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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卫宫士郎正在厨房努力地忙活着。

  用手捧起切好的菜, 小心翼翼地往锅里一放, 烧开了的油立马炸起了惊人的油星。他相当熟稔地避开,随即用铁铲在锅中翻炒。

  饭菜熟透后的香味儿慢慢扩散开了, 油星噼啪作响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于此, 卫宫士郎忙里偷闲,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一下从客厅传来的动静。

  被他不知怎么召唤出来、自称saber的英灵就待在客厅。卫宫士郎不禁回忆起了昨晚,看起来身形娇小却身披盔甲的金发少女是如何神色冷峻地将他救下, 又如何与非要治他于死地的敌人对抗的。

  真是莫名其妙啊……不管是英灵, 还是圣杯战争什么的,完全——搞不明白。

  对于卫宫士郎来说,昨晚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为惊险的时刻。

  差点就被一个穿着蓝色紧身衣的古怪男人杀死,好在关键时刻saber出现了, 与紧身衣男对打了几下,不知怎么搞得, 现场又出现了第二个紧身衣男。

  哦,顺带一提, 第二个紧身衣男的色调改了, 变成了红色。

  卫宫士郎目瞪口呆地看着先后出现的两个紧身衣男一见面就宛如此世之仇不共戴天, 蓝色紧身衣男甚至无视了saber和他, 转过去跟红色紧身衣打了起来。

  当时的事态尤其紧张,直接懵逼的卫宫士郎没有看到紧身衣男们最后到底是谁打赢了,他当下就被saber拉走了。

  据saber说, 这是圣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 与过往的经验完全不同, 第一个晚上,就掀起了激烈的大战。

  紧身衣男那边算其中的一处,此外,还有一处,在距离他们相对较远的公园附近。

  而且,在短暂的战斗过程中,已经有一个英灵战死了。

  “那边的气息更为强烈,是……berserker,还有……assassin?死掉的原来是assassin吗。”

  saber说着卫宫士郎听不懂的话,看表情似乎发生了相当不得了的大事。他们两人急匆匆地回了家,关上门后,saber才郑重地向他解释,并且说明了关于圣杯战争的一切。

  卫宫士郎(心声):大致上听得明白,但细节堆到一起之后就一头雾水了。

  “……唉,算啦,走一步算一步吧。”

  确实是莫名陷入濒死逆境中的红发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很快又将飘远的思绪扯回到现在。

  saber看着小小一只,实际上胃口相当的大——虽然她自己的解释是大量进食可以补充魔力,但看着桌上堆得老高的一叠碗,卫宫士郎陷入了沉思。

  随后就痛下决心,今晚要准备好几人份的饭菜才行。

  砰——砰——砰——

  卫宫士郎握着铁铲的手顿了一顿。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砰砰的声音,从厨房外面传来的。

  是客厅吗?

  他想。

  难道是saber等得不耐烦了?不对,她不可能做出这种没礼貌的事情,那么到底是——

  “士郎,有客人上门了。”

  这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卫宫士郎愣愣地回头,看到的便是不知何时走到厨房门口的金发少女。

  “客人?这个时间……”

  卫宫士郎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疑惑。但是,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哦,可能是樱来了。”

  他只能想起以前经常在饭点上门拜访的间桐樱了,并且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的大。

  正想说“麻烦saber你帮忙开一下门”,却听saber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来找我的。”

  卫宫士郎:“哦,来找你的啊…………咦?找你的!?”

  由于太惊讶了,一时不慎之下,卫宫士郎没能及时避开见了水后猛地炸起的油,那滚烫的油点顿时溅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卫宫士郎仿佛不觉得痛一般,将询问的目光投向saber,想要从少女骑士那里得到更进一步的解释。

  而saber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是我过去的同伴……不,他从未想过要与我为伍,我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同伴’相称。”

  卫宫士郎没想过会在saber的脸上看到这样奇怪的表情。

  眼前的少女,真身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不列颠之王亚瑟。卫宫士郎虽然才认识saber一天,但潜意识里却认为。这位集高洁与坚毅于一身的少女,不应当露出这样的神色。

  像是在回忆起过往时,除了不可置疑的快乐与怀念外,还掺杂起了类似于惋惜、否认……如此复杂的情绪。

  “没想到会在同一个战场上再度相遇,还是以敌人的身份——不过,我相信他,相信他这次前来并没有怀揣敌意。如今,需要征求士郎你的意见,你,愿意开门吗?”

