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章. 进皇城,入虎口
一条黄土古道上，十来道人影匆匆而过，背后扬起漫天尘沙，滚滚滔滔铺天盖地，良久不息。
一行人男女皆有，但俱是年纪不大的青葱少年，面相最长者也不过是个未及而立的黑脸青年，倒是眉宇间沉稳气十足，其中最小的少年甚至嘴上尚没生须，唇红齿白穿锦戴玉，明眼人打眼便知许是哪家地膏粱子弟豪门后生，否则决计摆不出这么大的架势，单论他们跨坐的良驹便绝非一般。
此十人正是从风车小镇一路北上的苍天等人，他们座下骑乘的是独产此地的灰角马，系中级低等灵兽，马头顶部离地高有一丈三尺，通体青灰，额心生一苍角，俊美不俗。
若说缘何众人没有选择较之更加威风霸气的苍狼或虎豹，原因即在于相比那些更注重冲锋厮杀的坐骑，此种灵兽则尤其适合骑乘赶路，其背脊高达九尺，四条肌肉虬劲的长腿就逾六尺，马蹄奔踏之下，身形起伏随风，速度迅捷如雷，传言日行三百里不在话下，要知道“苍佑之地”倚着那座延绵不绝的六指山脉，南北相距才六千六百里，岂不是说三旬时光就能走个来回了？
只是众人不甚着急，一路上逢山上山栖居，遇水入水嬉戏，又有陆小默、林辕二人轮番上阵耍活宝，就有些优哉游哉了，这还是眼看着临近京畿御城，南及思家之情愈切，甫加快了脚步。
以往从未出行过百里之遥的南及心情亢奋而激荡，到底是尚在十三岁的孩子，离家一日如三秋，三个月却感觉好似过了三年一般，此时心波潮涌难以平息，想到回宫父皇母后看见自己，估计少不得夸自己修为进境如飞，大哥二哥四哥还有几个姐姐怕也都想煞自己了吧，当然最近这段时间没缠着四哥询问修炼事宜，兴许他还偷着乐呢，哼哼，回了宫可得补回来！
南及的心情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越发晴朗明亮，脸上笑容毫不遮掩，琢磨着大约再有半日路程就能望见御城南城门了，他反而平静了许多，左右瞧了瞧，看到旁边有别于灰角马却一同疾驰着的那头灵兽，转头对苍天笑道：“七哥，你看小黑是不是跑不动了？”
原来烟尘里，还有那只对抗“天威”而殒命皇级龙兽的遗仔、后来被苍天抱回签订契约的双头幼龙，原本幼龙一头带金色斑点、一头覆紫色花纹，可把苍天难为坏了不知起什么名，还是龙展堂嫌他磨磨唧唧，思考了半天道“给契约兽取名还甚的婆婆妈妈，我看就叫‘小黑’得了，这两颗头颅或金或紫，咱们偏偏叫它‘小黑’，是不是特别匠心独具”，当时苍天抽了抽嘴角，说“匠心独具？您确定这名字不是和‘小红’配套的吗”，龙展堂便好生幽怨地盯着他，道“你是不是还对我给你取的‘苍天’难以释怀”，这个帽子实在太大，情急之下苍天只好连连摆手，为了表示自己并不介怀甚至对“小黑”都没有反驳，就此答应了下来。
不知不觉，小黑从当初于硕大龙卵中被抱出来时的体长三尺身高一尺有余，如今已然有一丈高，头颅更是比灰角马的脊背还略微胜出一筹，它行在路上，两只脚掌轮次迈出，不等前一只落地，后一只便已蹿起，宛如在空中腾跃，幸而长尾左右摇摆平稳躯体，使之不至失衡倒地，古道上每两个脚印之间距离相隔都在一丈上下，由是奔驰迅猛不输十匹脚力绝佳的灰角马，乃至还有闲心听到“小黑”二字后两颗头颅齐齐扭转过来望向身侧的主人。
苍天骑在马背上，没来由想起前天中秋晚饭后，爷爷龙展堂随口嘱咐出门在外为小心起见要隐藏身份时，好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一眼，他正心思蹁跹飘荡着，突然听闻南及呼唤自己，忙回神看去，结果等其一句话说完，再看见小黑跳脱地朝自己示好，不禁哑然失笑，弯腰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金头，方欲收回，又见紫色头颅吃味地顶开金头凑将过来，便哭笑不得，只好也耐心安慰了两下，紫头这才神满意足地偏倾过去，生有四趾的脚掌蹦蹦跳跳得仿佛喜不自胜。
不亏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以致外界都误以为不存在的皇级龙兽的后裔，小黑在这片穹顶之下的修炼速度堪称恐怖，比之奔跑速度亦是不遑多让，甫数月时间就晋入了师级，因此才有当今一丈高的体魄，苍天起先还有些担心被“高级初等”的契约兽拖累，然而数月来苍天与小黑似乎相得益彰十分契合，修行不仅未被拖累，反而速度大涨，现在丹田之内三个灵气团相辉相映，互相牵引，灵性十足。
苍天笑对南及，嗓音温恬：“还跑不动了呢？你瞧，都有精气神撒欢儿呢！”
四十二只蹄掌杂乱地奔踏在古道绝尘而去，如大槌击鼓面，声势隆隆。
