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他们谢绝了阿尔瓦提出的要送他们回檀伽的提议,远离了安辰的国境，甚至避开了有人居住的土地，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行踪暴露。

　　在荒野密林之中跋涉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个绝没有其他人类涉足过的地方，抵达了海边——阿伽正在那里等着他们,而在他的身边，还静静地停泊着一搜战船。

　　看见他的时候，跟伽因相处过不短时间的布雷狄微妙的扬了扬眉毛。他是第一次见到阿伽，而除了他和桃乐丝外,斯塔比尼斯和贝萝拉是第一次见到人鱼。

　　尽管路德维希的影子依然无时无刻不在贝萝拉的眼前脑海中浮现,可瞧见阿伽那几乎发光一样的美貌时，她还是微微愣了一愣。

　　不过斯塔比尼斯对于同性的外貌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更加好奇人鱼最为鲜明的特征——他们的尾巴。

　　但阿伽的下半身浸在海水之中,光从露出海面的部分看去,他几乎就只是个没穿衣服的人类男性。斯塔比尼斯对于同性的外貌和身材显然都没有特别的爱好，所以他转过视线,看见了那艘战船上飘扬的旗帜，“……安辰的战船？”

　　“城外的港口里停了很多。桃乐丝说她需要船,我就去拿了一艘过来。”而“偷”走了一艘战船的阿伽没有任何觉得自己应该羞愧的意思。

　　人鱼们有一种“海里的东西人鱼都可以随意使用”的理直气壮，毕竟——就像人类觉得自己是大地的主宰一样,人鱼们也认为自己是海洋的主宰。

　　“从这里去龙岛的距离，对普通人类来说很远,希望这艘船能撑得住。”

　　说到这里,阿伽显得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身旁巨大的大船,“……虽然我不知道人类要怎么在大海里操纵这么一个看起来又笨拙又沉重，又不堪一击的东西。”

　　“对人鱼的魔法来说，人类的所有船只，在质量上都只分为被你们一次击沉和三次击沉的区别。”斯塔比尼斯无奈的笑道，“但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安辰的战船绝对是人类最为先进可靠的创造之一。”

　　人鱼显然无法理解“船”这种东西存在的必要，但阿伽没有继续争辩下去道：“那么我在海里带路，你们跟桃乐丝一起呆在船上。我会让海水带着船跟着我前进。”

　　但原计划并不是这样的，为了防止阿伽记错了什么，桃乐丝提醒道：“阿伽，我们在去龙岛之前得先去檀伽一趟。你还记得吗？伽因在那里。”

　　“我记得，但现在不行。”阿伽却摇了摇头，回答道：“桃乐丝，事情有变。你说你以后要去龙岛居住后，我回去看了看情况。在龙岛上，还有一只幼龙，它被你伤到了翅膀，你还记得吗？它现在还在那里，我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它，但你不能让一只幼龙继续这么游荡下去了……你得先去把它处理一下。在那之后，再回檀伽吧。”

　　桃乐丝愣了一下，这才回忆了起来，当初的确是有三只巨龙的：一只狡猾的母龙，一只幼龙被伤了翅膀，掉落在了岛上，一只被阿伽控制着暂时充当了桃乐丝的坐骑，带她飞到了安辰的国境内。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之间她居然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那只幼龙……”桃乐丝怔了一会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她不禁犹疑的问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受了伤，每天都在哀嚎。不过还好，还能在陆地上捕猎。”阿伽回答道：“有点虚弱，但不会饿死。只是它受伤的关节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管下去的话，以后大概就要废掉，再也无法起飞了。”

　　听了这话，桃乐丝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布雷狄看着她，压低了声音建议道：“如果你准备杀掉它，我很想试试把它转化成骨龙——这一直以来都只是理论上的可行，还从没有亡灵法师成功过——准确来说，是没有法师有机会试过。如果有机会能让我试试的话……”

　　听到这里，斯塔比尼斯忍不住打断他道：“抱歉，但是，龙已经很稀有了！”

　　“哦，所以呢？你准备让人类多保护这种‘稀有’动物？就算……”布雷狄下意识的就想要讽刺一句“就算我们刚从这玩意造成的那么多遇难者的身边离开？”，但想起之前桃乐丝对他说的那些话，后半截话布雷狄硬生生的忍住了。“啧，总之，看桃乐丝怎么想吧。”

　　最终桃乐丝决定道：“那么……我们先去龙岛看看。”

