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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上醒来


  天已经完全亮了。

  京城南郊,树林的影翳之中,掩着素衣女子的身形。

  她缩在一颗大树的树洞里头,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里头穿的还是岭南大牢的囚服。

  倘或细看,便能看到衣角上的墨字,写的是钦州。

  此人正是兰公主。

  她在林子里头等了一夜,听着不远处龙船上的刀兵之声,最终归于平静。

  可她丝毫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谁胜了,谁败了?

  宁王此刻在哪,元魁又在哪?

  她只觉得四周安静得吓人,却又不得不躲在这里,安静地等着时间过去。

  因为元魁说过,等他。

  他会回来。

  可是天都亮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兰公主小心地钻出了树洞,撕扯下囚服下摆的一块衣料。

  随后把那块衣料叼在嘴里,顺着大树的轮廓爬了上去,尽可能爬得高一些。

  囚服是白色,把那块衣料挂在树梢,有心来找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她决定离开这处树林,不再坐以待毙地等待。

  但她又心怀侥幸,万一元魁回来找她,起码可以看到这块衣料,知道她还平安无事。

  挂好了衣料之后,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决定回到京城去。

  她至少要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要知道,宁王是否还活着。

  原以为经过昨夜的乱象,想再回到京城,必定要经过重重的检查。

  没想到守城门的侍卫并没有拦她,因为京城经过昨夜之后,像这样衣裳残破、头发凌乱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兰公主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城,在街上看到了太师府施粥的铺子。

  一个路过的大娘招呼她,“姑娘,饿了吧?快去喝一碗粥吧,不管出了什么事,先去喝一碗粥吧。”

  她不知道眼前衣衫凌乱的年轻女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兰公主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听着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几乎落下泪来。

  那大娘去粥铺领了一碗白米粥,而后一边小心啜着,一边给了兰公主一个鼓励的眼神。

  兰公主看着她窝到了墙角去喝粥,便也试探地上前,想去领一碗粥喝。

  她实在是太饿了。

  “大家别急,慢慢来。这粥还有,都别急。”

  就在她的脚步朝前挪去的时候,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慌忙低下了头。

  “那位姑娘,来喝粥吧。”

  这语气十分温和,丝毫不同于从前,更不同于在地道之中谩骂的沙哑声音。

  可兰公主还是听出了音色。

  那不是旁人,正是被她命人骗出晋王府的沈风翎。

  倘若沈风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就再也找不到宁王了。

  她把头低到了胸口,使劲地摇头,而后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沈风翎看着她的背影,隐约觉得眼熟,又怀疑自己是一夜未眠累得眼花了。

  这姑娘身形虽有些像兰公主,却穿得十分朴素,况且身上也没有那股独特的香气。

  更何况,要真是兰公主,哪里还敢出现在大街上。

  她摇头轻笑,接着盛起了清粥来。

  这一夜虽然未眠,她却不想回太师府休息,宁可一直在这里施粥。

  这种帮助别人的感觉,头一回让她觉得很美妙。

  或许是被囚禁在密道的那几个月,太过难熬,太过孤独。

  让她想通了许多。

  原以为,兰公主或是宁王,会杀了她一了百了。

  如今能留下性命来,已经要感谢上天了……

  兰公主转过街角,绕进一条阴暗的胡同里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了。

  沈风翎在街上施粥,她竟从密道里出来了,好端端地在街上施粥。

  这说明,宁王败了……

  她忍着饥饿,头也不回地朝着宁王府去。

  究竟如何,到宁王府一看便知……

  宁王府看起来与平日无异,门口的守卫却极其森严,看起来十分陌生。

  兰公主躲在外头镇宅的石狮子后头,听见两个守卫闲来无事,攀谈了起来。

  “宁王在朝中结党营私,趁着晋王殿下不在的时候,不知捞了多少钱财。这宁王府里头,想必金银珠宝是少不了的。”

  兰公主听见这话,已然明白了这些侍卫们的立场。

  他们是晋王的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宁王不是这样的。

  他的经商头脑极好,在外经营了不少铺子,赚的钱却全都花在养兵上头了。

  旁的不说,单是养着那些死士,就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他自己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朴素,府中并没有多少金银珠宝,只有一座禅房,一盏青灯罢了。

  “可惜如今京城一片乱象,晋王殿下……不,如今该改口称太子殿下了。他尚未来得及收拾宁王府,府中那些娇奴美婢,也都还没发落。”

  两个侍卫说着,心照不宣地低声笑了起来。

  兰公主蹙起了眉头,心道宁王府哪来的娇奴美婢?

