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我叫苍天 下
傍晚，风车小镇。
不似山林里斜光疏影那样的绮丽风光，但在夕阳西垂红霞满天的掩映下，这座边陲小镇更显得安谧静好，就像南端的浩瀚汪洋一样，风生大浪起，风息急骤时的浪头足足可达数十丈高，波涛汹涌铺天盖地而来，在海上纵横肆虐恍若滔天巨兽，然则甫一进入“苍佑之地”，巨浪穿过禁制屏障，宛如被过滤了也似，那些波涛中的狂暴分子都被一一排除在外，无有杂漏，好似老虎失了威风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猫一般，巨浪偃旗息鼓没了声势，化成了细浪微澜，轻漫过沙滩小岸，柔柔地摩挲着拾贝渔人那赤黝粗砺的脚掌。
这样的景致犹如平铺直绘的一张水墨长卷，层次分明，粉彩淋漓，背景是半空赤霞相渲染，远处有屋舍阡陌而鳞次，那层层房栋瓦檐上，一缕缕炊烟，渐次袅袅而升。
现在是酉时三刻，正是忙碌辛苦了一整天的人们劳作归来之时，家家户户都生火做起了晚饭，剩下炉灶仍冷着的人家，应也是还在路上或者驻足街上买些鱼肉蔬菜的。
风车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有一条东西向的正街横卧中央，长街由两尺见方的青石板铺就，以北为“北街区”，往南是“南街区”，都是居民区，而整个小镇的生意买卖大抵都是在街上进行，比如临街开店贩卖海鲜的许掌柜、零售些粗布麻匹的段老板，还时常有从附近村子里上来的壮实小伙，挑着自家产的蔬果或者自家编的笤帚等物什进行售卖，对于小镇居民来说倒也方便得很。
此时的当街还有些熙熙攘攘，扛着锄头背着竹篓晚归的居民挑些物美价廉的物件和摆摊的小伙讨价还价，由于天色不早，货余不多，来自几里外的农家后生念着早点回去，索性也懒得锱铢必较，有个不赔本的买卖便应了过去，一番货钱相易之后，看了一眼筐底，扯着嗓子就吆喝起来“最后几样处理甩卖了啊”，早已“潜伏”多时的大婶们一拥而上，三两下就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收好钱的小伙挑起箩筐，颇为得意地瞥了眼还未收拾家伙的同行，兴高采烈而回。
被眼神嘲弄了一番的另一个壮实小伙无奈叹气，他原本就比不得那个刘小涛伶牙利嘴能说会道，都说买卖靠吆喝，可他又兀自吝惜产品不肯折价售卖，因而生意与其相较自然差了不止一筹，望着刘小涛得意归家的背影，生性老实的李木头无意忿恨，只得垂首看看自家的货物，寻思着要么少赚些钱也处理出去算了，转念一想还是罢了，小梅刚过门还不到半年，又有了身子，正是缺钱的时候，而且自家蔬果打理得好，低价卖也可惜了，多等等总能卖出去的。
正暗暗想着这些念头，忽见一只手掌突然伸出覆上了筐中蔬菜，李木头来了精神，抬眼看去却不免有些失望，只见面前五个汉子衣着劲厉，气度不俗，根本不似要买这些琐碎东西的人物。
来者一行五人，有的面目凶煞，更有的脸上卧着一条长疤而容貌骇人，只有跟前这个俯身摸着一把芹菜的瞅着尚且有些面善，李木头拿不准他们到底有无购买意向，亦是怕招惹麻烦，便笑着开口：“老板买点芹菜？您看，我家的芹菜青碧挺拔，叶不打绺儿，是今儿后晌新摘了来，又用老井清水除泥去垢拾掇好的，怎么着，您来点儿？”一口气儿说完，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喜，这么利索的嘴皮子，难道是刘小涛附体，还是自己顿悟了？
一身书生相的来人收回手，回以微笑，道：“小哥儿，你是做买卖的，想必四里八乡的熟悉得很，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看成不？”
听到不买菜，李木头的一丝希望和惊喜都熄了下来，宛如方兴的火苗被一泡尿……呃，有点脏，还是换成一瓢水吧……被一瓢水浇灭，只剩翁翁的浓烟好死不活地冒着，连带他的声音都有些恹恹：“我是东边李家村的，离这不远，平时做买卖只往这个镇上来过，但也来过没几次，对周围也谈不上熟悉，怕是答不上来吧。”
书生不以为忤，道：“小哥儿，你这筐菜怎么卖？咱们先谈买卖，再说打听，你看可好？”
李木头红了脸，忙摆手道：“我不是这意思，老板，我真……哎，也不要您买，您说就是，我、我肯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知无不言，我知无不言！”
“无妨的，小哥儿，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能白耽误你时间向你打听事儿，再说了，我买了菜不也是为了吃的嘛。”
“您别骗我，谁家吃菜吃半筐的。”李木头思考了片刻，迟疑道，“要不……要不您只把芹菜买了去？”
书生想了想，点头应承道：“嗯，也好。”
李木头顿时脸上笑意酣畅，手忙脚快地收拾好一捆芹菜，也不上秤，便送上前，道：“自家园子种的，保证新鲜脆甜，您看着给几个铜板就成。”
书生抬手取过来，又从钱袋里数出十个铜板，递给李木头，年轻小伙摇摇头，想接又有些嫌多而不敢接，书生见状笑道：“多余的，就当劳你说消息的钱了。拿着吧，我也不差钱。”
