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节 裂镜

　　镜中三无道长似乎听到了二人对其的不雅评价，脸上不明意味的笑意又浓了几分，伸出左手小拇指对夏嬷嬷比划了一下，随手拿起酒葫芦，仰起脖子灌了一口，却没有下咽，猛地朝镜面喷了过来，镜面顿时水雾迷漫，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伏羲先天八卦镜窥视，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波动与迹象，如无形天眼在无可捉摸的空间开启，纵然修为高深的人也难以察觉，可这看起来疯疯颠颠放浪形骸的三无道长却轻易便感知到，这份明摆在眼前的实力大大出乎二人意料。

　　被戏弄了一番不说，连宝镜都被对方随随便便一口酒杯给搅和了。也不知这三无道长施用了秘法。先前那些恶心人的举动明显也是故意为之。

　　夏家主仆二人一时又惊又怒。她们何曾被人如此戏耍过。她们已习惯了上位者的生活，一向都是踩别人，踩得那些令自己不爽的人狼狈不堪，踩得让他们莫名消失。

　　夏嬷嬷冷哼一声，室内生寒，她凝神运转真元，浑身放射出淡淡的红色光华，光华周身流转，渐渐汇集于双唇之间，双唇血色欲滴，猛地张口，对着镜面喷出一口鲜红血气，镜面如风吹雾霭般重又明净，画面又清晰如初。

　　夏嬷嬷能被底蕴深厚的夏家看重，让她终生追随夏家大小姐，负责大小姐的安全，自然有不为外人所知的过人之处。能令江湖那些视杀人如儿戏的亡命之徒所敬畏，也不单单是因为背靠夏家与左家这两棵参天大树，深不可测的城府与防不胜的秘法才是其如左右逢源的原因。

　　“嬷嬷，”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夏嬷嬷，夏夫人关切叫道，“为了斐儿这点儿事，您老耗费了自身的本命精元，叫我如何过意得去。”本命精元，乃自身血气、真元与魂力凝聚而成，若受损不能及时补充，必有损寿命与修行。

　　对伏羲先天八卦镜，夏嬷嬷运用起来自然娴熟不过，要激活卦图，需要向其中注入血气、真元、魂力或本命精元。输入者的修为赿高，其显现出的威能越强。低阶的修行者甚至要直接滴入自身大量的鲜血来血祭宝镜，才能勉强驱动。

　　而隔空窥视也只是先天伏羲八卦镜的一个功能，在修为达到一定境界者手里，该镜还能推演因果的轮回，窥探天地造化之玄机，回溯时空，重现过去，推算吉凶，探究未来。而夏嬷嬷所能催发的功能也极为有限。

　　“这是老身份内之事。小姐不必介意。”夏嬷嬷淡淡道，“食用紫气生血丹与壮元丹，不日就可恢复。”言毕，夏嬷嬷掏出一个青花緾枝、白得透亮的瓷瓶，旋开小巧的青玉瓶塞，倒出一粒胭脂红的药丸，毫不犹豫的送入口中，不用水服，便强自咽了下去，空气中弥散着泛着微苦的草本香味。

　　夏嬷嬷的脸色又重新焕发出红晕。

　　“这种八宝补血丹的效力也算不错，但却也比不上雪蟾酥，回头向乌帮主讨要一些，给嬷嬷服用。”夏夫人对于丹药也颇有见地。

　　“这乌帮主也是混江湖的老油条，油滑得很。”夏嬷嬷笑道。

　　镜面内，三无疯道与兰湘子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向三无道观外面走去，言谈之间，兰湘子都笑意盈盈，似乎有值得可喜可贺之事。

　　“这个狐狸精，看你还能得意几天？”夏夫人又恨声道。

　　那三无道长又有所觉，他的头像在镜中霍地拉近，放大到整个镜面，唬得镜外二人心头一颤，惊骇莫名。很显然，这三无道长又已觉察。这种穿越时空的超凡感知能力，二人以往闻所未闻。三无老道对先天伏羲八卦镜所窥视的内容好像可随意调整。

　　其法力应该不在伏羲之下，甚至还要稍胜一筹。能把对方的法宝视同玩具一般，最起码实力也在伯仲之间。

　　二人正疑惑不定，三无疯道又开始作怪，把嘴巴大张到极致，露出令人作呕的满口黄牙与滴着馋涎的舌头，对着二人夸张地哈了一口气。

　　素来酷爱洁净的二人胃内顿时有了反应，一股酸溜溜的东西直往上泛，二人慌忙对着痰孟吐了个昏天黑地。

　　恶心美女，也许有着非同一般的乐趣。笑戏红尘的三无道长看来想要通过镜子把“恶心”进行到底。

　　“这是成心的，是故意的，”夏嬷嬷有些恼羞成怒，“这样卑鄙无耻下流的东西怎么有资格问道仙途。”

　　夏夫人来不及泄愤，八卦镜上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冰裂声，无数细小的冰晶随着三无道长的哈气在镜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就连镜面周围也寒意森森，隐约有霜花纷落。而镜面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奇寒，竟然与包裹在表面的冰层一起开裂，清晰的冰裂纹瞬息爬满镜面。

