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夜谈 上
入夜时分。
一幢富丽堂皇的府苑外，府门高大巍峨涂朱漆贴金纽，两旁是汉白玉石雕琢堆砌的承梁柱，上面挂着四只大红灯笼奢华喜庆，六层青石板阶下两只狮虎石雕一左一右端坐镇宅，借着衬红明晃的灯笼烛光，紫檀佳木雕刻的牌匾上几个大字清晰显眼：南兰王府。
府院内已是灯火通明，九曲回廊下人影重重，提着灯笼端着饭食菜肴的女婢、覆甲佩刀目若隼炬逡巡的侍卫，还有衣着华贵神色匆匆的美妇和六名紧跟其后的丫鬟亦穿廊过苑步伐着急。
一袭紫色繁锦袍服在身、嵌金碧玉钗斜插盘髻、腰束娥黄缀花绸缎的美妇还未进到大厅，甫一将过门槛，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那副惨状就哭了出来：“我儿啊，怎、怎伤得如此之重啊！”
“恺儿，疼不疼？”她小心捧起猪头恺的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又素手抚过涂了散发麝香药膏的脸庞，哭得梨花带雨好不难过，“是谁、谁这么狠心，将我儿伤得如此之重啊！”
猪头恺平日欺男霸女跋扈嚣张，对其父王亦是不假辞色，不曾想对待母后却温顺异常，他嘴角一扬不料又扯到了脸上的灼伤，只得龇牙咧嘴地做出个难看的表情，但还是笑着安慰道：“娘，孩儿没事，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您别哭啊，您别哭了，真没什么事！”他说着，又用完好的左手去擦拭南兰王妃脸上的泪珠。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安慰她，南兰王妃哭得更凶了：“你那个爹没帮你讨公道吗？娘去找他说说，让他将罪人给你抓来出气！”说着起身便要出去。
恰好南兰王正迈步走进大厅，听闻此语，神色嘲讽又含怒：“讨公道？出气？哼，你养的好儿子，你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
呵呵，谁会想到整天纨绔的世子殿下对着生母却是一副暖心肠，而素有美名的南兰王向着亲近人却是一张坏面孔？这对父子，倒真有趣。
南兰王妃落泪更甚，带着凄腔道：“我养的好儿子？还不是你……好，我养的好儿子，那我就自己养，不用你管我们娘俩儿！”
她拉起坐在特制大号黄花梨木椅上的猪头恺，然而理所当然的没有拉动，她不过是一个玉叶金柯般的柔弱女子，又无丝毫修为在身，怎么可能拽得起重近三百斤的猪头恺，她也有些习以为常，并不尴尬，只是抹着泪道：“恺儿，跟娘走，咱们娘俩儿以后不靠你爹也能自己活。”
南兰王怒目，转瞬又换上一张无奈脸，颓然坐在对面一个镂着鹊登梅梢图的黄花梨椅上，解释道：“别闹了，对方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而且你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又是他惹出来的祸，本身就不占理……”
南兰王妃窒了一下，抽泣着问道：“难道还有我们王府惹不起的人吗？”
“对方至少一个皇级修为、一个王级巅峰。”
南兰王妃一愣，已知事不可为，将猪头恺那个硕大头颅抱在怀中，再度哽咽：“恺儿，是爹娘没用，让你从生下来就一直吃苦，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无法给你解气报仇……”
猪头恺却是目光灼灼，低声缓缓道：“其实有办法的……”
南兰王夫妇一愣，不解望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猪头恺眼中闪过厉色，表情阴沉凶狠：“父王，我们今天不是应那几位……那几位的要求去找一个叫‘苍天’的小子吗，你记得今日那三个少年人中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素面小子吗？”
南兰王皱眉道：“怎么？”
猪头恺冷笑：“咱们可以让那个小子叫‘苍天’。”
南兰王稍稍反应一下便怒目相向：“胡闹！你莫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心智了？我曾问过那个龙展堂，他称从未听过有这个姓名的人存在，若是被那些人知晓我们欺瞒他们，后果怎么样你知道吗！更何况，他们不会自己去考证吗，到时候你说他们会相信我们去平白招惹一个‘苍佑之地’内的皇级强者，还是会反过来责难我们借刀杀人？你当别人都是傻瓜、是像你一样的蠢蛋吗，你当他们知道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刀’之后会如何？！别说你我，我南兰王府上下三百余口，没一个能活！”
猪头恺仿佛早料到了这般答案，他蓦地一笑，眼缝眯起，绽放出危险的光芒：“那就答应他们，和他们合作。”