闻言，李木头这才接过，小心收进一个布袋中，又藏进胸前，而后抬起头，憨憨笑道：“老板，您想打听什么事？”
“嗯……你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叫‘苍天’的？或者，嗯，有没有就是非常聪明、非常聪明的？对了，还是十五岁左右。”
李木头古怪看了他一眼，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叫‘苍天’的不太清楚，反正我们李家村没这个人。特聪明、特聪明的……刚走的那个刘小涛就很聪明，每次卖东西我都比不过他，还有小梅也特聪明，婶子们都夸她心灵手巧，嘿嘿，小梅是我婆娘，您看这几个竹篮就是她编的，不过，他们都不是十五岁……”
书生本就是死马权当活马医随口一问，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在预料之中，不至于生气，只是嘘叹一声，又是一次失望而归，起身方要离开，却听一旁有人疑问：“你刚才说打听谁，‘苍天’？”
书生霍然转过头去，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便映入眼帘，只见他身姿颀长，相貌上佳，眉色浓如墨，鼻形健若梁，脸庞瘦削而显桀骜，嘴唇不薄又似纯良，端的玉树临风潇洒异常。
书生目光如炬，单凭风仪便觉其不凡，然而心中焦急，略一拱手，便问道：“敢问这位小兄识得‘苍天’此人？”
“哈哈，我就是啊！”却不料俊朗男子倏忽大笑，过得一阵见书生仍是一副错愕的表情，才忍捱着停下笑声，“好了，不闹你了，但是拜托，谁会取‘苍天’这么烂这么俗的名字啊，反正我长这么大，这附近是从没听过。”
俊朗男子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自来熟地拍着书生肩膀，都快笑出了眼泪。
书生不禁脸皮抖动，心想：一个名字，有这么好笑吗，呵呵，这货笑抽了才好。
察觉到书生不虞表情，俊朗男子这才止住不笑，松开手不再理会，蹲下身子，翻着筐子里的蔬菜，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李木头道：“新来的啊，之前没见过你呢？哎，你家菜不错啊，蛮水灵的。”
李木头专心对待主顾：“嗯嗯，来了第三次了，我是李家村的，刚成亲分了家，这不挣点花销，大哥您看来点啥，都是打理干净的！
见没人理会自己，书生暗叹口气，摇摇头，招呼着身后四名汉子转头离去。
“嗯，小葱怎么卖？”俊朗男子一边问，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向书生五人离开的方向看去，余光中见其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街头。
“喂喂，大哥？”
“啊，嗯，怎么？”
“没怎么，您入神了，刚才不是问我小葱怎么卖吗，一个铜板两斤。”
“哦哦，嗯……”
“喂喂，大哥？”
“啊，嗯，那个，你这卖得有点贵啊。”
“嗯，是比别家的贵了一点，但是您尝尝，又清脆又甜辣的，保您不亏！”
“嗯，好。哎，还真是，那你都给我包起来吧，以后你每天都来吗，要是每天都来的话，那就每天都给我留一份。对了，我叫陆小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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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一行人出了风车小镇，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半壁红霞尽皆收敛入西山之下，只余一线天光留恋于斯不愿离去。
随着最后那缕清白隐去，黑夜陡然降临，如漆的夜色中，五名汉子沉默不语，气氛压抑，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停下来张口道：“董大人，咱们、咱们接下来去哪？”
那书生亦停下脚步，微微沉吟了片刻，坚定道：“回去！”
其余四人左右看看，目光相接时彼此眼中的喜色清晰可见，互相呶嘴示意后，又由方才询问那人站出来，小心翼翼道：“董大人，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书生相的董方鹏喟然一叹，面露无奈：“早先便说过，光大人和翟大人派我们前来，已是尽人事而已，此时已然技穷了，不走又能如何？唉，罢了，蹉跎五年余，也不能怪我等未尽心力了，北上与两位大人汇合去罢。”
PS：呃，好尴尬，这么晚才发，大家见谅啊，欠两更，阿东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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