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章迩注意到牟雨，主要是出于好奇。章迩是她们系女生示范班的排头兵，列队的时候和牟雨并排。换了别的男生，得了这样的机会，早就在往邻排的女生身上看上看下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位美女。只有这个怪怪的家伙一直神情紧张地盯着主席台，目不斜视，笔挺挺地站着，生怕一分神便辱没了本班的名誉似的。传说回头率100%的章迩见旁边这位哥哥，傻帅却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好生郁闷。特别是看到他使劲地挺胸收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咋地？还想和我比谁挺的高？一想到这儿，她不禁要使劲地忍住笑。

　　这一笑不但气消了，还暗暗萌生出想要结识一下这个傻宝的念头。列队需要绝对肃静，说话自然是没有机会。临吃饭的时候，章迩远远一指牟雨，问消息灵通的莫莫认不认识那个“衰衰的哥”？莫莫一看竟然是牟雨，扑哧一笑，便把之前头破血流的相遇经过和她绘声绘色地讲了，两个人直笑得前仰后合。这下，章迩更有了要逗逗他的欲望，这才有了前面那让牟雨摸不着头脑的“稀牛”一幕。当然从莫莫嘴里说出来的是“帅帅的哥”而不是“衰衰的哥”就是了。

　　两相一交谈，二人愈发觉得这傻小子单纯、有趣、天然萌。便问了宿舍地址，以便回到学校以后，可以继续耍这活宝。当然这是善意地“耍”。章迩、莫莫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对来自神农架的纯朴少年有着天生的好感。在一堆穿着军训服晒得黑黢黢的男生里，牟雨相当打眼。当大多数男生已经被超负荷的体能训练压得疲惫不堪的时候，牟雨却像只小兽一样精神，眼神闪亮，步履轻健。章迩、莫莫每每一逗他，他就呵呵呵地傻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和莫莫、章迩几次交往之后，牟雨深深感到形势严峻。自己还完全没有准备好和高大上的女孩子们平等对话，更不要说那个缥缈的“绿裙子”。无论学识、见识，还是对女生心理的基本了解，他都几乎是白纸一张。章迩那个“稀牛”以及后面的呵呵笑，到底是在讥笑、搞笑、调笑、嬉笑，还是欢笑？他完全没有感觉。在女神面前，牟雨被一种刺目的威压和莫名的紧张笼罩着，没法正常思维、正常支应。一想到自己正一天一天接近“绿裙子”，牟雨的内心便充满了无尽的忧虑。要是哪一天终于找到了她，自己会如何表现呢？应该如何，表现才算是好呢？

　　赶紧学习吧，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这样，他开启了继人物传记之后读书计划的第二步：看小说，读名著。特别是当代的一些作品，描写现代人的一些举止言谈……看得多了，他慢慢领悟到，人和人实在是不同，书上那些东西生搬硬套是行不通的。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书上的东西太机巧，喜剧性。对于他这样一个平凡人的平凡人生，哪儿来那么多机缘巧合呢？不过，读的那些书也不能说没有用。一来，涨了些知识，不会人家一提起某某作家，某某作品就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接话。二嘛，熟悉了一些俏皮话，和比较微妙的对话技巧。碰到章迩这种厉害人，再也不会毫无还击之力了。三呢，就是读懂了人的一些共通点：那些眩目的女孩，不一定就完美得无懈可击；而那些不起眼的女孩，也不一定就普通得一无是处，这些认识无疑给他在待人接物方面增加了极大的信心。

　　不过，使他的自信心提升最大的，还是来自章迩和莫莫的友谊。章迩、莫莫这俩美女，隔三差五就会来找他玩一回，两人一起或单独，都有。

　　章迩平时落了个“冷玉美人”的称号。其实接触熟了，一点也不冷。说她冷的，只是没有进入到够得着她的温度的范围罢了。像她这么聪明的人，一般人的那些小套路，小伎俩，一眼就看穿了，实在热不起兴致来，自然就冷了。不过对两种人，她还是会把热的本质拿出来的。一种是比她聪明的人，比如她从小的偶像，马丁。这种人说话做事往往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跟马丁在一起玩，那是挑战智力和想象力的，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和热情才能对付。还有一种就是像牟雨这样，一派纯真，心里完全不设防的人。他们的反应，往往也是匪夷所思，好玩之极的。和牟雨在一起，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简简单单一句话都会因为他的歧义独特的理解，成了无比好笑的玩笑。

　　莫莫也时不时来看看牟雨，开始主要是出于一番歉疚，特别是一想起刚开学那个失魂落魄、头破血流的牟雨，善良的她就不免心酸。于是，她总是想出些巧妙的办法，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情况下小小地帮助他一下。对于莫莫的帮助，牟雨心里当然知晓。开始很不适应，到后来，慢慢熟了，发现莫莫是真心把自己当成好朋友，也就不去计较那么细枝末节了。物质本身是没有标签的，标签是由使用它的人打上去，再由承受它的人来读识的。其实，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信息表达和读解问题。