  “欸?就算saber你这么说……”

  卫宫士郎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的想法倒是很简单:“我不是很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可是,有一点应该很明确——你们是朋友吧?既然是saber的朋友,我当然很欢迎啊。”

  “朋……友吗,这个说法,确实要比前一个说法贴切一些,只是,还差了点儿。”

  少女英灵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但稍纵即逝。

  “好的,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开门了。”

  这么说着,saber向卫宫士郎微微颔首,便走向了玄关门口。

  卫宫士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暂且关掉了炤台的天然气,再把沾了些水的手擦干,慢了saber几步走出了厨房。

  他本来是想着,家里来了客人,做主人的待在厨房不去迎接到底很是不礼貌。可等到他真的走了出去,看到站在已然敞开的家门后的人影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蓝。

  其后,许是被刹那间的恍惚干扰了,卫宫士郎竟是没能看得清门外那人的正脸。

  他只依稀记得,那人似乎在他过来的时候刚好看了他一眼,无法分辨出那道视线所代表的含义。

  再之后——抱歉,他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正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

  “……”

  “……”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以上正是来自懵懂无知的卫宫少年的内心哀嚎。

  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到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然而,在他的对面。

  还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双手环胸,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冷漠与生人勿近。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卫宫士郎本能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极为震慑的气势。

  虽然,这人随后就合上眼睑,似在闭目养神,没有对卫宫士郎多看一眼。

  *****

  “换了一把剑?”

  这是再见到艾尔利时,saber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们来到了卫宫家屋外的院子,或许,这种只有两人在场的环境,更适合叙旧。

  “不,只是加固了一下。”艾尔利低头看了看别在腰间的武器,包裹住剑身的黄金与宝石在悄然落下的月光的照拂下,也反射这莹莹的光辉。

  “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用着用着剑身就腐蚀了。”

  saber的目光在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的剑上落了一会儿,便移开了。

  她垂下眼帘,有些许屋檐下的阴影投落在脸庞,但很快,她就抬起了头,露出那双有着熟悉的坚定的眼眸。

  “哈,是因为你被骗了吧。”saber的笑意也跟着显露了出来。

  艾尔利奇道:“什么,你也是这么觉得?”

  忽然想起了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完全相同的看法,不由得,他也轻笑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你那时候是不是早知道了,故意瞒着我,不跟我说?”

  saber正色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艾尔利看着她:“好,那我肯定相信你。”

  此时,沉默后安静下来的庭院上空,月光正是柔美。

  传说中的亚瑟王,在史书中只留下极少描述的英灵,这两个仿佛南辕北辙的存在,竟然表现得像是很早以前就有所接触的旧相识。

  其实,具体的相识过程,也不难描述。

  在艾尔利因为修改奥兹曼迪亚斯的过去而遭到几近毁灭性打击、差点从英灵王座消失的那个时间,他勉强逃离,附身于某个魔术师制作的试验品盔甲上。

  借用那具盔甲,他在那个世界停留了几十年,才得到了重回英灵殿的力量。

  之前也曾提及过,那个魔术师的名字是梅林。

  ——充当了年少时期的亚瑟王的导师,名副其实的引导者,也是当之无愧站在“caster”顶点的花之魔术师。

  非常巧的是,艾尔利沦落到花之魔术师身边时,还未成长为王的亚瑟刚刚开始在梅林的指导下刻苦修行。

  在“亚瑟王”之前,才踏上修行之路的是一位名叫阿尔托莉雅的青涩少女,盔甲形态的艾尔利因此与活泼美好的少女阿尔托莉雅相识。

  鉴于梅林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非要逼着那时候没有身体只是一具盔甲(重点)的艾尔利学习剑术,美名其曰“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多运动说不定能恢复得更快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盔甲艾尔利便与阿尔托莉雅一起跟着梅林习剑。

  如今再把往昔回忆起来,将梅林此人排除出去,还真的是一段……令人不知不觉露出笑容,值得感慨的时光。

  “所以……按照人类的习惯,久别重逢的时候,要不要拥抱一下?”艾尔利说。

  少女骑士却摇头:“不用了。”

  “终于见到你本来的样子了,说实话,比我想象的更要……”

  艾尔利:“更要什么?”

