些,这个,这个算卦的,占卜的!……你!你!……我李家的祖坟该要冒青烟了!”

  “爹……”

  “老头子!你悠着点儿!”李老太太这回比年轻下人跑得还快,一溜烟冲将进来,拦住老爷子。

  李老太太左右瞧瞧儿子,见没被砸破头,就唬起脸责道:“那钦天监都是世袭的!李家祖上没有星官儿,你进不去的!”

  “娘啊,那宋监正宋大人说了,本来,是万万不会轮到我的,但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就……”

  “什吗?!你去那儿,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李老太爷这就要背过去了。

  舅舅如愿去了钦天监,这当年在印天也是好大一桩谈资。舅舅生下来就是要去翰林院的,现在却自愿去了那个日渐凋零的官办算命所,搞得不相识的人也要为李家哀叹几声。

  很多日子,张莫问一个人坐在观星台上,紫金之巅,猎风阵阵,好像坐在那个顶天立地的盘古肩上。这里听说曾摆放着许多世间最伟大的发明,只为看一眼,异族人不惜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上上代的钦天监总监正据说有着金黄色的头发,两只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那时,各地钦天监所在的观星台都不可随意进出。因为各种名贵的仪器,宝贵的天象记录,奇文异字的书籍,受保护的外族人,以及观星台下广阔的大地,一目了然的城防部署。所以说,不但钦天监,印天城也没落了。任谁都可以登上观星台来,观星台空了,也再看不见什么城防部署。钦天监的一切祸端大概是从先朝的两次日食开始的。钦天监这个衙门,已经隐隐超越了其本身,下设三局八司,并涉猎医学、算法、机巧等,当时何其昌盛,简直是世界的中心,可是,这两次日食的预测时间,竟然全都错了!当时的永朔皇帝储由啸,也就是今皇的父上,盛怒之下龙颜色变,大肆清理了全疆各处的钦天监,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驱逐的驱逐,总之,只有国都朔京的总部保留了下来。做个样子吧,日历还是要有人算的。舅舅大概就是那时,去了朔京。而钦天监这种机构,终归自古是天命的代理人,革了天命的皇帝储由啸没过几个月就驾崩了,视为不详。长皇太子储从又也就是现在的永靖皇帝平稳继位。二皇子储化及早年在一次皇室围猎中坠马,据传正好落在自己私自授命放置的捕兽器上,夹得稀烂。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们一致认为这二皇子实在是,实在是蠢死的,慢慢的,二皇子也就被遗忘了。而三皇子储玄以,也就是现在的尚王爷,那时还小,毫无羽翼。

  张莫问看着窗外,继续胡思乱想,这难得的宁静,使他不断忆起往事。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不能去武馆之后,突然迷上了自家墙角的一堆闲书。老子列子,韩非菜根,百家争鸣,都是学堂里不教的东西。

  每本书上都印着“李慕和藏”。

  这是舅舅的名字。这些书大概都是舅舅差人送来的。

  张莫问喜欢诸子百家,也开始喜欢起舅舅来。

  突然,张莫问瞧见一个黑影,不,是两个黑影掠过屋檐,在星海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有贼啊!有飞贼!张莫问心里直打鼓。

  张莫问走后,陆高朗在书房里沉默不语。

  陆温纶和陆红叶不敢怠慢,侍立在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高朗说道:“你们怎么看?”

  陆温纶和陆红叶相顾而视,不知如何作答。

  陆高朗不等回答,兀自叹道:“唉……为何这样巧,偏生在家门口遇上……”

  陆温纶刚要张口,陆高朗突然撩起佩剑。

  “谁?!”

  他一步掠到门口,只道:“你俩留下,看家护院,切不可惊动任何人!”便已破空而去。

  陆温纶追到门外,抬头已望不见陆高朗的身影。他回身对陆红叶道:“都是那个臭小子!现下是鸡犬不宁,连爹都要亲自上房了!”

  陆红叶道:“你还为他生气呢?!”