　　莫莫喜欢植物，牟雨正好是个植物通，他教莫莫区分罂粟与虞美人、连翘与迎春、紫花地丁与苦菜、打碗花与田旋花。最让莫莫佩服的是，牟雨随便扯片树叶卷巴卷巴就可以吹出动听的牧羊曲，让章迩和莫莫羡慕不已。再加上他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两人不断赞叹他有音乐天赋，千万不要埋没了。

　　在纯朴的牟雨面前，两位女神都轻松地放下了身段，说想说的，做想做的。她们的率性、爽朗，让牟雨觉得轻松自在。和她们交往，也让牟雨慢慢地对女性的举止言谈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本来人就不笨，过不了多久，牟雨就开始可以不那么紧张地和美女们接上话了，甚至偶尔也蹦出一句“美女一来，铁树花开”这样说傻不傻的玩笑来。

　　总而言之，牟雨紧张的学习生活，有莫莫和章迩两个人的调剂，也别有一番景致。周围的男生们不禁纳闷：这傻小子到底有何神通，竟然得到舞后和“冷玉”两位女神的垂青，个个羡慕不已。

　　******

　　牟雨高考分数不算高，面试又勉强过关，被分到了冷门，无人愿报的地球物理系。牟雨倒是不介意读这个专业。除了从小被老师灌输“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之外，他本来就不清楚为什么而读书。看了那么多人物传记，他发现科学家其实是人类的极少数。人们常说起、谈起的那几个，什么牛顿爱因斯坦陈景润，更是凤毛麟角的极少数。绝大多数科学家都是默默无闻、平凡地活着。地球物理就地球物理吧。

　　其实，大学可以说是人的第二次出生。特例当然不胜枚举，但从大处来说，在大学里读什么专业，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会形成怎样的思维方式和生存技能，也就基本决定了一个人的职业选择和人生走向。虽然，很多人最后从事的工作，与大学所学的专业看起来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其实，那种联系是根深蒂固、潜移默化、藕断丝连的，只不过表现得比较隐秘罢了。当然，这个道理此时的牟雨是无法真正明白过来的。

　　大学的学习看似松散，实则紧张。尤其是对于牟雨这种基础差，又非要拿到奖学金才好过日子的贫困学生。所以，牟雨平时除了打打排球，闲暇时间很少参加课外活动，更不用说跳舞了，他得抓紧一切时间追赶周围群星一样的存在。

　　当然，他还是偷偷保留了那个“奢侈”的爱好：寻找“绿裙子”。这件事他和谁都没说。不能说，也实在说不出口。叫他如何解释与“绿裙子”的相遇？如何解释那个“上帝之手”？

　　学习过于紧张，中南大学是不能常去了。但是隔一两个星期，牟雨还是会抽空去那儿逛一圈。大家都开玩笑说他在中南大学肯定金屋藏娇了，他也总是笑笑“你们不要毁人不倦哈”搪塞过去。和莫莫、章迩这段时间的交往，他也开始反思：像他这样傻傻地寻找“绿裙子”，即便找到了又如何？真的在大街上拦住她，献上一束鲜花求爱吗？章迩、莫莫偶尔透露出林林总总的“杀敌”冷静拒绝唐突示爱的男生的故事，早就教会了他，那是必死无疑的炮灰自杀阵。鲁莽的拦街男等同于寻死的扑街男。至少现在，他觉得还远远没有准备好，真遇到她，自己肯定紧张得哆哆嗦嗦，话说不清楚也就罢了，把人吓坏了，后果那是不堪设想。

　　一只山豹，哪怕是对金丝雀最温柔的一抚，也可能会使她受伤。与其让她受伤，还不如自己伤着。他也想过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面前，比方说，到那个中南大学的社区去打义工？可是在他目前极其有限的工具箱里，没有一个办法是合情合理，又可行的。所以，牟雨知道，在他真正想好如何“自然而然”地和她相遇相识之前，能不能找到“绿裙子”，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他继续习惯性地寻找，因为那样会好受一些。就像受伤之后，用盐水在伤口上轻轻擦洗，轻微的痛楚会提醒着伤口的存在。

　　******

　　教师宿舍区中心有一个人工湖，湖心建有一座精巧的亭子，一条曲折的小路桥铺在湖面上连通着湖心与岸边。围着小湖错错落落分布着十几栋教工宿舍楼。牟雨已经记不清在这个亭子里待过多少个夜晚了。远远的，一排排的窗户，明明暗暗的灯光，他用眼睛扫过了无数次。亮灯的，几乎都拉上了窗帘，偶尔几扇没拉上的，也多半映着蹒跚的身影。渐渐地，他就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恍恍惚惚地瞟上一眼，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亭子里遐想……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坚信，她就在附近，应该就在眼前这十几栋房子中的某一个格子里。

　　其实就算不在又怎样？他只想在这儿静静地守护着，陪伴着林中那只“金丝雀”一直到末班车收班的那一刻。

　　在陪伴中，他得到慰籍；在陪伴中，他得到安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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