  “——更要美丽呀。”

  saber在卫宫士郎家时,穿的是她的御主从隔壁邻居那儿借来的适合少女体型的日常衣裙。

  而此时,她的身周忽然被淡淡的光芒包围,待到光芒散去,站在原地的便是身着盔甲、手持无形长剑的飒爽英灵。

  她右手持剑,剑尖直指地面,左手按住右侧的胸甲,向身前之人微微颔首。

  神色是多么的肃穆庄重,即使身处于骑士精神早已没落的现代,使用这个礼节,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尊重。

  “不用拥抱,这样就行了。”

  saber说道。

  艾尔利在微愣之后,眼中有着一丝闪动的光芒。

  他做出了与saber所做的同出一辙的动作——也就是很久以前,他和阿尔托莉雅从礼仪老师那里学来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错误。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指引。

  艾尔利心想。

  成为英灵后,与曾经为伴的故人重逢的基于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甚至更为渺小。可这一次竟像是打破了无形的屏障,他遇见了这么多的“故人”。

  对于“命运”,艾尔利怀揣着相当复杂的情感。

  他不畏惧它,因为他距离它无比接近,并且敢于改变它的抉择。他又觉得它难以捉摸,能够清晰地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他人的过去与未来,有时候,看得太过长远,反而无法触碰。

  但他却又无比地相信它——只因为,他本身就是受到命运磋磨而失去本该赋予他的那个未来的人。

  所以,艾尔利不得不猜测到,让他接受召唤来到冬木市就是命运对他的引导,仿佛在指点他,催促他,与本不应该相遇之人相遇,并从他们那里,找到迷茫已久的“答案”。

  ——在察觉到你的气息后,我本来并不想来找你,可是我想,或许能够解除我的迷茫,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虽然面上不显,但今天的艾尔利,心中太过急切了。

  听从吉尔伽美什的建议,与奥兹曼迪亚斯出门玩了这一天,他开始确实是轻松的,仿佛压在身上的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重物暂时消失了一般,让他透过了气儿,得到了久违的流畅的呼吸。

  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开始不安了,看电影时便如坐针毡,出去之后,更是得找些别的事情做才能分散注意。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在远坂家,在学校——总之不应该在远离了master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是把必须担负的责任强制抛弃了一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一直停滞的,并没有如心中所想的那般立即赶回御主的身边。

  太矛盾了。

  太痛苦了。

  以往不都是这样吗?将契约者放在最高的位置,尽力为他实现一切愿望。

  明明一切都没有改变,忽然之间就产生了过去绝对无法想象的类似“逃避”的念头,这让艾尔利感受到了瞬间而来的像是心跳停滞的悸痛。

  所幸他像来都是那般无欲无求、面无表情的模样,并没有人察觉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古怪的变化。

  迫不及待地,想要问清楚,以至于难以斟酌好恰当的言辞——

  “阿尔托莉雅。”

  艾尔利勉强压抑着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努力地,慢慢地,将已让他心神混乱的字词一字一顿地说出。

  在saber的眼里,那个绝美英灵的脸色比先前初见时更白了几分,望向她的深蓝眼眸中,竟像是闪过了一丝透露着令人不敢置信的恶念的晦暗阴影。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成为英灵?”

  “你为什么,要参加圣杯战争?”

  “为了拯救你的国家吗?可那是,无法改变的结局。我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还这么执着?

  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

  为什么,你能够坚定不移地将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即使最终的结局我们谁都已经知道了,可你还是不愿放手,不愿接受。

  这是,毫无意义的啊!

  艾尔利的手指在颤抖。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终究冲破了不堪一击的屏障,在他空洞的心中汹涌地泛滥。他想要知道答案,阿尔托莉雅是最好的选择,吉尔伽美什、奥兹曼迪亚斯——亦或是其他人,都不能带给他所等待的回答。

  阿尔托莉雅的出现正是符合了命运的期望,如果来到这里的不是她——或许,他的迷茫会持续到无上限的未来。

  “……”

  这突然迸发出的情绪波动太过突兀,saber不由面露惊愕。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不可能,艾尔利确实是这么说的。

  之前酝酿出的温馨气氛在这一刻遭到了破灭,毫无疑问。

  saber那不自禁睁大的碧色双眸中,似是依次浮现出了诧异、不敢置信、愤怒等等能让面容染上炽热颜色的情绪,可以看得出来,因艾尔利的话,她的心骤然间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他们两人身周蔓延。

