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人与人心,龙与龙骨 3
是夜，晚膳过后。
连绵细雨在持续了半日后终于作罢，庭院石砖上早已积蓄了不少未渗毕的涝水，几汪积洼倒映着天上疏星，东风拂过，泛起淡淡涟漪，那几颗星火亦摇摇晃晃得闪烁不定，忽然“啪”的一声，突兀出现四只脚掌踩碎了水镜，始作俑者洋洋得意，“呱呱”地冲着楼上少年叫嚣了起来。
灯烛前的少年许是被聒噪得烦了，终于放下书卷，起身合上两面窗叶，将那风声蛙声一同拦隔在外，少年得了安宁，可也没了接着读书的心思，抬头向上铺的人影问道：“大哥，我熄了灯啊？”
正在打坐的千沉微微睁眼：“嗯。”而后又闭上了眸子。
整个屋子也恍如闭了双眼，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千沉不可视物，听着窸窣的动静知道苍天褪去了外衣坐上了床铺，而后便没了声息。
过了半晌，他轻道：“小七？”
下方传来苍天的声音：“嗯，怎么了，大哥？”
“嗯，没事儿，你继续修炼吧。”晓得他是在修炼之后，千沉微微一笑，蓦然想起了今日曾与老人间的那番对话。
————
时间倒退到今日下午未时左右，外面的风雨依旧，铸剑室内两人正在叮叮当当地打造一把剑胚。
老人挥动手中精锤，一下一下地砸在目标上，千沉面容坚毅，双手持铁镊夹着仍烫红的铁胚置于铸石上，随着精锤的每一次落下，双手微微震颤却未挪动分毫。
片刻后，老人停下动作，满意地点头道：“好，差不多了。老大，你跟我铸剑多久了，十二三年了吧？”
千沉道：“自十五岁开始，近十四年了。”
老人看着他：“我令你做这般为那个，这十四年来，也算耽搁了不少你的修炼进度，说实话，怨我吗？”
千沉脸上艰难扯出一抹笑意：“呵呵，刚开始时以为是您怨我没有按照您的意愿选择龙作为契约兽，故意厌嫌我，不过当时我想作为他们大哥，跟您铸造铁具补贴家用也是应该的，虽有些不忿但倒不至于有怨气。”
老人笑笑：“我知你胸中实有大智慧，如今你已知为何了罢？”
千沉收敛起笑意，肃容道：“后来我终于才知爷爷所为深意，我所修习乃土属性功法，土之一物唯在厚重，当时我终日只知修炼无心他者，岂知土元素修行本就欲速则不达，只有沉下心来方能契合土的真正奥义。”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又沉声正色道：“土之一系，聚者为石、为山、为旷原、为大地，若一味修炼过分追求速度，到最后没有积聚的过程，只能如浮空之尘，无根无据无所依，难成大器。我着你随我铸剑，便是欲让你明白修炼一如这打铁的锤炼，一起一落打在实处，千锤百炼方成至刚，容不得投机取巧、得陇望蜀，你如今既能悟透此理，又有绝佳心性，日后可登神级。”
若是旁人听了此番评价，怕是要么会手舞足蹈认为“普天之下老子第一”，要么会嗤之以鼻觉得“你一个小小皇级就敢说别人可登神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但千沉则只是付之淡笑：“若无爷爷您的用心良苦，十个那样的我也及不上一个现在的我，修炼至尽头恐怕最多不过君级。”
老人笑笑，不置可否。
千沉迟疑了下，还是开了口：“爷爷，在您看来，老二他们如何？”千沉自十四岁随老人一起回到“苍佑之地”后便定居于此，是以虽在实力上自信有余却在见识、经验方面自知远有不足，当下亦并无争强好胜的比照心思，只是单纯地为弟弟妹妹们考虑，想知道他们何处有不足，日后也好能帮到他们。
老人摇摇头，叹口气：“也罢，取茶来，我便与你一道温茶论七子！”袖袍一甩，颇有几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味道。
待接过茶盏，老人细抿一口，挥斥方遒道：“你二弟啻顼，属性为水，性情也如水，水是上善之首，顺时可利万物而不争，但水也可以是万恶之源，逆时可渍众生而无情，世间万物本无明确善恶之分，只有好坏之用，善用者如臂指使，此人善恶才决定事物好坏。啻顼他目前只看到了水之滋润轻柔，因而温驯和煦，却不晓水亦凌冽恣虐，决坝溃堤转瞬便侵蚀百里。也怪我将你们带来此处过于安逸，小镇南端便是汪洋大海，可却因‘苍佑禁制’而未领略过真正的怒浪惊涛。
“再说老三陆小默，此子顽劣不羁却不乖戾，其实这才是我最中意的心性，对可敬之物心存敬意，对不可敬之物无需介怀，兴之所至随心所欲，又步步不逾心中方圆规矩，只是……唉，奈何其惫懒成疾，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出现什么契机，令他好好珍视利用上苍所赐予的天赋吧。
