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七月生流火,遍地尽悲歌 下
入秋。
“苍佑之地”内自衍四季，东南常年青翠，西北终日荒凉，坐落于域内北极的北欧帝国更是秋冬时节一经霜打便开始雨雪，当然此时还远不至于那么凛冽。
天高云淡，草木枯黄，疾风卷集着尘沙朽叶纷纷扬扬洒向天际，大有气冲九霄的势头，换上一层黄裳苍衫的山野感受着劲风带来的萧瑟气息，像长毛猫犬抖搂身上的吸血虱子一样，哆嗦下遍地凋敝。
山林中虎豹熊罴等大型妖兽已销声匿迹，天气寒冷，再加上猎物见少，应该是减少了猎食活动，在洞穴里安然沉眠；一些体型憨小的食草性妖兽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松林地带，抽着鼻子寻觅掉落地上隐于草窠杂叶间的坚果，不时有几只松鼠跳来跳去，机敏而灵动。
相较于山间的悠闲，山脚下却是一片惨淡。
北地苦寒，是以无有南方诸国的沃野良田相绵亘，常常是赤地千里，然而当下却被血水尸身密密麻麻遍布填满，尸体皆披甲，或乌黑或苍青，只是甲多破裂，露出其内骇人的伤口，失血过多而颜色漂白的皮肉翻出，狰狞怖畏。
放眼望去，到处是遗落的刀枪剑戟、狼藉的残肢断臂和仍未熄灭的硝烟烽火，显然一场战事刚刚结束，大概胜利者简单打扫一番就草草退场，不见了踪影，也兴许恰好交战双方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消磨殆尽了最后一兵一卒，于是只剩下冷清到令人骨子发寒的疮痍战场。
有的失了头颅的躯腔还汩汩地冒出血沫，热气还没散尽，神经末梢控制下的手指犹自痉挛颤抖不止，甚至还有尚未死绝的重伤者在苟延残喘，一声又一声的呻吟渐响渐弱，终成一缕叹息混入天凉好个秋风，再无声息。
烽烟如魂灵一般飘摇上九天，再一眨眼便已消弥不可见。
秋风亦将成千上万具尸首散发出的血腥味传播到百里外，引来了成群结队的秃鹫苍鹰，这些喜食腐肉的大型猛禽多在师级修为，展翼近两丈，数十只秃鹰一同飞来，翎羽相接首尾相连简直遮天蔽日，翱翔而下时带起的风浪掀翻了不少具尸体。
不过它们毫不在意，眼睛早被血气浸染得通红，还未停稳身形便抻着脖子嗷嗷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食物，巨喙如弯刀，轻而易举地划破了皮肉脏腑，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以往偶有一两具死尸，不等它们轮番一遍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故此几只因为修为低陋而总得不到吃食的士级秃鹰这次可敞开了肚皮去吞咽，它们的体型本就瘦小了一圈，片刻后便已大腹便便，连走路都有些蹒跚。
闻着扑鼻的血肉芳香，几只吃得圆滚滚的秃鹰摇头晃脑地拍打着翅膀，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真是难得的好大一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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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斯与西诺帝国交界处，固原城。
此城本是一位藩王的封地，由于西诺帝国与南斯帝国长久交好，两国之间素以友邦相称，一年到头都会互通有无进行货物往来，因而该地城门经年不闭，甚至连逡巡游弋的甲士都不见一个。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月前那一场出乎意料的奔袭入侵才会轻松见效，将南斯一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兵不血刃地攻下了城池，更是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全面盘踞了下来。
如今的局面是鸠占鹊巢，外来的斑鸠趾高气扬又心安理得地居于此间，作为原主的喜鹊气势汹汹地想要讨回。
城门紧闭，作为沟通两国贸易的枢纽之一，固原城往日的喧嚣早喑哑沉寂下来，云雾低迷，随风而来的好像还有一股肃杀之气。
远处一线潮头由远及近推将过来，坐在城头上看去，入眼处犹如蚂蚁成军，又似黑水漫涌，终于黑甲大军行至城下不远处停了下来，为首者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坐在一只四丈高的黑虎背上，对着城头怒目相向，破口大骂：“兀那该死的西诺帝国贼人，竟敢背信弃义侵我国土，待本王收复城池，定饶你不得！”
语罢南襄王大戟一指，身后黑甲军便呐喊着冲上，固原城上箭如蝗雨簌簌落下，尤其是由有修为在身的弓手拉弦射出，杀伤力不容小觑，须臾就夺去了百十人的性命。
两军对垒，向来是血肉的碰撞，固然修为愈高实力愈强，然而圣级以下的修士出手伤人靠的都是平时吸纳储存在体内的灵气，自不能像神级强者那样举手投足借力于天地，所以一个人体内所能容纳的灵气终究有限，即便是丹田内灵气液态如江河的皇级强者，全力施为之下怕也只能在军阵里连续不断地释放灵气三个时辰，可若等力竭之后，便只得束手就擒了，因此高级强者鲜有纵深入阵厮杀的，搞不好被针对了就是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当然如果一支普遍由灵级修士组成的军队，遇上一支师级军队，那结果显然不言而喻了，只是修炼一事被各个皇室所掌控，供养几十上百个人修炼到灵级不成问题，可若是培育一支人数至少达数万的军队，再财大气粗的皇室也没有这种手笔，是以说到最后，还得看基数在士级的军队对战厮杀。