  未被阴云遮蔽的月光仍旧不变地洒落在沉静的大地上。

  只是,与之前不同。

  月色不知何时融入了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阴影的凄清,横跨在了相对而立的两人的中间。

  艾尔利不明白saber为何会忽然沉默。

  正如之前所说的,现在的他陷入了相当絮乱的状态,急切,迷惘,这两个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他对他人情绪严重的无法判定。

  这是错误的。

  可他全然没有察觉到。

  在艾尔利静候了片刻,忍不住想要追问之时——saber终于开口了。

  “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问你,但很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找到机会。”

  艾尔利愣住了。

  金发少女猛地抬眼,投来的目光刺目而又炽烈。

  “艾尔利,曾经我以为,你不仅是当初的阿尔托莉雅喜爱的宽厚兄长,到后来,我们会是朋友,也会是同伴——可事实证明,我不能强行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你。”

  “你是早已知晓‘未来’的旁观者,而我深陷其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怀着放任悲剧发生的心态。艾尔利,艾尔利!或许,曾经有极短的时间我无知地责怪过你,但后来我明白了,不列颠所面临的危难与你无关,我决不会因此对你产生近乎于怨恨、责难的情感。”

  艾尔利震惊地看到,saber的牙关紧咬着,眉宇间显现出的是内心挣扎的纹路。

  她可能并不想说出这席话——对着本以为不会再相见、昔日视其为兄长的如此亲近之人。然而,就像她来前对卫宫士郎所说的那样。

  ——他从未想过要与我为伍,我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根本不能以‘同伴’相称。

  是的,艾尔利确实是“旁观者”。

  他与梅林一样,提前看到了亚瑟王与圆桌骑士所守护的不列颠终究会覆灭的悲剧结局。

  但与梅林做出的选择不同的是,他没·有·离·开。

  不言说,也不亲历其中,他就像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用冰冷的双眼目睹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再将无数人的痛苦挣扎尽收眼底。

  亚瑟王濒死之前的最后时刻,身边没有同伴与下属的身影,只有一具盔甲陪伴左右。

  直至今日,她仍旧能够回忆起那个时刻,充斥在心间的撕裂般的疲倦与伤痛。

  疲倦占据了大部分,她已渐渐地,睁不开眼了。

  只是,即使将双眼合上也无所谓。因为不管是睁还是闭,鲜红的尸山血海都会深深地映入脑海,仿佛是在提醒着她,终日不得忘记。

  耳边还能听到声音。

  她知道,是他,是那个残缺的英灵。

  “为什么不愿合上双眼,得到久违的宁静呢。”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声线无波无澜,似是在述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可他明明是在质问——用这听在局中人耳里,无比尖锐的方式。

  那时的亚瑟王太疲惫了,从死亡国度探来的无数只手拖住了她的身体,又强制地抚下了她的眼皮。

  在刹那之间,亚瑟王想到的种种受到了无可阻挡的限制,都没法说出口了。

  她不恨他,她忽然意识到,成为“王”之后,他们不知为何渐行渐远,她越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她也想质问他。

  ——在成为英灵意外重逢的今日,这个萦绕已久、差点以为早已遗忘的念头,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

  “这些话,我在那一天就想对你说了。”

  寒风宛如停滞,惨白的月光投映在身前。

  saber这么对艾尔利道:“你跟当初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对你而言,“毫无变化”,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没有长进。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为他人而活。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空洞、虚无,完全找不到实质。

  你还是跟当初一样,只会让人觉得——

  “艾尔利,我只想问你。”

  在这个陡然放低的嗓音响起之时,那股熟悉的、象征着不妙预感的心悸再度出现,艾尔利的手指又抽动了几下。

  saber直视着他。

  向前,跨出了第一步。

  “你到底,想做什么!”

  ——咔。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咔擦。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撕扯,碎裂。

  那无法被人听见的脆响,大概是内心深处大抵叫做“空洞”的那一小片黑暗的阴影,察觉到了笼罩在上方的镜子一样透明而脆弱的屏障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纹,所发出的欣喜若狂的欢呼。

  就那么几步的距离,saber很快就来到了艾尔利的身前。

  她直视过来,目睹着这个不知为何心神皆乱的青年。有一瞬间,她的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忍,但更像是错觉,于是,她在短暂的迟疑后,还是让最后的质问脱口。

  “艾尔利,你为什么要干扰别人的梦想,理想,亦或是人生?”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你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失落者,因为干涉了别人的人生,才落到这个境地。”

  “你想为他人实现心愿,也可以为他人改变人生,并且说自己不需要回报——这是不可能的,任何行为处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预期想要得到的回报。”

  “如果连自己都没有**,没有理想的话,那么,你也根本没有立场插手别人的人生!”

