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芈月往张子府上走了一趟，带回了张子要五千金的要求。玳瑁先是一惊，五千金不是小数目，随后又觉得张子才华值得这些钱。那魏氏姐妹重金贿赂多位朝臣，张子若要舌战群雄，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芈月心虚地看一眼芈姝，犹豫着，要不要把张子的话告诉她。
原来芈月在张子处也曾吃惊张仪何故狮子大开口，张仪说，非得这个数目，才能显出他张仪周旋朝臣的不易，才能体现她芈月来请动张子的不易。若是只随便几百金打发了，王后不仅要以为这事情好办，只值这个价，芈月在其中也显不出出了多少力来。芈月一想也是，便带回了这个张子的条件。
玳瑁请示:“王后，五千金不是小数目，要不奴婢这就去准备？”
芈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的直不起腰来。芈月一脸不解，玳瑁也在原地一头雾水。芈姝笑够了，方拭了拭眼角，说：“姑姑不用。张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一个刀币也不用送！”
芈月吃惊：“啊？张子都开了口，若是姐姐不送钱过去，万一张子恼怒，不肯为姐姐说话可怎么办？”
芈姝笑道：“傻妹妹，他张仪若是要做一件事，你给不给钱他都会去做。卫良人说得对，我就是当局者迷。若当真叫公子华被立为太子，魏氏只会亲近公孙衍而不会更重视他张仪。我叫你去，无非是试探一下，他会不会因与我不和而做下糊涂事。如今一看，张子有胸襟，图谋长远。他出手去搅黄立太子之事，乃是大势所趋。有没有我锦上添花，他都会做。如此，我也算占他一回便宜！可笑那张仪小视我，这次还要借机敲诈，活该他为我白出力！”
芈月听的都呆住了，一时竟有些莫名的心虚。好在芈姝并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是打发玳瑁去看书。芈月有些紧张，怕芈姝问她为何不帮她讨价还价，赶紧随便找了个问题说：“姐姐，近日为何总打发姑姑去看书？姐姐想要教出个女先生不成？”
芈姝见她调皮，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你啊！玳瑁对我最忠心，处处将我放在第一位。我这是有心培养她，所以叫她多诵读，旨在磨练她心性。”并拓宽眼界。
芈月恍然大悟：“哦。记得姐姐从楚国带来的书简都已经整理好了。不知姐姐能否借我几卷看看？”
芈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几分疏离：“妹妹天资聪颖，后宫事这般琐碎，仍游刃有余，还能有时间看书。我正有心将陪嫁中的乐谱乐器等整理一番，排练几支歌舞，争取年节时让大家好好热闹热闹。妹妹从前一支少司命祭舞翩若惊鸿，即有闲暇，不妨就将这个交给你吧。正好妹妹想看书，方便你查阅舞乐典籍。”
芈月有些不情愿，推辞道：“姐姐，我哪里懂得排练歌舞！何况这又是一宗须得花好些精力才能做好的，妹妹虽有些闲暇，但要盯着此事时间却不足。”
芈姝也不勉强，便说：“也罢。只是这楚国书简说整理完了也不尽然。若我没记错，妹妹手里，有自己整理补全出的一卷兵法吧？”
芈月听闻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她整理出来这兵法，其中饱含大道至理，将来必有大用。她素来在丝绢首饰上不好掐尖要强，但在这等珍宝面前也失了往日的大度，只肯偷偷给小冉。她从不知，芈姝竟然知道此事，一时又慌又乱，急忙解释到：“姐姐，这个当时破旧的厉害，所以没有充作陪嫁。这才叫我拿走……”
芈姝面色平和，仿佛并不在意芈月藏私。她柔声说：“若我不私底下疏通，就凭我母后待你的态度，你觉得你能从那里拿走一片书简？没错，这事我知道。若非你喜欢，这东西我是绝不会叫它流出楚宫的。如今大争之世，一卷好的兵法，不否于一国多了一位大将和军师。”
芈月跪坐在旁，倏然间觉得浑身发冷。芈姝早知此事，却许久未曾问起，芈月摸不准芈姝的心思。在她眼中，芈姝自幼娇宠，万事皆不上心，做事粗心大意也没什么韧性。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芈姝就静悄悄地蜕变，如今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出她的眼睛一般。这兵法当时从楚宫拿出来，也没见谁在意过。当时她就想着整理兵法不易，这东西又太过珍贵，所以只交给了小冉。就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将此事与芈姝提起，也不曾想过把这东西也分享给芈姝。
“姐姐，并非月儿小气，而是姐姐速来文静温柔，对这些打仗行军之事不感兴趣。女子本就重农桑女德，不重纵横学问，妹妹想，何必拿那些个没用的给姐姐……”这话听着就牵强，一听就是临时胡乱编排出来的。说到后来，芈月自己也说不下去，悻悻地消了声。
