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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襄明镇雨水未歇,屋顶檐上都是潮湿。

  碧色藤蔓顺着斑驳白墙蔓延,被春风冷雨搅动得起伏不住。

  孙侨正坐在这处破落小屋的檐下。

  他看起来很瘦弱,六十来岁的老头子,罩着及地的灰绸衫,干瘪的皮肤上皱纹纵横,稀疏白发只松松挽了个发髻在脑后,与这天下任何河边垂钓打瞌睡的老头子一般模样。

  隔着重重雨幕,孙侨浑浊的双眼所看的方向,是整座襄明镇最高的那栋阁楼。

  它的名字叫明光楼。

  细雨如刀,倾刻阁楼轮廓,楼中灯火辉煌,伫立当下如明灯照世。

  天地很静。

  孙侨隔着几重烟雨看人世起落,看得连声轻叹,眼神颓然。只等到身后脚步声响,雨水被鞋底溅起,踏上白墙,他才像是从巨大的悲恸中走出,浑身一颤之间,人已经渐渐平静。

  有人白衣执伞,行走在雨中,身影渐近。

  “原来你在这里。”来人面貌年轻,白衣飒沓,眉清目秀,说话间颊边扬起笑窝,像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孙侨也笑,只是他的笑意不若来人那般澄澈,混沌着不知夹杂了多少心事,他对着那人点了点头,招手道:“我猜你若没死肯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白衣人道:“毕竟我也曾是鬼门的人,总要看看它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落在谁的手里。”

  他已行到孙侨身旁,放下伞抬起手晃了晃,孙侨才看清那手里还拎着两坛子酒。

  孙侨又笑,摆手道:“老了,喝不了酒,不能坏事。”

  白衣人道:“不是烈酒,温补的,我也喝不了酒,助兴罢了。”

  孙侨盯着他看:“毒伤好了?”

  白衣人道:“自然是好了,否则哪有命来看戏。”

  孙侨道:“你真是来看戏?”

  白衣人笑:“你又是来看戏的?”

  两个人相视一眼,又各自摇头。

  到现在这个份上,自然没人会千里迢迢来看戏,只是有些事必须要想清楚看清楚,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孙侨抬起手去摸那人腕脉,那人也不躲,就这么任由孙侨动作,孙侨蹙眉探了片刻,轻叹着拍了拍那人的肩道:“你这身子还得好生将养。”

  “死不了就够了,你跟他们几个一样唠叨。”白衣人笑着表达了不满,继而干脆在他身旁席地而坐,先开了一坛子酒递给孙侨,又给自己也开了一坛,捧起来喝了一口,酒气上涌让苍白的面颊稍多了血色,他仰头眯着眼看远处明光楼,道:“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孙侨这回没出声。

  白衣人道:“你呢?你想看什么?”

  孙侨道沉默片刻,道:“我也想看傅然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白衣人咳了两声,摇头道:“那你恐怕看不到了。”

  孙侨瞥了他一眼。

  白衣人定定看着远处的高楼,目光微远:“这天底下没人能把傅然逼到死地,你逼不出来,自然也看不到。”

  孙侨明白白衣人的意思。

  傅然自然很强,但他不是当世无敌的,能够打败他的大有人在,但没有人能够将他逼至绝境,因为他没有破绽,也没有势必要坚持的东西,那个人就像是沙,风来就争,风过就走,谁也捉摸不透,谁也禁锢不了。

  要想将这样的人逼至绝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侨低着头,有些苦恼:“但是我必须要确认一件事情。”

  白衣人目中略有疑惑。

  孙侨苦笑道:“我想知道他是否能够完成我的愿望。”

  白衣人终于有些动容,他像是不大相信,犹豫良久才出声道:“那个愿望?”

  孙侨点头,早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里竟亮起多年不曾有过的火光灼灼,似将要燎原蚀骨,他道:“或许他可以做到当年惠劫没做到的事情。”

  鬼门是把刀。

  在过去的许多年岁月里,曾经有无数人提起过这把刀,它曾经有过许多传说,但最终都归于尘土,而如今这把刀还在人世,刀锋向着明光楼,是将绽放或者陨落。

  它已经等待太久了。

  ·

  明光楼。

  “君铃姑娘觉得我该相信谁的话?”

