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拒不报到

　　以前的产检，陈茵多是自己一个人去。每次在医院里，看到一个个大肚子的孕妇被老公或者婆婆、妈妈像个大熊猫似的保护着，她心里都会暗暗发笑：有那么危险吗？是不是太过分了？

　　随着预产期越来越近，陈茵也越来越渴望有人陪她产检了。每次要面对未知的结果，有个人和她一起等待心里确实安稳了很多。孙犁这次陪着陈茵去做产检，陈茵带着孙犁把医院前前后后都走了一圈，把自己侦查到的各种信息都详细告诉了孙犁。陈茵说，这叫未雨绸缪，等自己躺到床上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孙犁就可以轻松些了。

　　39周了，检查结果都还好，只有胎心监护显示宝宝胎动偏少。医生看着报告，一脸严肃地说：“离预产期只剩一周的时间了，这胎心监护情况越来越不好。你看，这次直接胎动偏少了。住院待产吧！”

　　孙犁刚想点头，就被陈茵轻轻地摇头制止了。陈茵每天都按照医生的规定数胎动，她明白如果换个时间去做胎心监护，结果肯定是过关的。她又想起上次住院的时候其他人说的话以及那个整个夜晚的难眠，用商量的口气斩钉截铁地对医生说：“宝宝的胎动一直是正常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过半个小时再去做一次胎心监护。我想，我还是回家继续数胎动吧，如果有什么反常，我马上往医院赶。我家离医院很近，不会耽误事情的。我不想住院了，在医院里我休息不好。”

　　医生再看看孙犁，孙犁马上说：“我听老婆的。”医生有些生气：“要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样不配合，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好吧，你一定坚持不住院我也没办法，你回家一定要注意数胎动。”医生在孕妇卡上把今天检查的结果都写上去，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建议孕妇住院待产，但孕妇坚持回家。再次提醒数胎动。

　　陈茵和孙犁走出医院，孙犁还有些担心：“要不你还是住院吧，这都要生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陈茵白孙犁一眼：“会不会说话，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能顺顺利利地把宝宝生下来的。”孙犁不多言了，陈茵继续叮嘱他，不要把今天医生讲的话跟妈妈说，只用说检查结果都很好就可以了，孙犁连连点头。

　　回到家，陈茵继续每天日常的散步、数胎动。她感觉情况都很好，但是孙犁和妈妈却日渐担忧起来。到了预产期那一天，宝宝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妈妈坚持要和陈茵孙犁一起去医院看看。

　　检查结果和上次的一样，依然是胎动偏少。这次门诊换了个医生，她把陈茵的孕妇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非常郑重地说：“已经到预产期了，脐带绕颈一周，胎动连续两次偏少，怀疑有宫内缺氧的可能，今天必须得住院。”

　　陈茵毫不客气：“宝宝比预产期提前或者推迟两周出生都是正常的，脐带绕颈一周也很常见。医生，你再看看，胎位、羊水什么都是好的，我还可以再等等的，不用住院。”

　　医生还没说什么，陈茵妈妈就急了：“你听医生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别乱讲话！”陈茵妈妈不会说普通话，医生和孙犁都听不太懂她刚刚讲了什么，但从她妈妈的表情和音调上看，都知道陈茵这次肯定要听话住院了。

　　陈茵果然听话乖乖住院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本想直接住单人间，后来看看价格，又想想双人间的情况也不差，陈茵还是决定住双人间了。陈茵叹气：到头来，还是舍不得多花一点钱啊。

　　双人间里已经有了一位刚生孩子两天的产妇，床旁边坐着她老公和婆婆。陈茵一行人进去的时候，产妇正坐在床上喂孩子吃奶，住院服往上拉，都快拉到下巴的位置了，白花花的胸脯整个都露在外面。孙犁看到了，急忙把头低下，产妇本人、她老公和婆婆都面无异色。陈茵坐到自己的病床上，和孙犁、妈妈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提醒他们把床帘拉好。

　　陈茵熟练地把病号服换好，然后让护士做了入院检查。检查结果都很好，胎心监护情况也是正常的。陈茵有点不服气，又像是给妈妈吃定心丸似的说：“我就说了没事吧。医生就习惯危言耸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得干干净净。这院，我真不用住的。”妈妈恼火了：“让你住院就住院，都快生了就别乱说话了，听医生的总错不了。”