芈姝察觉她的窘迫，到底不想因为一卷书闹的姐妹不快，于是亲自为她斟茶，柔声说：“妹妹莫要如此。我知道你整理兵法不易，只需借我抄录一份便可。若你不想叫第三人知道，我也只当这世上没有这东西。兵法可不止行军打仗，其中更有做人做事的方法道理在其中。姐姐也是因为掌管后宫，须得多学些智谋手段才想起此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抄录好了，还得请妹妹多多教姐姐呢。”
芈月只得小声应了，声音轻几乎听不见。她又问：“姐姐……妹妹将兵法与姐姐抄录，姐姐能否也借妹妹一些书简看？”
芈姝素手执杯，接着浅饮之时暗自思索，用茶毕，方说：“妹妹也说女子重德行，重农桑，姐姐这里有女德类书简一百三十卷，尽都整理完毕，正着人抄录复刻。妹妹只管问那负责的女史小宦去要刻录好的就是了。农桑类的，大王也有兴趣，所以需得先予了大王看。”
芈月欲言又止，她想看的是历史风俗诸子百家乃至治国之事，这些东西在她眼中才是有用的。可是因为先前慌了手脚自说自话，现在反倒无从辩解了。
恍恍惚惚间，芈月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清凉殿出来的。即使太阳毒辣，芈月仍觉手脚冰凉。人都有私心。今天她的一点私心被芈姝点明，赤裸裸地摊开来说，倍觉愧疚之余也从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感。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芈姝好像她的对手而非亲人。芈月因此心中惴惴，不仅自觉愧对姐妹情谊，还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浑浑噩噩地回到蕙院，芈月一头栽在葵姑怀里。她没有哭，心中也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可她就是说不上来心中到底是何感觉。
葵姑关心地问：“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好。”
芈月把头埋进葵姑怀里，不愿她看见此时的表情。
“姑姑，你说，我是不是对姐姐其实并不好？”
芈月的声音从怀里传出，透过衣料声音变得闷闷的。葵姑问：“这话怎么讲？你曾为她出生入死，如何对她不好了？”
芈月有些哽咽：“可姐姐也曾为我舍命！楚宫之中，若非姐姐庇护，我哪里能活到今日！葵姑，今日姐姐提到了孙子兵法。我将兵法整理出来后，就只交给了小冉。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把那难得的好东西瞒着姐姐，明明姐姐与我无话不谈。可是，我今日才知，姐姐其实心里都知晓！葵姑，我竟觉得姐姐变得陌生了。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葵姑默默垂眸，她有了年纪，自然比芈月看的明白，也知道她今天为何觉得憋闷。只是芈月才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葵姑许久才说：“人都有私心。王后也有。她不希望你服侍秦王，你不想给她孙子兵法。你们，谁也不欠谁的。”
芈月想了片刻，肯定地说：“不，不是的！当初是我说不肯侍寝的，如今我的想法也不曾改变，不能怪姐姐不愿。只是我一贯自负有几分机智，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总认为学识上姐姐不如我。可姐姐如今身居高位才智过人，运筹帷幄的架势和国君相比也无不及之处。我和姐姐比起来好像井底之蛙，还时常鲁莽，给姐姐惹祸。葵姑，我今日才知自己的浅薄。河伯以为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乃是天下风景之冠，遇北海方望洋向若而叹。想不到我芈月也做了一回河伯夏虫而不自知。姑姑，我心里难受！”
葵姑叹息，从前芈姝虽然身份高于芈月，但二人却反而是芈姝依靠芈月多些，也算二人旗鼓相当。如今芈月处处居了下风，自然倍觉不适。然她再心疼芈月，也不能一味偏袒，不然就是反害了她。于是劝解她说：“你姐姐从前，从未显露如此智慧，只怕连威后也不清楚她的能耐。不过月儿，你自小勤奋刻苦之处，小冉和戎儿都不如你。王后曾向我讨教针线，说起你时，夸赞你勤劳勇敢，好学上进，她常以你为鉴。如今王后有才智，你们关系这样好，正该多向她学习。你们姐妹情谊，多少亲姐妹尚且不及，月儿，你要多珍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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