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牟雨报考汉江大学不是因为这个学校有名，而是因为她这个学校便宜。

　　汉江大学的学费根据学生家庭收入来收。家庭收入高的学生，学费是好几万，爱来不来。而像牟雨这种家庭，基本上只需要交一个报名费，不仅住宿全免，伙食还有补贴，成绩进入前三分之一的学生还有不同档次的奖学金可以发。换句话说，在每届六七百个学生里，只要能挤进前200名，他就可以不花父母一分钱读完大学，成绩拔尖，省着一点用，奖学金还会稍有结余。

　　不花父母一分钱读大学，是他对读大学唯一的理解。他很聪明，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天才。他可以很勤奋，如果有一个让他发奋的理由。高二那年，他终于读懂了父母操持生计的艰难，便找到了这个“不花钱读大学”的理由。有了目标，于是就实现了。就是说，高考达到了汉江大学的分数线，现在就只差个面试了。很多人觉得他这个平时中不溜的学生，在一个普通的乡镇中学，能考过汉江大学的分数线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看清了，努力了，达到了，就这么简单。

　　“达到了”有时候是件很茫然的事情。比如，轮到填志愿了，他就不知道该选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问老妈，老妈想了一下，说：“有一句话说的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要不你就学数理化吧。”汉江大学并没有数理化这个专业。他只好第一志愿填数学，第二志愿填物理，第三志愿填化学。管他的，只要不花钱，学啥不是学？

　　木鱼镇从来还没有人考过汉江大学的录取线。被通知面试的他，无人可问，只好硬着头皮，背了个帆布包，塞了一床可折叠的席子，一床单被，两件换洗衣服，几本数理化参考书就上路了。牟雨行头里，别的东西都很破旧，只有那个帆布包是崭崭新新的。那是镇长给他送行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他背的那条脏兮兮的蛇皮口袋，硬是临时在街边小卖部买了送给他的。

　　从木鱼镇出发，先搭隔壁大叔的拖拉机到松柏镇，再在松柏镇邮电局门口搭长途车到襄樊，然后再转一道车就到了汉江市。这是他知道的最便宜的路线，老实说也是唯一的路线。虽然辗转周折，可是他一路轻快。这得要感谢那个崭新的帆布包，莫名其妙地让他有一种特别自豪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他上小学的时候，背着伯父送给他的那个崭新的绿色军书包就有类似的感觉。

　　好景不长，轻快的感觉一进入汉江城就消失了。一座座高楼大厦，一架架高架桥看得他天旋地转。轰鸣的车喇叭声，灰蒙蒙的空气，刺鼻的油烟让他头晕。所以在从长途汽车站搭公共汽车到汉江大学的路上，牟雨就一直紧紧地抓住车上的铁柱子，头靠在铁柱子上想休息一下。不料，声名在外的江城飞车只让他更头晕。一时间，觉得天地都有些模糊了。车上挤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都没有感觉，直到最后几站，人多得都不能动弹了，他反而感觉好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周围那些软软硬硬的人体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缓冲，江城飞车不那么振颤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茉莉的清香飘进他的鼻子里。

　　茉莉是他最喜欢的一种花。他们家里养了一群蜜蜂，屋前屋后也种了一些花草，门前的几株茉莉花是伴着他长大的。开花的时候，他总要小心翼翼地带一些到学校里去。那时候，所有的男生女生都会追着他要，那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搜寻，几乎不费力气，他就锁定茉莉花香来自于一个刚上车的女孩。一个身着浅绿裙子的女孩。当他眼睛触及绿裙子的一刹那，他的头脑一下子彻底清澈了。

　　美。真美。美得不可收拾。

　　木鱼镇其实也算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好看的女孩遍地都是，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隽秀”两个字是牟雨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词汇。他觉得这个词并不妥，但是对女生没什么研究的他，在这个时候，整个脑袋里就只能想到这个词。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睛忽闪，每一个角度都让他心动。

　　更要命的是那个气质，是书香还是花香？是教养还是修养？是恬静还是沉静？……叫什么都不对，反正就是好，好得让他一激灵地清醒。多年以后，他再想起，仍然不能确定是不是由于先前头脑过于混沌，突然看见她形成的极度反差，才让他的第一印象如此震撼，但那时，确实有一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

　　“绿裙子”显然没有注意到牟雨，紧紧地抿着嘴，娇小的身躯在人堆里艰难地扭动着，寻找着一个最适合停留的空间。谢天谢地的帆布包。正是因为牟雨脚下的那个帆布包，身边又有一个铁柱子支撑，他的身前竟意外地留下了车里唯一的一点点腾挪的空间。那条“浅绿色的裙子”，显然是个挤车的老手，下意识般就游动到了他的身前，满意地站定。从她微微翘动的嘴角可以看得出来，她在为找到这么好个位子小小地得意。

　　站在她的身后，牟雨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肩。挤惯了车的她对此毫无感觉，而对于第一次挤车的他，内心里却是松涛一样澎湃。

　　这应该还是牟雨头一次这么贴近一个女孩。木鱼镇叫镇，其实就是常人说的乡村。男生女生都很传统，尽管经常心理补偿似地用唇枪舌剑打来打去，身体间却有一堵无形的墙，不能逾越。牟雨家教很严，对母亲言听计从，只知道安心读书才有出息，对男男女女的事情朦朦胧胧。不是没有，而是每次有，都很快会被一种罪恶感压下去。

　　眼前这个女孩酥软的肩膀让他陶醉。低头看下去，绿裙子和黑头发之间，那段白玉般的后脖颈看得他眩晕。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罪恶感，像钱塘江的潮水一样翻涌起来，让他面红耳赤。她还这么年轻，看起来才十五六岁。这么纯洁的一朵茉莉花。

　　我这是在干什么？他的身躯不自觉地开始扭动，使劲向后挺。虽然在水泄不通的车厢里，这几乎无济于事，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尝试着向后挺。多年以后，他还在想，那个向后挺的动作，是不是只是心理作用？那个香肩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胸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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