　　孙犁回家去拿住院所需要的东西，陈茵带着妈妈一起去熟悉医院的环境。这天中午，陈茵和妈妈就在医院食堂里吃了简单的套餐。陈茵还和妈妈开玩笑，说医院不会做生意，把饭菜都做得这么难吃，逼着病人早点出院回家吃好的。要是自己是医院院长，一定把食堂做得好好的，让病人都吃上瘾舍不得回家，这样医院就能赚更多钱了。妈妈笑着骂陈茵，怎么快当妈的人了还老爱乱讲话。

　　这是近一周以来，妈妈难得轻松的时候。陈茵看着妈妈发自内心的笑，又带着她去看新生的宝宝游泳。两人站在游泳室外，看到一个个白乎乎胖墩墩的宝宝，在脖子上套着一个小小的游泳圈，被护士放在一个充气的泳缸扑通扑通手脚。新爸爸、新妈妈和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围成一圈，对着小家伙不停地比手势、拍照片。陈茵和妈妈两人都快把眼睛贴到玻璃墙上去了，一边高兴地看着宝宝在水里游来游去，一边很有兴致地猜宝宝性别为何。快到1点，游泳室的人减少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病房。

　　宝宝吃好奶，已经乖乖地睡着了。她妈妈精神很好的样子，正在和爸爸一起看着ipad打游戏。陈茵多管闲事地说：“你刚生完孩子，还是多休息吧，现在看太多ipad，以后容易眼睛疼的。”

　　新妈妈对着陈茵说，谢谢。然后很舒服地半躺在床上，幸福地看着旁边熟睡的宝宝，闭上了眼睛。过了没一会，她又把眼睛睁开了，不好意思地对着大家说，自己睡不着。

　　陈茵也没有睡意，就和这位新妈妈轻声聊起来。原来她姓唐，比陈茵小三岁，来自安徽，住的地方居然离陈茵家不远。两个人越聊越有共同话题，说到了很多怀孕、生孩子的事情。

　　陈茵看小唐婆婆不在病房里，小唐说她是回家做饭去了，下午会回来。陈茵妈妈听到了，忍不住说：“媳妇生孩子，婆婆还是应该来陪着的。等会你跟小孙说，让他妈妈赶紧过来吧。”

　　陈茵不想妈妈和婆婆在一起，房子太小，根本住不下。她打定主意，另请一个不住家的月嫂照顾就好了。但是心里这样的计划，她没敢说出声，只是含糊地应答了一下。

　　陈茵又问起小唐生孩子的过程。小唐告诉陈茵，她是38周那天晚上破水的，急忙叫车送到医院。第二天下午就生了，顺的，孩子重7斤。小唐很自豪地说，自己也是第一次生孩子，没想到这么顺利，也没觉得有电视电影里看到的那么疼啊。

　　陈茵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你大约是特别适合生孩子的那种人。”大家听她这么说，都笑了。

　　小唐问起陈茵为什么住院，陈茵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小唐也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你大约这几天就要生了，不用担心。”大家看她那么认真的样子，又笑了一阵，陈茵感激地连忙说“借你吉言”。

　　一晃又到了傍晚，陈茵吃完饭就让孙犁和妈妈回家休息。他们两人怎么都不肯走，一定要陪着陈茵。陈茵耐着性子给他们分析，说自己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离生还远着呢。病房里条件摆在那里，他们陪着陈茵肯定休息不好，等到陈茵生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们体力反而不够了。所以，最好还是听陈茵的话，回家休息保存体力。陈茵讲得口干舌燥，他们终于同意了。孙犁和妈妈两个人又互相推辞了半天，最后孙犁还是听妈妈的话回家了，走之前说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让妈晚上好好休息。

