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电影

　　说起林家，虽有这么大的产业，布厂，印染厂，布行，成衣服装厂，基本上垄断了上海的布匹行业，但这林老爷却精明得很，去他家做客，必须一人一帖，他从来不会招待多余的人，作为一个商人，他的座上客要或多或少和他有利益瓜葛。如此势利，外面老百姓眼中林家就是大大的坏，有钱便是原罪，仇富就是这么由来。

　　苏太太想到此，数了数帖子，是两张，没错。再仔细一看，却只有她苏太太和苏小鸾的名字。更加疑惑了起来，为何没有碧微？难道是为了避嫌林二少爷？

　　苏太太按着太阳穴，“刘妈，扶我进去躺一躺，头有点疼。”

　　上海宪兵本部，有人来报，“收到关东司令部来的电文。”易鸣接过，扫了一眼，“沈阳集议”，只有这四个字。不禁皱起眉头，难道关东司令部有什么重要部署需要与他协商，出于政治的敏感性，他感觉未来要有大事情发生。便吩咐下去加强保密，本人则暗暗连夜乘坐火车去了沈阳。

　　易鸣不在，紧急情况下，易鸣的副官井上直人便可调度宪兵队巡逻虹口的治安。

　　一大清早，天还朦朦亮，院子里那棵桃树的树干有点湿，叶子的背面还能摸到几滴未干的露珠，苏太太吩咐刘妈照顾她们的早饭，便要出门。

　　“妈，今日下学，不要叫刘妈来接了，我和同学约了看电影。美国片《罗密欧与朱丽叶》，好看得很。”碧微见母亲要出门，赶紧说。

　　苏太太这几天一直在烦恼准备林老爷的寿礼，听得碧微向她请示，有点不耐烦，想随她去算了，管得了现在管不了未来，但心底还是隐隐担忧她去做别的。

　　“小鸾，下午你去学校门口等你姐，你们一同去看电影。”苏太太冲着小鸾扯了一嗓子。说罢安心地出了门。苏太太这么说，一来小鸾可以守着她姐，二来也向碧微的同学展现了，她是个平等的母亲。

　　林家好东西有的是，苏太太逛了半天还是挑不到合意的礼物，天热再加上她走了这么多路，真丝旗袍粘粘地贴在大腿上，便在路边阴凉处掏出手帕擦擦汗，模模糊糊看到街对面隔着来往的有轨电车，有人在朝她挥手，仔细一看眉眼，是为衣坊的沈老板。沈老板示意她不要动，然后灵巧地躲开了人流车马，来到苏太太跟前。

　　“本想去府上拜访，这就遇到了。”沈老板一脸笑意，“是要往哪去，满头大汗的。”

　　“林家老爷这个礼拜天做寿，你晓得吧。准备份寿礼还是必须的。”苏太太无奈道。

　　“瞧把你愁的，你家小鸾的巧手，就是最大的寿礼了。随便拿一幅绣工出来，那都是独一无二的。”沈老板給苏太太出了个主意。

　　苏太太听罢，自嘲一番，“我真是糊涂了，简直是骑驴找驴。”

　　“顺便有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你家小鸾，我喜欢的很，能不能来帮我打理铺子？”沈老板试探说，她猜想，苏太太没准要留着苏小鸾奇货可居。

　　苏太太一愣，旋即想，若是小鸾去了为衣坊，那便是与沈老板合作了。林家那边问起来也不好拒绝，就巧妙地作了回答，“回去要和小鸾商量的，主要还是要看小鸾的意思。”

　　“也好的呀。”沈老板碰了个软钉子，没办法强笑了笑。心下感慨着，小鸾这个孩子，真是命苦，上不了学，连出来凭自己手艺吃饭也要被人管着。不知，今后是个什么命。“先給您把上个月小鸾的绣工钱结了。”沈老板打开手包，数出十块钱。

　　“这会不会多了些。”苏太太推诿着，“往常是五块的。”

　　“不多不多，这个月你家小鸾做得多，拿着吧。”沈老板是个大方的人。

　　苏太太眉开眼笑地接了，她家小鸾是个有手艺的人。

　　回到家，苏太太去了库房，精选出一幅小鸾绣的传统顾绣屏风画“招财树”，不免欣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想必林老爷也是喜欢的。

　　小鸾想起母亲和她说，姐姐下学要带她去看电影。早早地，她翻箱倒柜，找出一身相似的兰衣黑裙，穿上站在圣玛利亚女中的正门口，等姐姐碧微，感觉自己也成了思想先进的读书人。边上不时走过几个女学生，对她瞟以奇怪的眼神，小鸾听得她们的三言两语，“那个女孩，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看她的衣服，料子和细节都不对。”“不定是哪里来的野女孩，冒充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说的还真是，现在没钱又爱慕虚荣的女孩多着呢。”…

