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幻灭的豆腐脑
白斯年是先看着鄂博一个人在那忙活半天，嘴里还又自豪又自弃得一个劲儿嘟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前吃完西瓜的皮师傅都收回去，也看不见他扔，我早就该想到！”
面前的不锈钢大盆里搅合得像屎一样的东西，鄂博豁拢了半天，终于沾着筷子尖按在舌头上。
皱着眉点点头“差不离儿~”
又满脸喜色，端过来给一旁看着的红姨“您尝尝！要是等酱熟了一定更好吃！”
红姨尴尬得摆摆手，但看鄂博雀跃的脸颊有些兴奋的绯红，不情愿但不又不想打消积极性地沾着手指头飞快伸进嘴里舔了口。
她也皱眉，很久像是都没咽下去，半天才说“还，还可以吧……”
白斯年冷哼一声，心想：就知道会这样！
他心中，鄂博有个塞垃圾的肚子，什么好玩意坏玩意到了她口中都是好吃的，不挑食，没啥文化，可能也就没见过市面，更没见过啥好吃的东西，街口摆摊卖烤面筋烤冷面的摊位白斯年撞着几回鄂博大晚上得偷摸去买，一个人蹲路边吃得可开心。
经调查，街边摊的受众群体70%都是女性，女性对于这种没有卫生许可只图味蕾畅快的东西接受度比男性要高，很多男生都不会去买街边小摊的东西，但鄂博是怎么了？
男性中的异类。
鄂博也有他神奇的地方，才住在白家门没几天，跟四周的小贩和胡同邻里搞得很自来熟，比从小就在生活在此的白斯年都熟，白斯年表情上讽刺，心里更是不痛快他那副市井模样。
想着呢，鄂博又将那大盆端到自己面前“东家，快尝尝！我师父要在地底下跳脚了，怎么这么快就让咱们发现秘密了呢！你是福星啊。”
白斯年耻笑出声，别过头去抱着臂“你别是想整我，难吃得很装出一副好吃的模样，让我跟你一样愣头青似的尝尝。”
“嗨，你还不信！就这！舌尖上的中国明年就得到咱家来录！”
白斯年心里已经嘲笑得懒得跟他说话。
“斯年，斯年！”当中院子里有人叫他，白斯年一听就知道是发小郭郭。
赶忙出去，本就是要逃出这局面，到院子里见郭郭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举起来给他看“听说老爷子去腾冲挑货去了，我们晚上又要来蹭你的了！”
鲜鱼口胡同往西，百十来条纵横交错的斜街和胡同将这块风水宝地切成大小不同的豆腐块，可这劲儿数，也就数白斯年家的院子最大，大杂院很多，现在这种独门独户双开大红门带石狮子的老坐地户可不多了。
所以一到朋友聚会，甚至郭郭当年考上中专大摆毕业酒席，他爸没选在南来顺或者又一斋，而是舔着脸在白斯年家院子里办的。
红姨出来，郭郭客气得点点头“妈，孝敬您的！”
郭郭流里流气的，但嘴甜，也没个把门的，他知道红姨这辈子在老白这伺候着也没个名分，无外乎红姨是个汉民，老太太不认汉民做自己儿媳妇，白树生是个孝敬的，也就不敢娶，其实二十多岁的时候白斯年的亲妈就扭头下海经商再不管家，离婚证可能也没领，但要真打官司，这婚也是事实分居一定会判的。
其实不算什么复杂的家庭，就是白斯年的妈属于家族异类。
可是老太太认啊，白斯年的妈是牛街最权威阿訇的亲妹妹，这位份听着就高，党讲究根正苗红，回民也讲究，娶她过门那天全北京的回民都快踏破门槛，七个阿訇从太阳没升起来就开始轮番念赞颂词，完全穆*斯林式的婚礼很少见，全部身穿白袍，各个来道喜的首当其冲都讲一句“天下回回是一家。”一片祥和氛围。
郭郭先在院子里跟红姨闲聊了一阵，把红姨聊得脸都红了，特高兴得接过他手中的吃食，朝里瞧了瞧“没大肉吧，老白不在，也不能坏规矩。”
“哪能哪能啊！水豆腐、小葱、铁路医院边上敖记买的酱肚熏鸡、羊杂也是今早当着阿訇面买的，就这就这点蔬菜，也是回民超市排队购的！”
红姨笑了笑“给你爸和你姐姐带好，每次都这样破费，在家里吃不用买东西，都跟你讲一百回了。”
郭郭嘿嘿一笑“我姐今天也来，没跟我一起过来是在家做豌豆黄呢，说您爱吃那个。”
还没等红姨回答，屋里的鄂博听到水豆腐三个字就窜了出来，吓了郭郭一跳“这姑娘是谁啊？”
白斯年拉了鄂博一把挡在身后“什么姑娘，这是我，是我……”
“是他助理！”鄂博飞快得回答，又闪了过去接过红姨手中的袋子“晚饭我来做！”
他特别兴奋，转身进了厨房，郭郭倒有些玩味儿“这怎么长得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雏儿吧，看着特小，白斯年你要开公司啊还得配个助理！”