　　二人遽然大惊，这是什么奇寒，居然能让天地赤精火铜开裂？这份手段太过逆天，能把人雷昏。

　　要么是对天地间水系元气的操控达到出神入化，要么有人莫能知的绝世秘法。

　　三无道长的影像在破裂的冰面映射下，如哈哈镜般呈现诡异的变化，每一片裂开的冰面与镜面都有一个三无疯道的面孔，且表情各异，嬉笑怒骂嗔痴癫狂……惟妙惟肖、不一而足，演尽人间众生百态。

　　夏嬷嬷情急之下，急运气海真元，浑身亮起耀眼的赤红光芒，滚滚热浪充斥一室，双手更是腾起恍如实质的猩红光焰，向八卦镜面拂去。

　　五行相生相克，夏嬷嬷想摧发出猛烈的火系真元来驱散凝结在镜面的寒息。

　　这个想法貌似不错。

　　灼灼光焰还未挨着镜面，那镜面的冰霜竟开始融化，并未如夏嬷嬷预想中那样坚固，三无道长演绎出的众生相也涣然冰释，无有影迹，而镜面也出人意料地平滑完好如初。是覆盖在镜面龟裂的冰造成了镜面破裂的假象。

　　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三无疯道弄出来的幻像。天地赤精火铜炼化出的宝物，岂是随随便便一口气就能吹破的？纵然这口气是三无疯道这个级别的人吹出来的。

　　但也并非全是幻象，镜面上冰霜虽然化去，但依然保留着砭人肌骨的寒意，晶化的镜面似乎被冰冻得缩小了一轮，一时还没有恢复原状。

　　八卦镜虽为天地赤精火铜炼制，但其镜面部分已用独特的炼器手法进行了晶化，平滑如无风的水面，光洁如精细打磨的琉璃，已将火铜的属性改变了不少，比如保留了硬度，却少了原有的韧性。

　　“故弄噱头，可恶。”夏夫人不屑道。镜面完好无损，令其心中大定。

　　夏夫人话音未落，夏嬷嬷释放出的灼热无比的光焰来不及收回，悉数喷在了八卦镜面上。至寒至热，这次，八卦镜晶化的镜面真的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声响，如一根绣花钢针快速地划过玻璃。落在夏家主仆二人耳中，却不啻一声破冰的春雷，心中的惊骇难以言喻。

　　一条蚂蚁缝似的裂纹弯弯曲曲地横贯整个镜面。

　　丝丝空灵之气从裂缝中溢出，轻烟般消散在空中。镜面一片模糊灰败。

　　“宝气泄矣。”夏夫人痛惜不已。

　　显然，八卦镜晶化的镜面承受不住极致的热冷胀缩，而崩裂出一道细纹。要想修复，恐怕要在瑶池玉液中浸泡百年，在灵气时时刻刻的滋养下，那道裂缝也许会弥合如初。一般能够踏入天地人三阶的法宝都具有了强弱不等的自我修复能力，但这个修复的过程何其漫长。

　　唯一的捷径，就是找到炼宝之人伏羲来进行修复，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现在不知在什么空间游历，何以得见。

　　夏夫人没有对自己倚以为重的夏嬷嬷假以颜色，毕竟是无心之失。但这笔帐只能记在三无疯道的头上。

　　“毁我法宝，决不轻饶。”夏夫人眼神中充满戾色。伏羲先天八卦镜是夏家的陪嫁之一，也是夏夫人压箱底的宝物之一。这道裂纹虽然细若发丝，但若想修复，却也需要宗师级的炼器大师才有这等手段。好宝需要温养，而八卦镜宝气的泄露，也需要在温灵阵中温养十年以上，才可能恢复到现在的水平。

　　“看来，老身要回一趟夏府了。”夏嬷嬷看着已成残件的八卦镜，冷肃道，“三无疯道，手段的确诡异，用此诡计，毁我宝镜，这是亚根没把我夏家放在眼里。如果不给点颜色看看，今后，谁都可以在我夏家面前得瑟了。世家颜面岂是这些山野之人所能随便折损的。”

　　在三无道观内，三无道长在兰湘子面前却始终表现得礼遇有加，完全与八卦镜中的形像格格不入、判若两人。

　　三无道长现在的境界已超越了兰湘子所能想象的极限。

　　其元神强大至极，无惧罡风烈火电闪雷鸣，可自由出入识海，即使投身雷池，也如龙入大海，无有丝毫损伤。一缕神念探知方圆千里，洞察幽微。与真灵相合，既可化成众多分身，与真身时刻感知相通。所以夏家主仆二人的那些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派谴一个分身在镜中成像，戏耍一下夏家主仆，也是很随意的事。尽管在外人眼中显得诡异莫测，但在道理上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儿。

　　至于镜面的裂纹，也是至寒至热的结果。夏嬷嬷的火性真元已达到烁火流金地地步，三无道长的水性寒息已能冰冻一切，甚至能冻伤人的神魂。如果是一般材质，在这两种真元的交替冲击下，早已直接崩溃成粉尘。

　　宝镜受损，夏嬷嬷也是在无暇细想的情况下，入了三无道长的毂，但其也难辞其咎。

　　但所有的帐，只能算在三无道长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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