　　小鸾委屈得咬起手指，泪水圈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要流出来。原来，她不只比不上姐姐，她比不上的女孩子，多着呢。她站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今天是周三，本是要去见月白学英文的，但经历了上次的事件，月白丢下她跑了，现在她又被别的女学生瞧不起，还学什么学，学了还是比不上姐姐，比不上这周围的名媛佳丽。索性今日她就任性一回，放了月白的鸽子，算是扯平了，以后两人便停止交往。她继续做她的绣娘，他还是翩翩公子哥。

　　正想着，姐姐碧微和另外两人，一男一女一同走向小鸾。她问候了姐姐，又生涩地和其他两人打了招呼，知道男的叫张奇，女的叫颜曼君。

　　她姓“颜”，小鸾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颜氏商行，在上海蛮有名气，好多舶来品，什么美国的香水，丝袜都是这个商行进口过来的。小鸾虽不常出门，但也见到过橱窗上各样的时尚广告，有一款蜜丝佛陀牌子的明红色唇脂叫她心动好久。她就听他们随意谈笑着，比如芭蕾舞，法国葡萄酒之类她听都没听过的词，自卑地根本插不上话。

　　直到林月白来，她撇过头，不想见他。原来，她想放他鸽子，其实，他早就和姐姐约好了，也放了她的鸽子。

　　人齐了，边走边聊。这可是小鸾第一次看电影，激动地不得了，跟姐姐问起电影《罗密欧与朱丽叶》讲的什么，碧微便说了个大概，大意是仇人的子女相爱，最后悲惨结局的故事。小鸾听罢，有些失神。她问碧微，“姐，你说我们要是爱上了仇人，该怎么做？”碧微戳了戳她脑门，“你傻啊，有没有原则，爱上仇人，活该自己找虐，小心仇人把你卖了。”曼君也插话道，“这就是个电影，是小说，当不得真。”张奇也跟着打趣，“难不成你要爱上日本人？做汉奸？”小鸾听得这话，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一行人并没有去电影院，小鸾也不敢作声，在胡同里窜来窜去，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小鸾打量着，屋子虽有些破旧，收拾得还算整洁，有一个老婆婆正摇着木制手柄在纺纱，发出咯吱咯吱的古旧声，似从千百年前穿越历史而来。见有人来，忙起身，对张奇说，“又带同学来玩啊。”一脸暖暖的关怀。

　　张奇嗯了一声，“奶奶，您身体不好，还是里屋休息罢。我们谈点学习上的事情，一会就走。”说完，搀扶着她缓缓进去里屋。

　　小鸾注视着张奇，路过门槛，听到他软语提醒，“注意脚下，”心里一暖，很是欣赏他的孝顺。原来，他是穷人家的孩子，且和她一样，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他有一个奶奶，她有一个刘妈。

　　也许她看张奇看久了，直觉颜曼君一直在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扭头冲颜曼君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怀。

　　林月白首先开了话，“游.行是做不下去了，上周那次突袭，我们损失掉不少物品，而且，很多同学都打算退出了，不知大家是什么想法。”这是苏小鸾第一次见到林月白一脸严肃办大事的样子，确有革命领导人的样子，心里虽和他较劲，却还是很崇拜他，就同姐姐一样。

　　碧微有点愤恨，“如今管得严，不提虹口的日本巡捕，国民政府也是明文禁止学生运动，算非法，真是气人，这政府怎么这么懦弱。”说完又凑向林月白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月白嗯了一声，让小鸾心里略有醋意。月白朝小鸾看来，她慌忙避开他的眼神，余光瞥见他不自在的神情。

　　颜曼君见张奇出来，温柔地对他说，“小奇，你有什么看法？”

　　“我也是觉得，暂时不能行动了，凑不齐人，不过我们可以潜伏一阵子，找找其他的机会，比如几个人就可以做的抗日行动。”看看曼君，又朝里屋的方向瞅了瞅，低下声来。

　　“什么行动？比如抵制日货？好像不行，人手不够。”曼君提个想法又被自己否定了，其他人也没好的主意，都等着张奇指点迷津。

　　张奇又看了眼曼君，压低声，“日本人在虹口那是绝对优势，我们游.行根本阻挡不了，还不如我们去…”说着，在脖子下面做了一个手势，“干掉几个日本军官。”

　　听了张奇的话，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唯独小鸾作为一个身外人，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而且她听到了他们的秘密策划，内心真是有点不安，她着急地拉起姐姐的衣袖，想请示离开。

　　“可是，怎么干掉？我们一没准确的情报，二没武器。”颜曼君提出质疑。

　　“情报...”碧微喃喃道，正好对上小鸾想离去的目光，“你不是在为衣坊做工吗？那里好像很多日本顾客吧。”

　　然后林月白，张奇，和颜曼君全部心有灵犀般，齐刷刷看向小鸾。

　　她有点惊慌，她不过是来旁听的，甚至都不想听，怎么会被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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