  要是有,她早就赶得远远地,打发她们去宁王看不见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

  原来晋王已经成了太子殿下,那沈风斓呢?

  她是不是,也成了太子妃……

  “你别想了,听说宁王自北城门去投靠楼兰去了,还带走了所有的楼兰使臣。那么多的人,难道还搬不走金银珠宝不成?我看这府里八成已经空了,都被宁王拿去孝敬楼兰王了。”

  什么,宁王去楼兰了,还把使臣全都带走了?

  兰公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听到了。

  宁王走了,使臣也走了,就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那她要怎么办?

  一瞬间,无助之感犹如大浪波涛,将她整个人瞬间淹没。

  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

  而她连一个能找的人都没有了……

  “呸呸呸。”

  那侍卫道:“少胡说。这么大一座宁王府,还能搬空了不成?总有些宝贝落下的。就算宁王府抄不出东西,那些宁王的党羽大臣府上,也必是有东西抄出来的……”

  “抄出来又怎么样?大人们还会分你一点吗?哈哈哈。”

  两个侍卫嬉笑了起来,兰公主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转身绕过了宁王府的墙角,缩进了巷子里头。

  她需要冷静一下,理一理自己的思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宁王府正门的对面,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妇,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坐在地上休息。

  她坐在一堆街上的杂物里头,身形又瘦小,等闲人发现不了她。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躲在石狮子后头,偷听侍卫们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很陌生,看起来年纪也很轻。

  汪若霏虽不认识她,却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

  且看她捂着嘴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和宁王有什么渊源。

  若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信息,或许,自己就能找到宁王的下落。

  她抖了抖身旁的杂物,从地上站了起来,守卫宁王府的侍卫忽然朝她看来。

  原来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老妇。

  他们收回了目光,老妇则一瘸一拐的,慢慢朝着那巷子里头走去……

  早朝散了之后,许久未曾见到圣上的朝臣们,纷纷来到长生殿为圣上请安。

  因怕打搅了圣上的休息,所有人都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偶有一两声嬉笑和呵欠,也是一众皇室宗亲的孩子们发出的。

  众臣都很有自觉,只有如定国公等年长又品级高的十来个,瞧瞧步进寝殿看了圣上一眼。

  见圣上虽闭着眼睛,胸口却微微起伏着,面色也颇为红润,一个个才放下心来。

  正要退出寝殿,忽听得云旗脆生生一句。

  “嘘,皇爷爷要醒啦。”

  云旗半跪在圣上的枕头边,到圣上的喝药的点时,他就在那处方便喂药。

  圣上安睡的时候,他就随手拿一本书,慢慢地看。

  这一点倒是随了沈风斓,只是他认字还不全,时不时还会看得疑惑起来。

  而等圣上一醒来,第一时间看到他,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听云旗这么一说,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京城在经过如此乱象之后,若是圣上能从病中醒来,亲口说几句话,才能真正地安定朝堂的人心。

  他们今日是否有幸,能够听见圣上开口?

  “皇爷爷,皇爷爷。”

  云旗小声叫他,耐心地守在边上,等圣上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他和龙婉陪着萧贵妃,与圣上寸步不离。

  圣上何时醒来,醒来前有何预兆,他记得只怕比萧贵妃还清楚。

  果然,在他的轻呼之下,圣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些个老臣感动得涕泗横流,纷纷跪倒在地,给圣上磕头请安。

  外间付婕妤、福王、恒王等人,也都纷纷拥到了寝殿的门口,跪地给圣上请安。

  圣上抬起眼来,似乎想看看地上黑压压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照人把他搀扶了起来,让他直起上身,又在他身后加了数个鹅羽软垫。

  轩辕玦和沈风斓从殿外赶进来,伏到了圣上的床前。

  沈风斓待要跪下,顾及着腹中的胎儿,动作未免慢了些。

  她一手扶着后腰,同时慢慢跪下,却被圣上忽然叫了停。

  “别跪,别跪。你这肚子……是不是又有了?”