南兰王身子一震，怒气遽然消退，愕然道：“你……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他们找过本世子，然而知道本世子实力不足，说的话分量不够，便要本世子来劝你。”
“呵呵，你答应了？”
“有百利而无一害，本世子为何不答应？”
“呵呵，你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懂什么，你又不曾操持这份家业，就知信口雌黄罢了。”
猪头恺闻言陡然站起身，脸上因为愤怒而涨红，双目猩红好似厉鬼之眸，他咬牙切齿道：“本世子不学无术、浪荡子？本世子若真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会有如今王级巅峰的实力？本世子若不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御城那位会安心让你守着偌大一块肥沃之壤？！”
他这话有点绕，厅中其余两人却晓其语意，听出猪头恺心中的苦楚，南兰王妃又是潸然落泪，啼哭不止。
南兰王也默然不语，坐在椅子上垮着身子。
猪头恺趁热打铁，语气柔和了些，却透出一股子坚决：“爹，我叫您爹！自打十二岁那年出事以来，我再未如此称呼过您，这次，当我求您！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啊，那女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子，竟然叫本世子吃地上的土！还有……”
他说到情急处，有些哽咽，复又开口则已是愤恨填膺，他扬了扬裹满白布的右手，道：“我筋脉受损，右手已废，以后莫提修炼，纵是抓举重物都恐怕力有不逮！我隐忍这么多年，这下却修为暴露在这件事上功亏一篑，又恍若废人，这口气，您叫我如何咽得下！”
他显然怒极，气随心动，一抬手直接将一只精致玉壶捏作齑粉，一壶上好庐山云雾砰然炸成“满室云雾”，湿湿漉漉，濡染衣襟。
南兰王心烦意乱，挥手驱散身边水汽，没好气道：“还有脸说，这件事还不是你自己挑起来的？暴露修为倒无妨，当时身边皆是苍狼骑中的亲卫……”
猪头恺凄然一笑，打断道：“那我这身膀子肉、厚肥膘还不是因你而致？”
南兰王勃然大怒：“混账！你在说什么糊涂话？！”
“我说的‘糊涂话’？难道您还要自欺欺人吗？当年若不是忌惮你权柄过大谋篡皇位，你那好皇兄，我那好皇叔，怎会平白无故下毒令你再不能生养、再不可进境，又怎会莫名其妙害我食量骤增、体重暴涨，变成如今这副人见人嫌的丑陋面貌？”猪头恺索性言开了，不再顾忌，“我就不明白，他如此对我们全家，为什么你还不肯答应了那几位的建议？对方既已不仁，我们何苦再以德报怨啊！”
南兰王面色发苦，涩声道：“可他毕竟与我一母同胞，虽然气量褊狭了些，却也未曾害我等性命，而我若是应了那几位，做的可是祸国殃民的事啊！到时岂不是非杀他不可？”
猪头恺眼睛闪烁循循善诱道：“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不杀他，给他个阔绰宅院令其颐养天年，这下总可以了吧？”
“这话说得容易，可一旦做起来，只怕就难以勒马收手了啊……”
猪头恺见事仍不成，只得咬牙抛出最大砝码：“那几位说，若是我们答应下来，他们会向上面请示讨来一枚七品圣药脱骨丹！”
“脱骨丹？”南兰王听到“七品”二字便陡然一惊，开始从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种丹药的详细资料，然而这种位列七品的丹药已属玄丹圣药，在这至多不过皇级修为的“苍佑之地”下，即便是雪泥鸿爪的零星记载也丝毫未有。
猪头恺料到其会犯迷茫，于是笑着解释道：“这种丹药在七品中亦是上等，取自‘脱胎换骨’之意，号称甚至可让凡夫俗子逆天改命得以修炼，其对人体内的沉疴顽疾自是不在话下。那几位大人在知晓我身体有恙之后，便开出了这样的价码，父王，儿臣望您三思。”他说完就站到一边不再言语，相信已经足以打动其父。
南兰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半晌，缓缓睁开眼睛，压着嗓子沉声道：“兹体事大，容我细细考量一番。”
猪头恺大怒：“事情已经如此明朗，您怎还在犹豫不决？现在是他们上赶着我们，我们可以提条件，请他们出手教训那个死老头一番，并以一枚胎骨丹为交换。若是过了这个村，就怕不再有这个店，到时如何是好？！”
南兰王闭目凝神，只是摇头。
猪头恺愤然，怒发张扬，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可奈何，徒呼一句“优柔寡断无甚出息”便甩袖而去。
PS：后面还有一更，原因稍下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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