  “怎么不气!爹就是喜欢捡些猫啊狗啊的回来!”陆温纶发现自己一时失语,呆了一呆,马上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一边抽一边道:“师妹!我该死!该打!”原来这陆红叶并非陆家亲生,是幼时捡到收留的孤女。

  “行啦,二师兄……你打小就不会说话……”陆红叶背过身去,柔声说道。

  “是,是,师妹你说得对。”陆温纶面色温和下来:“师妹,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哥哥们都讨了功名,就我留在家里……”

  “你怎么又说起这些……你是老小,当然得在家里守着祖业……”陆红叶转过身来,和声劝道:“行了,你也别再跟个孩子较劲了,啊?”

  就在亲儿子感叹命运于己有多么不公之时,陆高朗如影随形,渐渐追至古苏城西地方。月光洒在熟睡的千家万户之上,陆高朗略有吃惊,因为前方两个人形就这样光明正大、不紧不慢、无声无息地在房上一直向前行进,也不曾分开顿遁,好像在传递着某种讯息。

  忽然,墙头上出现了第三个人。这人自右前方远远出现,也向着同一个方向往更前面的两人奔去。

  这第三个人身形敏捷,竟大有要追上前人的架势,却在房上跑得越来越响。陆高朗不禁暗暗皱眉,看这身法也认不出是何门何派,但简直是嚣张得很,难道真不把我临枫堂看在眼里?!

  陆高朗思至此处,屏吸提气,紧随其后。这第三个人突然缓了一下,陆高朗乘此机会,飘逸前行,于无声处一把抓住此人的背襟!

  “师父!是我!”

  张莫问第一时间叫唤起来,生怕陆高朗一掌劈死自己!

  “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吗?!”陆高朗怒目圆瞪,大为惊讶。

  这片刻耽搁,前头的两个身影已经消失在清朗的月色之中。

  陆高朗拎着张莫问站在墙头,叹了一口气。

  “唉……”

  “你先和我回去。”

  陆高朗施展轻功,四方游走,一会儿功夫,将张莫问带到了临枫堂后山。

  “哼!我临枫堂这么多人,竟然就你追上来。”

  “你同屋的师兄呢?”

  “没,没叫醒。”夜风真冷,张莫问不禁抱臂取暖。

  “你这也叫轻功?”

  “师父,我没有轻功啊!”

  “我知道你没有轻功!”陆高朗没好气地说。

  “没有轻功,你也敢追”陆高朗又问。

  “那家里出贼了啊!”张莫问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陆高朗鼻子里出气:“你这样子,简直丢了我临枫堂的脸!”

  “师父,我这不是,这不是刚来吗……”

  张莫问见陆高朗不吱声,好言道:“师父,我也是拼了命。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一路踩烂了好几家的房顶……”

  “唉——!”陆高朗简直无语。

  “我问你,你还觉得什么?!”

  “我还?……我还觉得那两个人……都是女的……”张莫问知道陆高朗生气了,猫一样地轻声说。

  “哦?你怎么知道?”陆高朗心道,这徒弟眼神还不错。

  “他们……这个……”张莫问被逼无奈,只好用双手在胸前比划起来。

  “什么?!”

  “他们这里比较大!”

  “你给我滚回去睡觉!”

  陆高朗袍袖一挥,背过身去。

  “是,师父。”

  “……”

  “……”

  “师父……他们,都别着花。”张莫问轻声轻气地说。

  “什么?!别着花?!”陆高朗惊然变色,但没有回身。

  “是啊,别着黄花,两个都是,右胸上面靠肩膀的地方。”

  “……”

  “……你回去吧。”

  “是……”

  张莫问一步三回头,长草及肩,陆高朗身披银霜,仗剑而立。

  张莫问不敢多留,快步下山,这次没有师父带他飞,张莫问徒步走回睡房的时候,已经困得半死,倒头就睡。

  此时窗外,天际已微微发白。

  晌午刚过。

  因为红叶师姐一大早来打过招呼,说师父交代让张莫问好好睡一觉,毕竟远行而来,以免舟车劳顿,张冒仁在清晨便未将张莫问叫醒,掩上门后,径自出屋与众师兄师弟等扫洒晨练自不必说。

  此时间陆温纶刚刚用过午饭,从东院穿堂过来,准备领几个师弟去后山例行查看。

  陆温纶回想起昨夜父亲的话,不禁心下烦躁起来。

  “爹!……不,师父,你回来了!”陆温纶倚凳半睡半醒之际,见父亲推门入房,立马起身问道。

  烛火燃尽将熄,陆红叶换上一支,亦询问道:“师父,是什么人?”