  圣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沈风斓腹中的胎儿,众臣听着,下意识朝她腹部看去。

  当着众人的面,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只略微点了点头。

  圣上的面上忽然欢喜了起来。

  “好啊,真好。再生一个像云旗和龙婉这么聪明的孩子,我大周的江山,后继有人啊……”

  沈风斓腹中的孩子,跟大周江山的继承等同到一处,这等于默认了轩辕玦的太子之位。

  更是认定了沈风斓这个太子妃。

  这下众大臣是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疑虑了。

  轩辕玦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大周的朝廷在他的整顿下,必能恢复从前的清明。

  “父皇,孩儿不孝,回来得迟了。”

  轩辕玦伏在圣上的床前,见着圣上虚弱的模样,心中难忍悲戚。

  他本来可以回来得更早一些,可为了一举打消宁王的威胁,他有意延迟了时间。

  这于国于君而言,是大功一件。

  可于父而言,实为不孝。

  “不迟不迟,朕在归天之前,还能看见你,便于愿足矣了。”

  圣上在病重的这些日子,有许多时刻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轩辕玦了。

  他甚至想过,大周的江山会交到宁王的手里,那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手里。

  不仅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楼兰人。

  倘若如此,圣上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轩辕玦的选择是正确的,能让宁王彻底失败,那才是他最大的孝顺。

  “那个……那个逆子,如今在哪里?”

  轩辕玦知道他问的是宁王,便道:“昨夜兵荒马乱,他带着楼兰使臣从北城门逃出,可能是去投奔楼兰了。儿臣已经命人去追捕,很快便会有消息。”

  圣上有些缓不过气来。

  他养了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二十多年,而今宁王知道了真相,竟然还是选择了谋朝篡位。

  将他这个有养育之恩的父皇,全然不放在心上。

  而在败逃之后,他还是选择回去楼兰,去找他亲生的父亲。

  这让圣上心中万分难受。

  他知道自己有对不起宁王的地方,可那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能留宁王一条性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宁王却对他,连这点情义都没有……

  圣上缓缓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众臣,和殿门那个位置,跪在地上的一众皇室宗亲。

  “诸位,都平身吧。”

  众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躬身侍立。

  圣上有些困倦,说不清是因为宁王逃亡楼兰而伤心,还是因为病情的原因。

  “朕重病在身,不堪主理朝政。而今太子已经册封,着即刻行册封礼,正位东宫,以便监理朝政。”

  说罢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几位老臣,又补了一句。

  “朕这病只怕命不久矣,等朕驾崩之后,这皇位自然就是太子的。你们如今不必顾忌,全力辅佐太子治理朝堂,不必以朕为念……”

  这番话不像是嘱咐老臣,倒像是发表临终的遗言。

  众臣听得心有戚戚然,纷纷应和圣上的话。

  “臣遵旨,即刻命钦天监寻找吉日,行太子册封大礼。”

  圣上眯着眼睛,在一众老臣中晃了一眼,见答话的是礼部尚书应玄天,便点了点头。

  如应玄天这些宁王在位之时,被贬官甚至被迫辞官的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到了朝中。

  朝堂正在有条不紊地整顿起来,圣上这便放心了。

  他眯着的眼睛,慢慢合了上去,而后渐渐不再动弹。

  众臣吓得手足无措,萧贵妃从殿外走进来,面上泪痕未干。

  “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圣上只是睡着了。”

  说着将圣上的身子放平,再替他盖上了锦被。

  云旗在床上,把被角掖掖好,而后被萧贵妃一把抱了起来。

  她转身对诸位大臣道:“请诸位大人,诸位皇室宗亲,都先回去吧。圣上每日只会清醒一会儿,时间并不固定。倘若圣上一时醒了想传召哪位,本宫必定会安排的。”

  原来圣上只是又睡着了,并非驾崩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云旗在萧贵妃的怀中,不经意伸手替她抹了抹泪痕。

  圣上的病情到如此地步,最伤心难过的,还是萧贵妃。

  众人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了萧贵妃和晋王府的一家人。

  “你们也都回府去吧,玦儿,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斓姐儿也一晚上没好生安睡,她腹中还怀着胎儿,不能如此劳碌。”

  接下来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处理,轩辕玦自知要安排好休息的时间,否则体力未必跟得上,便不再推辞。

  “那就把云旗和龙婉留在宫中,继续陪着母妃吧,母妃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轩辕玦说着,却见萧贵妃摇了摇头。