　　时间还早，病房里的人都没有睡意。陈茵妈妈和小唐婆婆一起看电视剧，陈茵和小唐继续聊聊天，小唐老公进进出出照顾小唐和宝宝。陈茵羡慕地对小唐说：“你老公可真耐心，这样照顾你。我老公就没你老公这么好脾气，我是指望不上他的。”小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陈茵说：“我怀孕的时候，他和婆婆嘴上没说什么，其实都想要儿子。宝宝出生那天，我刚回病房抱上宝宝，他就过来跟宝宝说，过几年我和妈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啊。我拼命给他生了个孩子，他一句关心我的话都没有，听到他给宝宝说的那句话，我的心都凉透了。其实我妈早就要来照顾我了，我没让她过来。我下定决心了，就要他吃吃苦头好好照顾我们娘俩个。我以前就是对他太好了，把他惯坏了。”

　　陈茵想到自己刚怀孕的时候给婆婆打电话报喜，她很开心地说：“哎呀，我终于要当奶奶了，可以抱孙子了。”后来又赶紧加一句：“孙女也很喜欢啊，我没女儿，就喜欢小姑娘。”怀孕期间陈茵问过孙犁几次喜欢女儿还是儿子，每次他都回答，只要是我们的，女儿儿子都喜欢。她以前从来没觉得孩子的性别会是个大问题，到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从她内心深处，她希望是个女儿。女儿普遍比儿子细腻、贴心，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小棉袄。而且，她还有个未说出口的想法，老大是女儿的话，以后有机会可以考虑再生一个，如果是儿子，估计就不会有继续生的打算了。她自己一向推崇男女平等，但是这个考虑，明明还是把生儿子和生女儿看得很不一样。

　　陈茵连声对小唐说，其实还是女儿好，他们这样生女儿是有福气的，以后会越来越明白。

　　小唐也赞成陈茵的观点，活泼乐观的小唐说着说着不禁叹口气：“我们来上海几年了还没钱买房，现在为了省钱，租的房子都是毛坯的。要是生个儿子，想想得为他准备房子、给他娶媳妇，压力太大了。还是女儿好，我们省了一大笔钱。”

　　陈茵笑着说，那我再次恭喜你生了一个招商银行啊。两个人笑着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睡觉的点了。小唐婆婆帮着小唐给宝宝换好尿不湿，洗好脸和脚，然后再等小唐自己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去，自己就出去从护士台那里拖来一张薄薄的垫子。她把垫子往小唐床边一放，吃力地往里面打了一会气，垫子就鼓起来了，原来是可以充气的床垫。小唐婆婆跟陈茵和陈茵妈妈说了声你们也早点睡，就直接躺到垫子上睡去了。

　　陈茵感觉很新奇，她和妈妈一起去护士台问问这到底怎么弄的。原来，这是为没那么多钱住套间的孕产妇家庭量身打造的一种生意，可以在每天下午4点前向小贩预定充气床垫，一晚上15元钱。陈茵想，医生护士都对这生意睁只眼闭只眼，小贩肯定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只恨自己和孙犁太傻，不知道提前给医生护士打点下，到这么晚才知道有这生意，可怜今天晚上妈妈连充气床垫都没得睡啊。

　　陈茵妈妈什么都没说，她领着陈茵回到病房，一边催着陈茵赶紧去洗澡睡觉，一边把孙犁带过来的折叠椅打开。陈茵看那椅子有小又窄，深蓝色的椅布上满是灰尘和污渍。她对妈妈说你年龄大了，不要吃这样的苦。我给你在医院附近定个旅馆，你晚上去那里好好休息。价钱也不贵，你不要舍不得。陈茵妈妈生气了，再次说晚上是不会离开病房的，万一陈茵要发动了，身边每个人怎么办。后来，陈茵妈妈放狠话，警告陈茵如果再说类似的话，她就直接回家了。

　　陈茵知道妈妈的脾气，刚才说的话真不是开玩笑，她也就不说话了，帮着妈妈把一个枕头和一小床薄毯子放在躺椅上。妈妈洗漱完毕后，把房间里的大灯都关掉，示意陈茵不要说话了，也好好休息吧。