  咔——咔擦咔擦咔擦——

  彻底地,碎裂了。

  带着刺耳的欢呼,那些散发着令人厌恶气息的阴影宛如由众多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黑泥,耸动着,一拥而上。

  短短顷刻之间,原本只有相当渺小的一毫米的“阴影”,被某种本不存在于英灵体内的东西不断地放大,放大,放大——变成了难以想象的浩瀚之洋!

  属于艾尔利的,那个纯洁无污的灵魂就此遭到了侵染。

  在突然而来的钝痛过后,他好像猛然坠落进了正在逐步崩溃的内心世界。

  他的心,显而易见,无比地苍白。

  该有的色彩几乎全部没有,所能看到的只有在广阔的范围衬托下显得格外渺小的淡淡光点,它们代表着艾尔利这无休止的一生中,感到过“高兴”的记忆。

  现在,那些光点也褪去了颜色。

  他所看见的空间是惨白无色的,他抬首四望,在空中密密麻麻翻飞的无数纸页也是惨白的。

  几乎不用猜测,答案就浮现在脑中。这些如羽毛般洋洋洒洒飘落的纸页便是他的“故事”,每一张纸上都雪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

  已然飘落下来的纸张在地面铺起了厚厚一叠,艾尔利踩着他自己的空白的人生,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轻微而又惨淡的嘎吱声,就像是戛然而止的哀鸣。

  刚好有一页纸飘到了他的身前,他抬手接过,将它翻转到正面,却发现,空无一物的表面竟然慢慢地显现出了一行粗体的黑字。

  唰啦啦——

  不知从哪儿刮来的大风,将所有正在缓慢飘落的纸页卷起,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四散纷飞。

  这下看得更清楚了。

  方才全都是空白的那一面面,如今仿若在同一时间浮现出了相同的字句。

  ——你是一个还未完全诞生,就被彻底毁灭的人。

  艾尔利原来是一本小说的主角。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有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在由创作之神书写的字词句中得到一个或是圆满或是悲剧的结局。

  他对ng没有特别的偏爱,因为在故事之中,神明会给予他生命的光芒,并让他找到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结局是好是坏,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

  被神所抛弃的他根本还未来得及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光”,就失去了本应属于他的容身之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无论是与最强大的人在一起,还是竭尽所能为契约者实现心愿,都是将他人的理想或是愿望强行背负在自己身上。

  他一直都不开心。

  那点微弱的不甘因为本质的空白而被遮掩,连他本人都从未发现。

  然而,那日偶然间与一个神父擦肩而过,那个神父将从圣杯中流出的黑泥放入了他的体内。正值不安,正值迷茫,又加以了恰好的刺激,隐藏着的那丝不甘就被猛然放大了。

  “之前,我只是觉得,和吉尔……和奥兹曼迪亚斯相比,自己远远没有他们那般耀眼。”

  谁能想到,事实比这浅略的感觉更要冷漠。

  他对像那两人一般耀眼的灵魂,有着宛如飞蛾扑火的执着。

  因为他自己无法拥有。

  将他们作为参考,审视,观察,仿佛这样就能从他们那里学到让灵魂不再空洞的办法。

  可惜,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

  这个时候,这个让艾尔利的神志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又有英灵战死了。

  灵魂未能回到英灵王座,而是被小圣杯吸纳。

  浑浑噩噩中,艾尔利感受到了与昨晚完全相同的钝痛。

  如同被不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硬生生嵌入,带来足以撕裂灵核的剧痛——他也真的被撕裂了。

  黑暗。

  黑暗。

  黑暗。

  空白之中总算增添了一丝黑色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似的转变。

  原先捏在指间的那张纸页颤抖了一下,悄然坠落。

  而在它接触到由千万张纸铺就的地面的那一瞬间,从最先碰触到的那一个角开始,不知来源的黑线缠绕上来。

  只一息。

  每一张白纸上的粗体黑字都被黑色涂满了。

  沾满了深色油漆的画刷,也将仿佛矗立在黑色血泊中的英灵一笔抹去。

  “怎么回事,这是——艾尔利!!!”

  saber被骤然间从艾尔利身上爆发而出的强大魔力怔住了,随即,便是脸色大变。

  她记得这个气息。

  上一次圣杯战争,她同样被召唤而来。十年前,她在用宝具破坏掉圣杯的瞬间,所直面到的宛如盛满此世之所有罪恶的冰冷、血腥的气息,就是这个——

  是圣杯!