终于在付出血的代价之后，黑甲军得以接近城墙，云梯搭上城头，可还未等攀援上去就被城头的守军推倒跌落，然而兵卒素以铁血著称，见袍泽摔成肉泥死相凄惨，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架梯复登，更有身形灵巧的黑甲军或持刀或赤手直接蚁附而上，在下方友军的弓箭掩护下，又被弩箭射落数十人后，终于开始有黑甲军陆续登上城头，继而逢人就开始捉对厮杀，血花迸现，你死我活。
直至傍晚才旗偃鼓息。
夕阳映照下，染血的城池好像裹上了一层斑驳的油光，折断的带血刀剑反射着冷冽的锋芒，刺人眼目。
不知是刃芒刺眼，还是血光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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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帝国，一座紧邻中神帝国疆域的小镇，昌平镇。
一条向东延伸的马道上，路途若绳，舟车如珠，人马似线。
“昌平昌平，昌和平安。这下也不平安了。”一驾牛车上，一位古稀之年的老妪将年幼的孙女抱在怀中，低声咕哝道。
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的女娃睁着黑亮的大眼睛，一头雾水地问道：“奶奶，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
苍老的老妇揉了揉心爱孙女的脑袋，将下巴垫在她的额头上，扯起一抹笑容：“咱们去外面住些时日，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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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神帝国的一处宅院。
宅院不大，此时却已站满了人，来者俱披麻戴孝身穿缟素，堂前挂着两只白纸糊成的灯笼，上书一个“奠”字。
大堂内两旁悬有一副挽联，布匹惨白透出哀情，中间放着一尊棺椁，棺木非梓非楠，只是普通的桦木，说明此人家背景家世一般。
棺材前有一纤弱女子不停地向火盆里烧续纸钱，她落泪不已却一声不发。
都说情至苦处自无语，料想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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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不知名的山水长青佳地，两道人影望着远处狼烟阵阵，不时还有嘶喊声隐隐入耳，皆是笑意吟吟。
翟方是个相貌粗犷、身躯孔武的伟壮男子，一脸的络腮胡愈发衬得其面目凶恶，他咧嘴一笑更显阴鸷：“哈哈，这把大火烧得，真是痛快啊！”
相比之下尤为风姿翩翩的白袍文士手执一把纸扇，啪嗒一声合上扇面敲在左手掌心，微微摇头道：“玉隐于石，大火起，也不知能不能烧出来那块不变质的璞玉。”
来历不明的二人对彼此倒是知根知底，自然有一说一也不藏掖着，翟方狠狠吐了口唾沫在芳草茎上，直把一棵青草击断，他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竟然让老子蹉跎五年多，那个小王八蛋要是真落到我老翟手里，看我不给他折磨死！”
光人矢皱眉道：“噤声！主子可是特意言明要我们带活人回去的，你若是弄死他，你我也活不了！”
翟方惊骇捂嘴，左右环顾了一圈才后知后觉道：“吓死我了，老子还以为主子就在身边了。幸好幸好。”说罢抖抖渗出涔涔冷汗的后背衣衫，仍不免心有余悸。
光人矢轻轻一笑，也不作声。
翟方缓解过来，扭了扭肩膀，发出筋骨交错的可怖咯咯声，他咧了咧那张本就丑陋的大嘴，笑道：“话说老光，这几个皇级强者难不成都是傻帽不成？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就果真值得他们倾尽国力去挑起战争？”
“呵呵，能在这片天空下修炼到皇级，你觉得他们会是傻子？胎骨丹的承诺固然令他们心动，然而这确实不是唯一的缘由，像那个快死不活的南斯皇开始不还拒绝了吗。”
“嘿嘿，那他后来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答应？”
光人矢含糊不清道：“唔，有一方面吧。”
“嘿，你这老小子，还和我卖关子啊？”
“呵呵，成成成，我说。嗯……胎骨丹的诱惑力的确不小，但也不过是三分之一的原因罢了；第二，你没发现五个国家皆是分封诸王固守领地吗，但是一定时期内王级强者很难亡故，而数十年里又会有新的王级强者诞生，因此诸侯王会越来越多，时到如今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了，反正各地诸王有随从作战之职，消耗的又不是这几位皇者的心血，他们自然不心疼，甚至巴不得都拼没了才好；其三，便是你说的‘不得不’了，敌方入侵容不得他不反击，而且他若想明哲保身，其余诸国也不会容许他置身事外以便渔翁得利的。”
“啧啧，没想到咱两个小小的王级强者，在这‘苍佑之地’还能呼风唤雨了呢。”
“呵呵。”
谁又知五国乱世，竟是因两人口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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