　　陈茵闭着眼睛半天睡不着，一会数一下胎动，一会摸一下手机。到了快12点，她偷偷睁开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中看到妈妈正以一个很不舒服的样子睡在躺椅上。妈妈的个子很小，那样一个消瘦的身体努力地侧躺着，缩着脖子，弓着后背，蜷着双腿，想要尽量把整个身体都放在躺椅上。可躺椅实在太窄太短了，妈妈的双脚还是不可避免的落空了，孤零零地垂在躺椅的边缘。陈茵鼻子有点酸，怪自己为什么就舍不得住单人间，还连累妈妈受罪。她轻轻坐起来，探着身子去看看妈妈，她知道妈妈也没有睡着，眉头明显紧锁着，左脚还时不时微微动一下。妈妈应该没听到陈茵起身的声音，陈茵也没有叫她，就任由自己好好观察下妈妈。

　　妈妈面相显年轻，这是妈妈很以为荣的地方。她和陈茵在小区里散步，别人都不相信她是快60岁的人了。她皮肤白，眼睛亮，口齿伶俐，身材也没有发福，只是有些白发，初次见她的人，往往以为她只有40多岁。陈茵很自豪有这样一个俏皮的妈妈，老开玩笑说爸爸带妈妈出去，人家会以为妈妈是小老婆。在陈茵深情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妈妈其实还是老了：额头嘴角有很多皱纹，双颊有大片黄黄的斑点，胸脯又小又瘪，肚子倒是鼓出来一大圈。也难怪，妈妈用自己的青春，养育了三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日渐衰老。生命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吗？

　　陈茵肚子里的宝宝适时踢了一下，陈茵不由自主哟了一声。妈妈睁开眼睛看着陈茵，紧张地问是不是肚子开始疼了。陈茵有点不好意思，说只是自己想上厕所了，宝宝还是没动静呢。

　　妈妈放心了，又有点失望。她搀着陈茵走到洗手间，等着陈茵上好厕所，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来。陈茵拉着妈妈的手，撒娇说自己睡不着，非要妈妈陪她一起在床上睡。妈妈不肯，陈茵又说，你在躺椅上睡不好，我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为了我们都能休息好，你还是陪我睡吧。妈妈没办法，只好躺在床上了。两个人睡一头的话，大家挤得没法转身。妈妈怕陈茵压到肚子了，二话不说就睡到床的另一边，陈茵小心地把脚丫子放在离妈妈的脸最远的床边。

　　两人刚刚有点睡意，小唐的宝宝就放声大哭起来，妈妈睡不着了，像是教学似地对陈茵说，宝宝这样大哭多半是饿了。那边小唐已经醒了，她婆婆却还在呼呼大睡。小唐自己爬起来，把宝宝从小推车里抱到床上，想躺着喂宝宝。那宝宝却怎么也咬不住小唐的**，还没吃到奶**就从嘴巴里掉出来了，然后更加伤心地大哭。小唐本想再试试，她婆婆醒了，轻轻说了句这样宝宝会饿坏了。小唐无奈，只好起来抱着宝宝喂奶。小唐的宝宝躺在妈妈的臂弯里，一下子就顺利咬住了**，狠狠地用力吸奶，房间里响起大口大口吞咽的声音。陈茵悄悄问妈妈，宝宝这样用力吃奶，妈妈会不会疼。妈妈告诉她，再疼也开心。

　　陈茵看看小唐，满脸的疲惫，但是掩盖不住满眼的幸福。她乐滋滋地看着怀里的宝宝，嘴巴不时发出各种声音，像是在和宝宝说话。宝宝的头深埋在小唐的怀抱里，小小的脑袋时不时轻轻动一下，一道暗暗的光从小唐身后射过来，就跟西方油画里的圣母一模一样。

　　面貌普通的小唐此时浑身发光，炫目无比。陈茵看得有点发呆，她想，这就是传说中母爱的光辉吧，让每一个平凡的女人都变得那么神圣伟大。年少的女人们总容易被花花世界里的各种洗脑术所蒙蔽，以为用了广告里模特脸上的化妆品就会青春永驻，穿了样片里新娘的婚纱就能美丽动人。如果她们来医院走一趟，用心欣赏一下刚刚做妈妈的女人，她们才能真正明白，让女人发自内心美丽的，是她们怀里新生的孩子。

　　陈茵摸摸肚子，笑了。妈妈催着陈茵赶紧睡觉，不然对宝宝影响不好，陈茵顺从地躺下，发现妈妈早已在床边放了一把椅子，把自己的脚放到椅子上去了。陈茵恶作剧地抱起妈妈的小腿，把她的脚从椅子上掰到床上，紧紧抱着，说自己闻不到妈妈的脚丫子香就睡不着。