  傅然就在身后,君铃情不自禁往前走去,三名鬼门杀手神色各异,都在等待着君铃的抉择,君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衫,想到这外衫是傅然亲手替他披上的,只是她从未见傅然穿过,也不知他是自何处拿出来的,便猜测对方应该也有一个与她的手镯一般的法器,能够将许多东西收纳其间。

  只是不知傅然的那物件究竟是什么。

  这样想着君铃不禁有些失神,只等傅然再轻问一声,她才终于低低应了一声,抬眸又看了几人一眼。

  鬼六的模样是最情绪最明显的,他一双眼死死瞪着君铃,像是要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都自那眼神中发泄而出,然而却因为旁人在场而不愿示弱,身侧的双拳被紧紧拽着,克制着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那双眼中的愤怒是真的,不甘与不满也是真的。

  只看了鬼六一眼,君铃便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红妆的模样远比鬼六要冷静淡然许多,他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不论何时都不会有如同鬼六那般失态的表现,他永远是漂亮的干净的,如鹤一般高傲的。所以就算是傅然要君铃来判断他们话中的真伪,他也没有丝毫打算开口争辩的意思,胸有成竹笃定而不失姿态。

  也是因为这样的笃定,让人无法对他生出怀疑。

  最后一个人是刚刚出现不久的白发,这人是君铃最琢磨不透的一个人,因为他的言语太少,他的动作也太少,他不像鬼六那般情绪变化明显,也不像红妆那样高深莫测不紧不慢,他只是沉默,像块坚硬的石头,像是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窥破任何东西。

  谁都不像是假的,但这几人当中必然有人说了假话。

  君铃低着头,显得安静得过分,傅然缓步走了上来,就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君铃姑娘看出来了吗?”虽然背对着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君铃觉得这话音里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或有意或无意的宠溺。

  谁都没有办法忽略傅然这样的声音,君铃再度抬头,眼神已经变化些许,她回头直视傅然道:“鬼六在说谎。”

  这话换来鬼六面色骤变,他扑上前眼见就要动手,谁知君铃却冷静地接着道:“红妆也在说谎,白发也在说谎。”

  这话出口,鬼六的气便好似堵在了胸口,面色都涨得有些红了,却是不知道究竟这股气是该发作还是该憋回去。而鬼六的旁边,红妆已经掩唇笑了起来,眉眼都弯作了月牙的形状。白发不带感情的瞥了君铃一眼,随后又将难辨的目光落在了后方傅然的身上。

  就在场中寂静之间,君铃没有等傅然开口,接着道:“但我没有从他们的身上感觉到杀意,他们不是来杀人的。” 

  “嗯?”傅然终于与君铃对视。

  分明是温柔至极的眼神,与从前毫无区别的闲散笑意,却不知为何携着如刀锋般的气息。

  君铃定了定神,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再次出声道:“傅然公子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君铃说出这话,心中其实是笃定的,因为她曾经了解过傅然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知道他在许多年前横空出世,知道他精彩绝艳在整个天下翻云覆雨,也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危难与他每次的逢凶化吉,这个人所做的事情,看似荒诞无稽,看似出手狠辣,但其实他从始至终,从来没有出手杀过一个人。

  这样的人,心中必然有着最纯粹的正道,行着最坚定的大义,当初的君铃就是被这种大义所吸引。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够有如此胸怀,行如此善举。

  所以虽然在人们眼中傅然有着千种面貌,但在君铃眼中却都不过都是最简单的模样。

  傅然就是正道的模样,是这天底下的清明干净,至善至美。

  君铃对傅然说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还有坚定,就像她所了解到的这许多年来的傅然。

  她猜测傅然说出这些话不过是想要考验她,想知道她的心思,她不愿让傅然失望。

  明光楼里灯火明灭,火光闪烁的刹那,有一道银光也同时掠出,朝着君铃直直而去。

  寒锋骤现,出现在所有人意料不及的时候,距离最近的君铃微退半步,却退不开这锋芒,最后只得定定站在了原地,任凭那剑锋落在自己的颈间。

  银色的剑剑身窄而锋利,这把剑出自空蝉派,乃是当世名声最大的铸剑大师梅霜梦所铸造,材料是这天下间最好的铸剑材料,那材料是从极西之地的雪山上找来的,锻造整整四十七天方才终于成形,锋利无比吹毛断发,纵然是刚刚打造完成的兵刃,却绝对可以排名在天下名剑前列。

  君铃对这把剑十分熟悉,因为这把剑就是她精心安排让人打造的。

  这把剑的名字也是君铃想了许久精心取出来的,它叫做香尘。

  它是君铃千里迢迢带来襄明镇,赠给傅然的剑。

  而如今它被傅然执在手中,剑锋落在君铃的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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