“小四江黎我最放心不下，他好动善思，遇事乐于格物致知研究内在规律，念头通达自可修为一日千里，但我只怕他那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会令其走进死胡同，撞了南墙犹不回头，若到那时，他不是撞死于南墙上，便是一头撞破南墙而后天高任鸟飞，当然，其实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停下来思考‘这为什么会有堵墙’而修为止步就此一生。
“至于林轩林辕两兄弟，他们倒无有你们那般天分，只能算作中人之姿，所以我只念着他们能安安稳稳的就已满足。不过，你们天赋卓绝，将来某日我是肯定要让你们出去见见世面的，也好不令你们埋没，想来到时林轩林辕说不得也有随你们去转一圈的心思。你是老大，自然要照看好他们，所以我现在与你交代这些其实亦未尝不是由于此等干系。
“灵儿是姑娘家，修炼一事权当强身健体便好，将来自有你们兄弟几个保护，所以不必多说。”
“那么小天嘛……”说到这里，老者一顿，呷一口凉了的茶，反问道，“老大你觉得小天如何？”
千沉思索片刻，道：“小七他思虑敏捷，凡事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看书识文过目不忘，悟性实远在我之上，不过……他好读书不喜修炼，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麻烦倒是不麻烦，之前年岁轻，便由他去了，不过他现今已然十五岁，有些东西，也该说与他听了。”
“十五岁……”千沉细声念叨了一句，默然一阵，而后突兀问道，“爷爷，您怨我们吗？”
问题虽突兀且看似风马牛不相及，老人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呵呵，你们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我把抉择放在你们面前，人生何去何从当由你们自己把握，固然你们六人都未选择龙作为契约兽有些出乎我之意料，但我也不过是略有遗憾罢了，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哪里舍得去怨。而且老实说，我预感小天会选择龙哦，只是我也不敢妄言这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哦，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一般人。”
千沉意味深长地笑笑：“我们这几个又有哪个是一般人了。”
“呵呵，就知道瞒不住你，我的确粗通望气之术，当初收养你们的时候也确实怀着让你们继承我‘衣钵’的心思，不过看着你们一个个慢慢长大，我突然觉得，其实你们开心就好，我没必要让你们也承负那看不见光的希望。不过，现在好歹还有小天可能做出和你们不一样的选择。”
“就因为他也不是一般人？”
“你没懂我的意思，不是‘也’，我其实是说，他比你们，更不一般！”
————
夜已深了，千沉咀嚼着老人最后这句话，感受到下方传来的金、辰两种元素的细微波动，心里喃喃道：“就因为是双属性之躯么？”
大五行——金木水火土，小四道——风雷辰暗，一神通——空间，天下万物皆由这十种元素构造而成，而修炼之人要做的便是吸纳天地间的元素入体，并调动一定范围内的灵气为我所用。凡夫俗子十灵根俱是一般长短，因故无有长者，难以感知到灵气，便无法修炼；而修炼之士通常会有一根长于其余九种，由是偏重长处，对天地间的此种元素感知更为敏锐，便适宜修炼；当然亦不乏特殊之体天生身怀两种或三种灵根长于别者，所能修炼的灵气种类自然更多，但是后来人们又发现人的精力和体内所能容纳的灵气终究有限，杂而不精的情况下甚至不如专心致志一种元素更为强大，是以这种多属性之体常被称是鸡肋。
千沉琢磨着，还是想不通，索性晃晃脑袋：“算了，不想了。”
————
苍天迷糊中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云山雾海，他站在一处山峰上茫然四顾亦四顾茫然，忽然云雾中探出一张巨口，那张口如兽嘴却质硬若骨，似鸟喙又圆润带齿，硕大几可遮天蔽日，巨口压来仿佛穹顶塌陷，令人压抑恐惧得将要窒息。
苍天下意识地抬手捂面，闭目中感觉身遭气流剧烈涌动，身体如逆水行舟般左摇右晃，周围流水冲刷得站立不稳便要倒下。
他心中一悸，赶忙拿开双手调整身形，然后便见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盛景风光——流云气旋在身侧盘桓、山川河流在脚下蜿蜒，而他自己，竟然站在一条龙的背上！
一条会飞的龙的背上！
(https://www.xdzxsw.cc/book/53411/3245549.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