  “还是你们夫妻把他们带回府里去吧,他们再聪明乖巧,也是不到两岁的孩子。这么久不见你们,必定想坏了。带他们回府去亲热亲热,闲时再带进宫来看望本宫不迟。你们放心吧,圣上这里有本宫在,不必担心。”

  说着把云旗送到了轩辕玦的怀抱里头。

  “快回去吧,晋王府这么久没个主人,府里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说不得还得辛苦斓姐儿了,把府里整顿好,方可入主东宫。”

  “母妃放心吧,有芳姑姑在呢。她得了母妃的真传,必定把晋王府照顾得井井有条。”

  沈风斓牵过龙婉的小手,把她揽在自己的身边。

  萧贵妃一下子掌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一样是拍马屁,旁人拍的总没有你的顺耳。”

  “因为我是实话实说呀。”

  沈风斓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好了,唯独萧贵妃不好。

  毕竟圣上的病,仍然没有好转。

  她身为儿媳,能做的不多,也就是替她分忧解难,再者偶尔逗她笑一笑。

  那就是她最大的孝心了……

  晋王府诸人听见轩辕玦夫妇回京了,盼了一夜盼不到他们回来。

  昨夜的刀兵之声又极其响亮,吓得众人都不敢睡。

  好在沈风斓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动晋王府的守卫,所以府中并没有贼寇闯进来。

  甚至还有余力,翻墙跨院去了旁人的府上相助,杀了不少的盗匪。

  过程中遇到了龙骑营的龙骏,听说他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便把轩辕玦夫妇二人如今的情形告诉了他们。

  他们再回府告诉了莫管事等人,众人今日一大早便聚在府门外,翘首以盼他们归来。

  没想到一直等到时近中午,才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不远处的长街回来。

  马车尚未到府门前,已经被众人簇拥得几乎无法前行了。

  沈风斓自掀开了车帘子,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红妆,梅儿,竹儿,小衣……

  还有古妈妈。

  看到古妈妈的那一刻,沈风斓的心几乎揪到了一起,眉头不自觉蹙起。

  待车到府门前,众人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府。”

  册封太子的密诏已经传遍了京城,由翰林文书抄录皇榜,贴在城门上最显眼的地方。

  而今满京城都知道了,昔日晋王已成太子的消息。

  而沈风斓更是从一个侧妃,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可谓是一朝翻身。

  不过这在知情者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轩辕玦就这一个妃子,还宠得无法无天,区区侧妃连圣旨都敢抗。

  她不成太子妃,还有谁能成太子妃?

  “都起来吧。”

  轩辕玦吩咐了一声,便亲自搀扶着沈风斓朝里走。

  众人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凸,看来是又有身孕了。

  所有人都自觉地退避到两侧,沈风斓在经过古妈妈身边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古妈妈,我对不住你。浣纱她……”

  古妈妈原本还笑成一团的脸,忽然僵硬了起来,看着沈风斓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嘴唇颤抖着,那句浣纱怎么了,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就在这时,浣纱和浣葛从后头的车架中下来,走到了众人跟前。

  古妈妈清楚地看到,浣纱的一边袖管空荡荡的,里头的胳膊一点都不剩了。

  偶尔一阵风催过,她的衣袖就随风乱摆,看得人格外心酸。

  “古妈妈,浣纱是为了我,才被刺客砍了一条胳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古妈妈含着泪水笑了起来。

  “我还当是浣纱没了,原来只是断了一条胳膊。没事没事,人还在就好。娘娘快进屋歇着去吧,腹中怀着小皇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轩辕玦朝她点了点头,便搀扶着沈风斓回到了天斓居。

  古妈妈在后头揽着浣纱,细细问她这一路的情形。

  “这胳膊什么时候断的,还疼吗?没事,以后你若有什么做不了的,娘替你做。替你穿衣裳,喂饭,收拾床榻……”

  浣纱的记忆里,古妈妈从未对她如此温柔过。

  她的温柔,一向都给了沈风斓,对自己却十分严苛。

  就好比离开京城去岭南之前,她再三再四地盯住自己,若是沈风斓遇到危险,一定要用命去护。

  她做到了,用命去护沈风斓,好在只是丢了一条胳膊。

  而古妈妈见到了她的伤,还是忍不住落泪,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一条胳膊的伤,能换回古妈妈对她的怜爱,那也是值得的。