他本是玩笑，白斯年却有些无所适从，虚荣心膨胀，一边往正堂走着一边打发红姨去洗些水果，等人都没影了才淡淡得说“是要开公司。”
“呦~不出国泡洋妞啦！”
“去不了了。”
郭郭一愣，但很快又狗腿子得跟上，他没再问，因为白斯年说得是“去不了了”，而不是“不去了。”
他晓得白斯年，一起长起来的，他那嘴严的跟封了蜡似的，郭郭自然知晓，白斯年若是不主动说得，一般不是怕给人造成困扰，就是自己根本不情愿。
到正堂喝着茶，郭郭偶尔见鄂博从院子里忙碌穿行，皱了皱眉头盯了半晌，心下诧异却没问，白斯年倒是先提了“你姐姐护士证考下来了吧。”
“嗯。”郭郭点点头“打这几个月就蔫了吧唧的，一听说你要出国了，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我爸妈知道她心病在哪呢，不好说，姐也大了，这种事情没法劝，怕影响她考试，好在她没辜负家里期望。”
说完又斜眼瞅了瞅白斯年“你不出国了，我姐一定心里美得冒泡。”
白斯年笑了笑没说话。
“就你也是，水哥当年怎么教育咱们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水哥泡在莫斯科四年，半句俄语不会，也没娶个肤白貌美大长腿回来，一到北京没出机场就哭着喊着要吃火锅，一看就是饿急眼了，国内你赛百味都不吃，出去了你也好不了哪去。”
白斯年哼了声“酸黄瓜和黄芥末比手切羊肉好吃。”
“屁！让你顿顿吃羊肉你能吃一个月，咱们大中华，爆炒羊肉、孜然羊肉、葱爆羊肉、羊肚仁、鱼羊鲜、羊肉烧麦、羊肉泡馍、羊肉烩面、羊杂汤、羊肉烙饼、烤羊腿，就连那正宗醋溜木须也得是羊肉的，麻豆腐最好是羊油炒……羊肉做得东西我能跟你说一宿，报菜名！但你出国能吃啥……羊肉披萨？羊杂意大利面？羊排汉堡包？你醒醒吧，水哥怎么劝你的，一个回民，在中国都吃不开，还要出国深造，先就在你牙上打个窟窿让你丧气！”
白斯年注意力不在他说得这些个，他其实也一直盯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鄂博。
搞什么呢？
“你喝茶，我去看看。”白斯年站起身，盛夏的日头到了晚上大姑娘似的羞了，看着红彤彤，却没有那么炙热，鄂博端着菜码往厨房跑得时候却是满头大汗，他一出汗皮肤就更加白里透粉，近乎透明，男孩子很难得生的这样白净，额头甚至有根青色的血管都依稀可见。
白斯年突然不想打扰他，依着门框靠在门口朝里瞧。
她在温水里泡着水豆腐，一点点用手托着拎出来，垫在一块厨房纸上吸着水，白斯年有些纳闷这要干嘛，鄂博没见着他，依旧自顾自的得，黄瓜利索得刷完搁在案板上先切斜刀块，再切菱形块，这倒是让白斯年有些敬意了，他偶尔吃红姨做得瓜片炒蛋的时候非常在意这种菱形黄瓜片是怎么切出来的。
用自己从初中到高中所有的几何知识分析，无解。
幸亏高考没有这道题，要不然他也上不了清华。
不自觉得脚步靠近，却发现鄂博做饭的时候异常专注，虽然白斯年已经刻意弄出点动静为了不至于让鄂博突然发现他的时候过分惊惧，白斯年能想到鄂博一惊一乍的样子。
鄂博却置若罔闻，一长条的水萝卜快速洗好搁在案板上，刀面倾斜，咔嚓咔嚓利索得切成均匀片状，再用刀背轻轻一抿，服服帖帖得倒在案板上像整齐的鱼鳞，他左手微微卷曲着骨节，刀锋随他的移动很快切出粗细均匀的细丝。
这丝有多细？鄂博随手拿过边上的绿色塑料盘，快速接了盆凉水，将萝卜丝散在里面，丝丝都漂浮在水面上。
冰箱里的牛肉馅解冻开化，没等出血水鄂博算着时间搅入洋葱汁水和姜粉，手打馅摔了两分多钟，之后握掌用拳窝挤出肉馅，拇指轻车熟路一揩，那半刻钟前还是血腥的馅料形成一颗颗丸子坠入滚水的锅里。
锅中的水翻着乳白色，旁边的碗里是刚刚捞出的渣滓，有鸡脚和牛棒骨，看来是快速熬的高汤。
又到了那碗水豆腐，鄂博端起来托在掌心，抬到眼见仔细看了看，隔着纱布又澟了次水，完全干燥的“水”豆腐，就见她仔仔细细舀了勺他之前做得酱浇在上面。
白斯年一瞬间幻灭。
刚才对鄂博刚刚建立起的一丝丝佩服全都随着那勺泛着酸味的西瓜酱压住了火候。
白斯年叹了口气，刚要笑话他，却听门口糯糯声音“阿姨，没加糖的，您要是吃的时候可以淋点桂花酱，我是就和着奶奶也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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