书中常以“白驹过隙”形容时间飞逝极快，而灰马越野亦速度不慢，转瞬日头已从枝桠末梢掠至树冠丛顶，酷暑熬过之后，仲秋的阳光即不再毒辣烫灼，只有正午的太阳尚有几分刺肤之感，几个自诩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娇贵的男子倒无妨，然而毕竟还有两位少女偕行，纵使她们自己不介意，其余几人也不忍两个娇嫩的美少女平白变成黝黑的卖炭妞，适逢一条宽广河道横亘于前，众人溯流而上便寻到了一处渡口，离渡口不远有三两酒肆渔家，生意火爆。
众人翻身下马，拴好灵马，便说笑着步入渔家，苍天早将小黑收进契约印，契约印记由符箓烙印而成，此符箓乃由大陆上帝级强者以十大元素中的空间之力制造，类似储物袋、储物戒指，内有异度空间，可容纳其呼吸生存，当然价值十分不菲便是。
自他们甫一迈入门槛，便有眼力不俗的小厮谄颜迎上，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引到一方大桌，待其大致坐好，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道：“客官，您们第一次来吧？想吃点什么，咱这依水而筑，食物也都是就地取材，菜式特色，味道独到，有炸青虾、炒银螺、烤蚌肉、焖桂鱼……”
看得出来小厮久经历练，尤其是当着两位貌美少女的面有意卖弄，一口气说下来竟半分磕巴都没打，嘴皮子端的利索，直把众人馋得舌下生津口水乱淌。
陡然，陆小默“砰”地一拍桌子，吸溜一声嘬回垂涎，嚷道：“快点快点，刚才你说的前二十样菜，都上一份，不够我们再点！”
小厮早就瞧出这群贵客衣着谈吐不似庸人，别看店内生意火爆，奈何过来过去的大都是一些穷苦汉子，点的也都是些时令小菜，果腹足以，味美不求，往往一顿饭下来赚不了三四个铜板，却还得笑脸迎来送走，偶有附近重镇巨城的富贵子弟前来吃食，虽说不会有赊账少予这样没品掉价的行为发生，但他们口胃刁钻实在难伺候，今儿却难得有这么一桌出手阔绰又脾性大方的豪客，小厮笑得愈发真诚，喊了一句“得嘞您呐，马上就好”就匆匆转去后房通报菜名。
等小厮撩起门帘不见了身影，苍天这才笑道：“二十个菜，要是爷爷知道还不得骂死咱们。”
陆小默挤眉弄眼笑道：“咱们别让爷爷知道不就得了，毕竟咱们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了，哪能明知说了会惹他老人家生气，还说出去？”
苍天啼笑皆非：“好像不是这么个‘懂事’法吧？”
“一样一样，差不多差不多！”
众人皆笑。
这里紧邻江河，是从六指山脉拇指山巅一路汇聚流淌下来的神帝脉河，母江在山脚处分作两岔，较大的一道自西向东横穿西诺、北欧、中神、东亚四国汇入东海，较小的一支由北到南独经西诺、南斯两国在一处名为“天港”的渔港涌进南海，此江即后者，渔家既挨着渡口，亦即此江流水平缓地带，依河而建，倒有一半居筑悬于江面之上，雨水丰茂期更能漫浸水中，当是时，翠竹编楔而成的渔家就好似萍叶漂浮白浪里，盎然别有趣味。
苍天等人的桌子是临窗的雅座，窗外、脚下皆是涛声阵阵，透过竹格望去，还能见到鸥鹭鹜鸭趁着凛冬未至江水未寒泛游其中，不时潜入水底，再破水而出时嘴里已经衔有一尾游鱼。
云鬼临窗而坐，得以同苍天一起饱览这番生趣，她一路上不知为何总是冷着脸，不似平素那样的清冷，而是一种透着不欢愉的寒冷，她托着腮帮，怔怔地望着窗外戏水江鸭，心不在焉，又眼神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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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西沉，余晖映透天空，夜幕已然拉下斑驳的阴影。
南斯皇都，御城。
南城门大开，远远望去俨如张着巨口、龇着利齿的凶猛恶兽，在静候“羊入虎口”。
十骑如一线先后涌入城门，云鬼行在最后，想起前夜与龙展堂争执“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兹体事大，不能让苍天去以身犯险”，敛去笑容尽显老态的老人却只是摇头而默不作语，她素眉低压，嘴唇翕动，不知呢喃着什么。
而后城门轰然关上，宛若巨口闭合、利齿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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