  “着花的。”陆高朗吐出三个字,将自己所佩赤须宝剑横放于书桌之上,自己木然坐于桌前。

  “着花的?那便是来送信的,信呢?”陆温纶又问。

  陆高朗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缓缓说道:“信自然已经是送到了。”

  陆红叶接口道:“师父您是说……?”

  “不错!”陆高朗突然站起身来,道:“他们是来告诉我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朔京那里已经知道了,而且清楚得很,他们是来给我们提个醒,临枫堂的消息传慢了!”

  “是关于那个喇嘛?”陆温纶问。

  “是。”陆高朗沉声道:“这只是个警告,告诉我们下次要识相一些,不管什么情况,报备第一,自己先关起门来商量盘算可是不行的……”

  “哼,这也是告诉我们,他们耳目众多,让我们好自为之,不要稍有怠慢咯!”陆温纶学着父亲的口气道。

  “唉……温纶啊,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陆高朗叹一口气,又坐回桌前。

  片刻,陆温纶低声问道:“师父,你看这喇嘛能活着,走到印天吗?”

  “这喇嘛不过也是来送一个消息。”陆高朗怅然答道:“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去印天,会不会去印天,倒是不打紧。”

  “什么,消息?”陆温纶和陆红叶很是诧异。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陆温纶和陆红叶面面相觑。

  陆高朗思虑片刻,终是说道:“但我相信,这个喇嘛的出现无非是一种暗示,甚至是一种挑衅。西疆那里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比如说……某种秘密。这个秘密必定关于中原,关于朔京,甚至……足以动摇中原,动摇朔京若非如此,朔京方面不会如此重视。我临枫堂这么多年,避尘遗世,对朔京方面从未有怠慢,不想这么一件小事,竟受责备,不惜开罪我们,可见朔京那里,必定对这个秘密不但重视得很,而且……害怕得很?但现在看来,他们也只是隐约知闻,晓其重大,却所知不详,现下西疆以此试探,就如此小题大做,想必是十分吃惊的了。”

  “这么说来,他们没想到西疆那里对……对这个秘密有所知,而且又不清楚他们知道多少,那想必不会对那喇嘛动手了”陆红叶猜道。

  “不错,打草惊蛇,是为大忌,且西疆势力众多,错综复杂。现下大概只是紧盯着而已。派这喇嘛前来很可能只是为了试探而试探,我看如果没有更大的动静,朔京那里只会暗中观察,最后不理不睬,将此事敷衍过去。”陆高朗又道:“我本打算明日一早差人送信知会此事,不想朔京竟这样急。红叶,事不宜迟,你这就安排人将张莫问与那喇嘛的对答呈报上去。记住,如实呈报,切莫少了一个字。另外告诉他们,张莫问这孩子,我已收为记名弟子,以观后效,让他们不要多有猜疑便是。”

  “是,师父!”陆红叶应道。

  “这天下,怕是又要翻涌起来了!”陆高朗兀自说道。

  陆温纶觉得这事八成和印天城的观星台有关,难道是有什么秘宝埋在那观星台之下?可是父亲说了,此事临枫堂切不可涉入,心下十分失望。陆温纶幼时就听说过那观星台的故事,大抵是总有人试图攀爬观星台外壁而入,哪知每每攀援片刻就会头晕目眩。这些人据说都是有身手的,但也许那不过是为了让人们远离观星台而故意制造的传说。总之,和天际星辰搭上边儿的地方,就是自带着神秘的属性,陆温纶无奈笑笑,老父也许一叶知秋,可这天下哪一天不是风云暗涌,若错过了这么个名扬立万的机会,实在可惜。陆温纶心中阵阵纠结郁闷,经过张莫问睡房时,隔过门见日已中天张莫问还在被窝里趴着,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昨天害我得罪师妹,现下就因着和莫名其妙的人说了几句话,爹就要收你做记名弟子!你他娘的何德何能!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温纶抄起佩剑,推门就往张莫问身上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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