　　这天夜里，小唐的宝宝哭了两三次，隔壁病房半夜住进来一个人，弄得走廊里动静很大。陈茵却觉得睡得很香甜，这是她难得的和妈妈有亲密接触的一个夜晚，心里非常踏实，梦也特别得美。

　　第二天一大早，孙犁就到医院了。妈妈快到午饭的点回家休息，下午孙犁陪着陈茵听听歌、散散步、爬爬楼梯。到了晚饭的点，妈妈再来医院换孙犁回家。每天都按照医生的规定做检查，每次检查的情况都很好，但是宝宝就是没有一点要发动的迹象。其他待产的孕妇老喊腰疼屁股疼，陈茵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暗自着急起来，散步的时候故意加快速度，爬楼梯的时候特别一次跨两层。眼看马上就到41周了，宝宝还是按兵不动。

　　9月28日这天，因为孙犁公司有点急事，他回公司去了。妈妈陪着陈茵散步的时候，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跟陈茵说了。就妈妈所讲的，她每次都是见红了才去医院，顺顺利利把三个孩子生了。陈茵的妹妹，也是见红之后顺利生产的。陈茵到现在为止，还完全没有见红的迹象，是不是最后得剖腹才行。陈茵确实有些慌，但嘴巴很硬，说自己准备了这么久，和宝宝情况都好，一定能顺产的。

　　到了中午，陈茵乘着妈妈去买水果，跑到医生值班室要求内检。医生看看陈茵的病历单，说也该内检了。内检很快就做好了，医生也没说什么，只是让陈茵多散步、多爬楼梯。陈茵回到病房，坐在床上反复琢磨这事，她不停给自己打气说自己的条件应该还不错，不然医生直接告诉她准备手术好了，干嘛还要多爬楼梯。

　　陈茵爬楼梯的兴致更强烈了，她让妈妈在楼梯间等着，自己一会从1楼爬到5楼，略做休息，又从5楼爬到10楼。她妈妈看着有点担心，老喊着慢点慢点，轻点轻点。陈茵毫无疲态，安慰下妈妈又继续爬。在从6楼爬7楼的过程中，她感觉一股暖流沿着内裤流到大腿，心里欢呼：难道我见红了！她把这消息告诉妈妈，妈妈连忙让她回病房。回到病房，陈茵马上冲进洗手间，脱开裤子一看，内裤上有一滩暗红的血水，像一朵妖艳的玫瑰。陈茵出来得意地冲妈妈笑笑，和妈妈一起去找医生。医生听了描述，也检查了一下陈茵的下身，说还要继续观察，让陈茵回病房躺着，有动静马上喊护士。

　　陈茵喜滋滋地躺到床上，跟小唐兴奋地说自己见红了。小唐笑，说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因为见红这么开心的。陈茵呵呵笑着，祈祷着宝宝赶紧发动。可惜宝宝好像不太听陈茵的话，半天没动静了。陈茵苦等了很久，渐渐有些泄气，她去洗手间认真检查了下，除了刚才的那一朵玫瑰，再没有一点新的痕迹。玫瑰已经枯萎了，看着像厚重的铁锈，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陈茵说服妈妈，继续去爬楼梯。这次陈茵爬了很久，但只是感觉累得厉害，腰背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腿脚都没体会到一点酸疼。陈茵心想，宝宝还没出生，妈妈我就已经练成大壮士了。吃完午饭不久，陈茵又急着去爬楼梯。妈妈拉着她，说总感觉应该去好好跟医生谈谈。陈茵听从妈妈，带好所有的检查单去找医生。医生把陈茵的检查结果认真看了一遍，对她说：“羊水情况很好，胎位很正，体重预估也没超标，只是头围偏大。”陈茵妈妈急忙加一句：“还有脐带绕颈。”医生又仔细看看，赞同地说：“对的，还有脐带绕颈一周。”陈茵心想，脐带绕颈一周根本就是很常见的好不好，而且对生产也没有大的影响。医生接着说：“最新的B超单是预产期当天做的，今天再去做一份最新的看看情况吧。”

