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怜子怜母

　　李棠看着单辉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责备的冲动，生硬的吩咐王婆子：“你出去！”

　　王婆子终于想起来自己只是个被人买下来的下人，跟着主人家——哪怕是主人家的妹妹——作对没好结果，一时间抖如筛糠，害怕太太回来后把自己卖掉。王婆子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在李棠了然的眼神下连嘴都张不开，强挺了片刻，她垂着头灰溜溜的躲出去了。

　　张婶子正守着水井洗碗，看到王婆子这副斗败公鸡的模样，不屑的哼笑一声，把水扬到她脚下，故意说：“才跟着表小姐一个时辰，就当自己是伺候惯了小姐的老嬷嬷了，可真把自己当回事。有些人，骨头轻的能被风吹到天上去！”

　　王婆子白着脸，心虚的瞪了张婶子一眼，只穿着单衣的身子所在屋檐底下瑟瑟发抖。

　　——她当自己从此以后伺候小姐，再也不用从烧着火炕、火盆的屋里出来了，根本没舍得把厚衣裳穿上身，此时被数九寒天呼呼的寒风一吹，顿时打了个透心凉，冻得嘴唇青紫、面无人色。

　　李棠坐在炕上，拍拍三娘的头顶，故意支开女儿，“三娘先去正房给娘把针线找出来分一分好吗？娘等会就回去找你。”

　　“娘亲和二姐姐快一点哦。”三娘乖乖点头，下了火炕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直接往正屋走。

　　等女儿离开了西侧间，李棠强撑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静静的看着外甥女，直到单辉变得坐立不安才说，“辉辉，三姨母这些年对你如何，你心里该知道。我可以摸着良心说没亏欠过你分毫，无论什么东西，但凡给三娘准备的，你肯定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甚至平日里，我给她买了什么新奇的瓜果零嘴儿，也是样样不落的送到你家里去——来，告诉三姨母，为什么要让你妹妹吃剩饭？”

　　单辉哪敢说嫉妒小表妹，故意给她立规矩，让小表妹以后别再自己面前争锋呢？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视线落在所剩无几的京酱肉丝上，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气，让她有了梗着脖子抬头和三姨母作对的勇气。

　　单辉死咬着牙根，“三姨母，我是爱护妹妹，我娘也总拨饭给我。您要是觉得不妥当，我日后不做了就是，何必跟我冷嘲热讽的！”

　　李棠瞪大了双眼看着单辉，被这话噎得好半晌缓不过气来。

　　要说李棠眼看着自己女儿被人喂了剩饭，不生气绝对是假的；但外甥女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把孩子托付给她，这是对她这个当妹妹的信任。李棠只想让外甥女认识到错误，等到她认错了，自己在随便教导几句，让她把坏习惯改掉，事情就算是过了，万没想到单辉一句话把她挤兑得心口疼。

　　李棠看着外甥女这副“我没错”的样子，只能苦笑着摇头，无奈道：“好，既然你觉得自己是爱护妹妹，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记好，吃剩的东西没经人准许就拨到其他人碗中不是个好习惯。”

　　李棠心中疲惫，想着自己恐怕要辜负姐姐的托付了。

　　——这样的外甥女，她实在没本事教育。

　　说完话，李棠就想离开。

　　张婶子收拾了桌面，赶紧端着残羹冷炙出门把屋子留给单辉一个人呆着。

　　单辉看着只剩下葱丝、酱汁的盘子，盯着李棠的背影不依不饶的说：“瞧三姨母说的，不过是拨饭这点小事，还特意把我留下叮嘱——您不是也把吃剩的菜给表妹送来了吗？可见我没做错什么。”

　　李棠回过身，气得手直哆嗦，恨不得把桌上的盘子都砸到单辉脸上。

　　“张婶子，帮我把碗盘端出去。”李棠抖着嘴唇叫了一声，人有些发木的盯着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女不放，不敢想象她怎么会养出这么可怕的脾性来，连张婶子什么时候把炕桌都收拾干净了也不清楚。

　　“是啊，你没错。”李棠低喃一声，“你随便选女红或者读书打发事件吧。我身子还没好利索，得回屋歪着了，这几天就不过来，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李棠说完话，赶紧回去正屋，看着规规矩矩端坐在炕上分线的女儿，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她虽然知道外甥女嘴巴跟刀子似的说话难听，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只为了争个长短就要故意扭曲亲人的意思，恶语伤人。

　　李棠把泪意压到肚子里，坐到三娘面前随口夸了句：“三娘做的真好。”

　　三娘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计，仰着脸冲李棠露出笑容，甜甜的说：“娘亲绣的这是什么啊？长得和小鸭子不一样，羽毛颜色真好看。我照着娘亲绣好的图样把用得上的线分了几种，娘亲看看对不对。”

　　三娘说着主动窝到李棠怀里，伸手摸着李棠发红的眼眶，轻声说：“娘亲别生气，我不在乎的。”

　　女儿的贴心一下子让李棠心里沉甸甸的忧郁散开了。她心想，单辉又不是我的女儿，我把她照顾好就算仁至义尽了，难道还得教她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知书达理吗？她那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花尽心力是没办法扳过来的，可自己不过是个在单辉心里没分量的姨母，实在不想浪费心力。

　　不是亲生的，就是差着一层！

　　三娘有说话过分、办事出格的事情，是说是打，李棠都没二话；但轮到外甥女，别说打一两下，就算话说的多了、不好听了，也要被外甥女记恨，纯属吃力不讨好。

　　李棠抱着女儿软绵绵的小身子，亲了亲她的脸蛋，在三娘掌心写了个“玲”字，柔声解释，“明貌玲琅而如玉声，可呼仆唤婢，享人间富贵。这是爹娘给三娘取得名字的意思，爹娘将你视若珍宝，就算三娘不在乎，娘也不愿意让三娘受委屈。日后用不着碰她剩下的东西。”

　　三娘把脸靠在母亲怀里，想着爹娘送过来的“剩菜”明显是提前留下的，而二表姐却把吃过的半碗饭随便就往自己碗中倾倒，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二表姐举止里头的埋藏的敌意。

　　三娘点头应下母亲的教导，李棠这才有心情给她解说自己的花样，“娘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样。鸳鸯总是一双一对的出现，有祝福夫妻感情好的意思在里面。当年你爹刚到县里，李百户跟着挑人，发现你爹和他是同乡，特意找人过来问过，这才知道你爹识字，把他荐到县尉面前进而县衙，不用做个拼命的小兵。现在李百户病重，家里一天不如一天，他这病能不能治好还不好说，就盼着闺女能早点嫁人。我想着咱们家也没办法给李百户的姑娘添置什么值钱东西，总算我有一手还算有点名气的绣技，想着不如替李家大姑娘绣一套帐子，好歹是个心意。”

　　“娘，我知道，爹爹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娘脆生生的跟了一句，正经的小模样马上把李棠逗笑了。

　　看到母亲露出笑脸，三娘悄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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