  被污浊的,圣杯的黑泥!

  而此时,艾尔利已经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了。

  他看到了幻觉。

  从血泊之中凝结而成的黑色人影,以引导者的姿态对他循循善诱。那个人影乍眼看去谁都不是,但恍惚的目光落得久了,便觉得他是吉尔伽美什,他是奥兹曼迪亚斯,他好像还是埃德蒙·唐太斯……

  所有他遇见过的,在他的身上落下了些许刻痕的人,好像都出现在那道黑色的影子上。

  ——艾尔利,可怜的艾尔利呀。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你不是想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吗?很简单,现在就有一个可以尽善尽美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

  屋内,本来闭目养神等待艾尔利归来的男人也在莫大的惊讶中睁开了眼。

  “这个魔力——该死!”

  奥兹曼迪亚斯难以形容他此时有多么震惊,同时,心中充斥着对自己这致命的大意的后悔。

  到底是什么时候!

  被他奥兹曼迪亚斯紧盯着的人,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真是,如何不让他愤怒不已。

  然而,这个时候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奥兹曼迪亚斯必须修正这个失误。

  坐在他对面的卫宫士郎和庭院里对峙着的saber全都被怒气冲冲的法老王忽视了,他刚一出现在屋外,直面的艾尔利。

  可是,已经与预期的画面截然不同了。

  所等候的人啊,为何会变成这副光景?

  诡谲的魔纹攀爬上了昔日白皙而光滑的肌肤,让绝美的容颜不复圣洁。那双澄澈的眼眸被污浊的黑色所吞没,透不出任何光亮。

  就连那纯银的盔甲也被黑中透出血腥之红的血线毫无章法地缠绕着,取代了精致的花纹,只有传说中生长在黄泉彼岸的花,才能有这般将美艳与阴冷死亡相结合的矛盾。

  他是艾尔利?

  难以相信,难以承认。

  大抵任何曾见过他的人来到这里,再见到如今的这个被黑雾包裹着的英灵,都不会说出“他是艾尔利”的话。

  他不是艾尔利。

  他不是那个美丽的、比雪山之巅的积雪还要纯洁的艾尔利。

  那他是谁?

  他是——

  “余的王妃。”

  仿佛是为了接上这个疑虑,法老王的声音恰好在此刻响起。

  被黑雾包裹的英灵不仅听不见,看不见,连就在咫尺之间的别的英灵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或者说,他感知到了,清清楚楚,但在心中,旁人的存在并不重要。

  在站不稳的短促踉跄过后,英灵摇晃着,睁开麻木的双眼,一步一步地向远方走去。

  他想要离开。

  可随即赶来的奥兹曼迪亚斯却在关键的时刻,抓住了他那只束缚着金色锁链的手。

  “你要去哪里?不是说了吗,无论去什么地方,你必须待在余的身边才行。”

  英灵:“……”

  听不见。

  听不见!

  但,不知为何,彻底陷入黑暗的双眼,居然窥见了一缕明亮的光。

  可那太过明亮了,深深地刺痛了眼球,让英灵不由得了闭上眼睛——

  他又冷漠地,将紧紧拉住自己胳膊的男人的手甩开了。

  ——不行,不行……不能停留在这里。

  ——要去更远的……更远的地方……

  被困入黑暗的英灵并没有因此迷失方向,或是慌张地踌躇不前。

  由黑泥凝聚而成的人影转换着面容,竟在最后,保持下了一个男人的形象。

  那人牵起了他的左手。

  戒指断裂之后,指间多出了不甚习惯的空余,那人便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那个地方,再在他的指尖轻吻。

  “不要担心,我的爱人。我会指引你。”

  “想解决问题,并且找到答案,只要找到一个与你的情况相似、具有说服力的实例就好了。”

  “现在,你拥有了无以伦比的力量。那么就去尝试吧——你的过去与未来都被毁灭了,你没有目的也没有归处。让这个世界的人们也重复一次你的遭遇,他们的反应,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就是……你所想要得到的答案吗?”

  与所罗门王有着相同面貌的黑泥话语温柔,引导着他踉跄着跟随,情不自禁地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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