　　今天做B超是迄今以来最顺利的一次，很快就做好了。陈茵看了看，除了预估的体重增加了一些，其他数字跟预产期当天的结果没有大的区别。她认真把最近半个月的检查情况都回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宝宝没入盆。

　　在37周的那次检查中，门诊医生量好陈茵的腹围、宫底高之后，告诉她宝宝已经半入盆了，可以多散步帮助宝宝顺利入盆。到了预产期那天，医生却说，宝宝还没有入盆。陈茵抗议，说明明37周就半入盆了，怎么现在反而退回去了。医生当时就告诉她，半入盆的宝宝本来就还可以自由活动，直接入盆或者退回来都是很常见的。陈茵很郁闷：宝宝一直没入盆压迫宫颈，我怎么努力它也不能发动啊。

　　陈茵有个堂姐是妇产科的护士，她经常向堂姐征求意见。她把最新的B超结果发给堂姐，堂姐跟她说宝宝头围偏大，还是没有入盆。最后，堂姐小心地说：“茵茵，我知道你是一直打算顺产的。但是呢，我们也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你马上就要到41周了，从你现在的情况看，宝宝一时半会还是不能入盆。到了41周，如果医生给你催产，就我十几年的经验，宝宝多半还是不能顺利入盆，估计最后你还是得转剖腹产。这样，前面催产宫缩的疼和后面剖腹开刀的苦，你都得经历一遍，还要担心产程过长宝宝在宫内有缺氧的可能。就我说，你真没必要受两头罪，也没必要让宝宝担风险，不如直接剖腹产算了。”陈茵妈妈把堂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非常赞同，一定要陈茵尽快去找医生准备剖腹产。

　　陈茵听堂姐的话，觉得自己顺产无望了，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觉得对不起宝宝。妈妈又催着她赶紧去找医生，陈茵又急又怕：“妈，上海的情况你不懂，这里不是你想剖就能剖的，得有关系才行。到了41周还没发动的，都是先送去催产，催得实在生不下来才转去剖的。”妈妈不信：“哪有这样的规定，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快去跟医生说，你要剖腹。明天29号了，还不一定排得上你。后天就30号，再接下来十一放假，医院有经验的好医生都休息了，只留刚毕业的学生加班，我可不放心让他们给你做手术。”

　　陈茵的妈妈向来都是听她爸爸的话，陈茵经常怀疑她妈妈有没有自己的思想，现在才发现，原来妈妈这么有主意且果断。但陈茵还是不愿意去找医生，固执地说再去爬爬楼梯，晚上还没动静就要求医生催产。陈茵妈妈急了：“你姐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她难道会害你吗？我都生了三个了，有经验，你这个情况必须得剖腹才行。你到底去不去找医生，你不去找的话，我就走了，让小孙赶紧给我买火车票，我回家。”陈茵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哗的流出来了。妈妈看陈茵开始哭了，就不再说话，径直到走廊里打电话去，陈茵估计她不是喊孙犁赶紧来医院，就是给爸爸告状去了。

　　小唐看到陈茵哭起来，把怀里的宝宝交给婆婆，过来安慰她：“别哭了，你不开心，宝宝都感觉得到，它也会难受的。你那么努力都是为了宝宝好，这样一哭，不是把所有的辛苦都白白浪费了吗？医生说什么你就好好听，其实生孩子很疼的，我感觉下身都被撕裂了，这都几天了还没恢复过来。而且很多人都是剖腹生孩子的啊，宝宝一样健康聪明，再说现在剖腹都是打麻药的，一点都不疼，线也缝得很好，以后你穿比基尼看不出来。乖，别哭了啊。”陈茵渐渐收起眼泪，感激地看看小唐：“我只是感觉对不起孩子，都说顺产是送给宝宝的第一件礼物，我这样就把礼物给没收了。”小唐笑道：“宝宝还没出生你就这样，等出生了你不得天天哭啊。哪有那么多说法，只要宝宝能健健康康落地，你就是给了它一件大礼。哪天你被它弄烦了，想没收这礼物还没门呢。”