　　而即便有人鱼的魔法帮助他们乘风破浪，他们在海上依然度过了足够长的时间。

　　桃乐丝搬了张椅子坐在船头，看着前方的海平线仿佛凝滞一般，永远横亘在远处的水天相交之地，可被战船分开的水面，朝后涌动的波浪，和迎面吹来的海风，却都在告诉船上的乘客，他们正在前进。

　　斯塔比尼斯找到了一床毛毯，他带着毯子来到桃乐丝身边的时候，看见她专注的凝望着前方，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他知道桃乐丝如果不露出表情，就会显得有点阴沉，但他确信她的眉眼间流露出的疲惫并不是错觉。

　　青年蹲下身去，将毛毯轻柔的铺在她的腰间，以防她不小心睡着之后着凉。桃乐丝笑了起来，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

　　“你在看什么？”斯塔比尼斯温柔的问道。

　　而桃乐丝含糊着低声道：“看海。”

　　她的声音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带着些微困倦和软糯的漫不经心。

　　“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可是四周只有海和天空，毫无变化，不会厌烦吗？”

　　“也许有的时候会。”桃乐丝笑了笑，“但现在它让我觉得很宁静……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一切都又是在前进着……这种感觉很舒服，能让我能够思考很多事情。”

　　“那么……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很快太阳就要落山了，那时候一定是最好看的时候。到了晚上，星星出来了，那也一定会非常美。然后明天，太阳又会从海里升起。我还从没有在海上看过日落，星空，还有日出——师兄，你想搬张椅子过来跟我一起看吗？”

　　看见桃乐丝的心情似乎已经摆脱了阴影，斯塔比尼斯微微放下了心来。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道：“我很想。不过，我的研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了。我得回去再试试。”

　　桃乐丝却转过了头来，瞪大了眼睛道：“传送的研究吗？”

　　“对。”谈起这个，斯塔比尼斯一向沉稳深邃的眼睛，就会罕见的露出兴奋和雀跃的神色，像是个孩子，“我不久之前创造出了一个稳定的魔法阵——我试验过了，可以传送一些小型的东西，比如勺子，碗，袜子什么的……但是衣服就不行了。我想改良之路可能还有很长要走，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感觉我已经看见了方向，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对不对？”

　　桃乐丝也非常高兴，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她会单纯的只为这件事情本身而兴奋，但如今，她却同时感到了一阵忧虑。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斯塔比尼斯回答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你。”

　　他渐渐收敛起了那研究人员的纯粹喜悦，露出了沉稳的神色，“虽然我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这个魔法阵一旦成型稳定，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世界。如此重要——同时也一定会带来很多麻烦，甚至……是危险。”

　　“师兄，”而眼见着斯塔比尼斯谨慎小心，而又理智冷静，桃乐丝抿了抿嘴唇，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真的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阿尔瓦说，不久之后，可能会爆发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

　　“……是啊。”谈到这个，斯塔比尼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重的叹了口气，“他会这么说，我并不意外。而就我所经历到的一切来看，这个预言也让我毫不惊讶。这个魔法阵赶上了最不好的时候，他们一旦听说这种事情，就会立刻考虑用在战争上——传送武器，传送物资，甚至直接传送士兵……如果被那些野心家们发现了，也许我就会永无宁日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桃乐丝玩笑着问道：“才跟着我一起去龙岛吗？”

　　“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斯塔比尼斯并不介意的笑着回答道，“我想要个安全的，不会被打扰和觊觎的地方工作，同时，我也是真的很担心你。”

　　“但龙岛也不是绝对安全的。”说到这里，桃乐丝垂下了眼眸，露出了些许忧虑之色，“我们也许可以暂时的避开人群，但是……师兄，你知道吗，即便我从阿尔瓦的身边离开，我也能感觉的到他不会就这样从我身上移开视线——他一定在盯着我，在我的背后冷静的观察着我的所有举动，像是猎人一样寻找着猎物的破绽。然后，也许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就开始设下铺天盖地的罗网……因为我对他来说仍有可以利用的价值，纵使我们千方百计的想要平静，也总会有些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不肯放过。”

　　她凝视着前方海天交际的地方，眯起了眼睛，“……师兄，我有预感，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即便我们身处龙岛，恐怕也很难真的完全脱身。”

　　“但我们至少可以置身事外一段日子。”斯塔比尼斯安慰道，“用来准备和安排好一切，来迎接可能是最坏的那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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