  浣纱忙笑着摇了摇头,眼泪盈眶。

  “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在岭南的时候,娘娘让萧太医天天照顾我的伤口,早就不疼了。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娘看看,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她在古妈妈面前转了一个圈,惹得古妈妈哭得伤心,又不得不笑。

  “是,胖了好些。回头给你裁衣裳的时候,要多留出些布料了……”

  沈风斓心中对浣纱的伤一直有愧疚。

  她不是自小生在大周的人,她来的那个世界,人和人是平等的。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旁人真心待你,你便该回以真心。

  所以她对浣纱、浣葛等人,视若姊妹,而非伺候自己的奴婢。

  她永远清楚地记得,被沈风斓冷落在桐醴院中时,她们两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所以这一回府,她便头一个想到了浣纱的婚事。

  天斓居中叽叽喳喳,丫鬟们喜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们这些日子在府里,算是完全闷坏了,既想念沈风斓,也想念云旗和龙婉。

  而今好了,一家子全都回来了,这晋王府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气。

  “娘娘看呐,王府和从前一点都没变,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浣葛把行李放下,看着天斓居中熟悉的芭蕉海棠,梧桐秋千,仙鹤鸳鸯……

  这种熟悉感,让人莫名地安心。

  红妆头一个凑上去道:“那是自然,娘娘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日日闲来无事就打扫屋子,就等着娘娘回来呢!”

  小衣听她邀功,笑得弯了腰。

  “红妆姐姐,谁说这话娘娘都信,偏你说的娘娘一定不信。谁不知道你一旦闲着,不是躲在屋子里睡大觉,就是坐在廊下嗑瓜子?从前陈墨在的时候就天天追着陈墨,他不在的时候,你就……”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红妆结结实实地拧住了嘴。

  “小蹄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从今以后别在姐姐面前提这个人,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姐姐已经彻底想通了,不喜欢他了!”

  小衣还没说什么,一旁高大的梧桐树上,忽然沙拉拉一阵响。

  浣葛天真道:“想是树发了脾气了,怎么忽然这样响动起来?也没有鸟飞出来啊。”

  沈风斓早已看穿了一切,只是笑着朝树上看了一眼。

  “树不会生气,人会呀。红妆这话说得猖狂,有人生气了。”

  红妆一头雾水。

  “生气,谁生气了?”

  沈风斓神秘一笑,也不告诉她,只道:“你想不明白吗?那就站在这院子里想,想明白了再进来。”

  说着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小衣回头朝红妆做鬼脸。

  把行李都收拾下去后,沈风斓让古妈妈和浣纱过去,和她们说起了心里话。

  “浣纱伺候了我这么些年了,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依我的意思,先前订下的那个福王府的侍卫周正,把他叫来看看。倘若他嫌弃了浣纱,那咱们便不要他,再寻一个好的,如何?”

  浣纱听见她这话,害羞地红了脸,低下头。

  她一向是如此,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自己轻易不肯张口说话。

  可沈风斓同她在一处久了,也知道她什么神情是喜欢,什么神情是不喜欢。

  她对这个周正,分明还是满意的。

  古妈妈也知道她的性子,便同沈风斓道:“也好。毕竟先前议亲的时候,浣纱是个健全人。如今少了一条胳膊,人家要或不要,也得凭人家自愿。只是娘娘才刚回府,就操劳这些未免累着,不如慢慢再说吧?”

  “不必慢了,浣纱的婚事被我拖得太久了,如今我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即刻命人去福王府知会大嫂一声,让那个周正到晋王府来。”

  古妈妈知道她心意已决,便退身出去,命人去福王府招呼。

  没想到福王妃心里也正揣着一件事,急得她不知怎么办。

  早晨在宫里本想和沈风斓商量,却没能找到机会和沈风斓说,正惦记着什么时候同她说一说。

  因见她怀有身孕,又一夜没能好好休息,不敢上门打扰。

  正好晋王府就派了人来,说沈风斓请她过府,要商量浣纱的婚事。

  她心中大喜,便命人叫上那个周正,更衣过后便去了晋王府。

  ------题外话------

  汪若霏要搭上兰公主了,好想把这场好戏先写下去,哈哈。

  不过出于谋篇布局的考虑,还是往后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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