　　陈茵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自己平时就习惯想太多。她想起柚子和小优，她们都比陈茵早几年生孩子，而且都经历了顺转剖的过程，这个时候去问问她们当时情况如何，也许真能避免钻牛角尖走弯路。陈茵把自己的情况跟柚子和小优简单说了下，告诉她们尽快给点建议。柚子的电话马上打过来，劝陈茵赶紧听话做手术。柚子声色俱厉地说，她当时经历了十几个小时宫缩的疼，后来侧切都没把宝宝顺利生下来，无奈转剖腹产。生了孩子之后，她大病一场，身体素质直线下降。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义无返顾地选择剖腹了。刚放下柚子的电话，小优的就进来了。小优当时也是在这家医院生孩子，就小优说的，最开始打算顺产，老公都进去陪产了，在产房努力很久都没把孩子生下来。医生又把老公请出去，准备给小优开刀动手术。那天是大年初三，医院医生护士人手都不足，等了很久麻醉医生才到位。小优悠悠地说，我那天在产房一共呆了20多个小时，到后来都怀疑还能不能活着出产房了，现在想想都浑身发抖，太可怕了。陈茵听到这里，很不厚道地笑了，跟小优说：“你不要生气啊，我本来非常难过的，听你这些话，怎么莫名开心起来了。”小优一点都没有生气：“我只是把我当时的情况跟你说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得听你姐的，直接剖腹产好了，免得多遭罪。”

　　陈茵赞同地点点头，妈妈回到病房，眼睛也是红红的。陈茵心疼，赶紧告诉妈妈自己的决定。听说陈茵同意剖腹产了，妈妈非常高兴，连声说早就应该这样了。她催着陈茵打电话让孙犁早点回医院，跟医生确定手术的时间。

　　孙犁很快就回到医院了，他带着陈茵去找医生要求做剖腹产手术。陈茵开口之前非常忐忑，她听说这家医院严格控制剖腹产的数量，只有当孕妇有严重孕期糖尿病或者胎盘前置、胎儿超重、羊水异常等情况才可以直接做手术。她做好准备要跟医生进行一场唇枪舌战，还特别提醒自己，不要冲动地跟医生对呛，不管医生怎么说，自己都要陪着一张笑脸。出乎意料的是，医生一听说要求剖腹产了，立刻喊护士准备签手术知情书了。陈茵和孙犁默默对看一眼，陈茵感觉孙犁在明目张胆地蔑视自己的情报收集能力，她狠狠回瞪孙犁一眼捍卫自己的权威。医生给陈茵安排的手术时间，是9月30日上午9点。陈茵暗笑，前面自己老会想孩子大约何时出生，现在知道了，最终还是被医生安排好的。

　　陈茵和孙犁很快就把手术相关的文件都签好了。护士给了他们一张小字条，说是需要准备的物品。陈茵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有现成的，只需要到医院小卖部再去买一包一次性床垫。两人回到病房，跟妈妈说了手术的一些情况，妈妈很满意可以赶在十一之前，说今天要多求求菩萨，保佑陈茵手术顺利。

　　29日晚上，孙犁千方百计地劝陈茵妈妈回家休息，让她养精蓄锐，明天一大早过来陪陈茵。陈茵妈妈推辞不过，千叮咛万嘱咐地回家去了。当天晚上，孙犁也不要订充气床垫，就睡在小躺椅上陪着陈茵。孙犁身高比陈茵妈妈多30厘米，体重几乎是陈茵妈妈的两倍，陈茵妈妈缩着身子都不能把自己完全放到那把小椅子上，就更不要说人高马大的孙犁了。陈茵前半夜睡得还好，接近凌晨1点醒了就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默默看着身边的孙犁，听着孙犁均匀的呼吸声。两人从相识到今日的种种画面一幕幕展现，陈茵看到自己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暴躁如火，时而体贴入微，时而蛮横无理。她还看到孙犁满足的微笑、克制的嘴角、拽紧的拳头、额头的汗滴。她轻轻叹口气，自己固然是辛苦的，但是孙犁所承担的压力何时比自己小半分，既然是两个人共同决定留在魔都打拼，就不该对孙犁提过分的要求。他所做的，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一切；他所给的，也是他倾尽所有提供的一切。他，是我自己选择的爱人，是我孩子的父亲，我该对他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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