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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新酒煮青梅 1


  身侧抱膝而坐的人低叹一声。越娘忽觉有些不祥,便半开玩笑半负气的将话头转开:“唱支歌还顾忌这许多!都怪男人们离家在外,女人只能守着等着盼着,今日盼来了,还忧心明日又要走,一日一日的愁,真恨不得寻个什么由头,叫他哪儿也去不成,才算日日守在你跟前。”阿七望着天边愈见淡去的圆月,挑了挑眉,“不如就索性快快的一起老了吧。”

  越娘闻言,脆声笑道,“对!正是这话,不如快快的,一起老了倒好!”本也是个爽快女子,既说到投契处,边上又没旁人,干脆搬出自酿的甜果酒来,邀阿七同饮。

  酒虽淡,渐渐的也添了醉意。不知谁随口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抚掌大笑,初时觉得畅快,笑着笑着心里头到底泛起酸来——

  “云姑娘,”只见越娘低垂着眼,轻轻问道,“你们在这花月镇。。。。。。必是住不长久吧?”

  过了许久,阿七才茫茫然从细瓷酒盏上收回视线,目光虽有些虚晃,可惜心中仍是一派清明,许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

  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只是开不了口,以往时常涌上心头的悲悯与愧然,到如今竟似无影无踪——莫非真的是见惯了离乱杀戮,终于令她失却本心?

  方才他的抱怨,确是冤枉了她——她已足够狠心,唯独对他不能,如若不然,也不会明知是条不归路,仍要追随他,哪怕天下人都因他深陷水火,她亦绝不回头。

  撑着矮几缓缓起身,淡声道,“我乏了,姐姐也早些歇着吧。”却到底不忍见那越娘愁容更甚,重又扯出一丝浅笑,“姐姐酿青梅酒的手艺,算得上万里挑一了——”

  国公府。

  天过午,后苑花木成荫,仍是一片清凉。年轻女眷们歇罢中觉,聚在花厅谈笑吃茶,因这日比往日多了两人,更觉热闹许多。

  “唉,”只见侧坐手执缂丝菱花团扇的女子故意细细一叹,“大家都评评,咱家这位新姑爷是会疼人呢,还是不会疼人呢?若说不疼人吧,倒知体谅阿竹思乡情切,若说疼人吧,竟舍得叫阿竹跋山涉水的去那么远,一路上还不太平——”

  对面女子轻啐一口,“芸嫂嫂总这么口没遮拦的,打趣我倒没什么,月令妹妹可在呢!”

  坐在下首的少女笑道,“快别羞阿竹了,姐夫亦是因公务在身不能同来,临别时再三的请阿竹替他向祖父伯父并各房长辈们问安呢。”

  却说敬国公权况膝下原有二子,次子早逝,生前只得一个女儿,便是方才接话的少女,权月令;月令的堂姐权竹信,亦即她口中的阿竹,乃权况长子成恩侯权竑景之女,上年秋刚与刑部主事秦嗣业长子秦筠成婚。

  秦筠不同其父的阴损重利,称得上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深得礼部尚书、阁臣文亭适赏识,原为国子监录事,后因上命增设南书院一事,经文亭适举荐,同肖瓒之子肖承严一道前往江南。

  燕尔新婚,本也不舍与妻子相别,可巧上年妻妹月令入京秀选,事毕之后取道靖州归乡,既有亲眷相陪,妻子又思念家人,秦筠便让妻子随月令回了川中。

  见月令如此说,长嫂芸珠便也不再玩笑,转而说道:“既是家来了,便安心住上一阵,听说现如今江南也是多事,还是咱们这里安稳。对了,这会儿城外桐花开得最好,隔天叫他们备好车马,出城好好玩上一日——”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又听见哗啦啦的树枝响,芸珠不禁笑向月令道:“回来才安静了几天?你那些丫头们又淘气了!”

  月令年轻玩心重,笑道:“昨日就见梅子长成了,定是她们打梅子呢,我也瞧瞧。”说着便带着侍女去了。几个原本陪坐的姨娘也得了芸珠示意,纷纷离席。

  花厅中只剩两个妇人,芸珠便离近些执起阿竹的手,殷殷说道:“你哥哥今早还又同我说,不放心你嫁得这样远。可我瞧着,姑爷实该是个知冷热的人,就譬如说让你带回的这些个团扇、丝锦,虽不十分的金贵,却难得各房都记得给备下一份,重就重在这‘上心’二字。所以我总跟你哥哥说,叫他只管放宽心。”

  阿竹红着脸点头,“竹卿对我自是好的。只是离家多半年,夜里时常梦着母亲。。。。。。”

  芸珠掩唇一笑:“瞧瞧,当日还没对庚帖的时候,我就跟母亲说过,一见秦家这孩子表字竹卿,便觉得你俩有缘,后来可不就成了?”

  阿竹面上更红,“嫂嫂又打趣我!”

  “本就是夫妻么,羞什么。”芸珠仍是笑着,又道,“倒有一事,你哥哥忙,前两日忘了细问你,也不好擅做安排——今回同你们来的两位军爷,竟真是宸王殿下的人么?”

  阿竹微讶道:“先不是已同哥哥说了么?当日出了靖州城不远,竟遇上一路山匪,家丁们抗不过,幸得宸王殿下相救,又命手下二人一路护送入川。”

  “这就奇了,”芸珠悄声自语,“怎会是靖州。。。。。。”

  阿竹便问:“嫂嫂你说什么?”

  “噢,”芸珠似是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既如此,二位军爷不说走,留在府中好生款待便是。只是那日,你可亲见过宸王殿下不曾?”

  “妇道人家,又无阶品,哪就说见便能见了?那日凶险的很,过后又蒙殿下派人一路相送,如此再生恩德,却连当面致谢都不能够,说来也是憾事一桩。”回想起彼时情状,阿竹仍心有余悸,面上微微失了血色,“正想着这几日去封信与竹卿,若将来能有机缘,叫他务必拜谢殿下。”

  芸珠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心内暗道:怕是没这机缘了吧!

  阿竹并没留意芸珠,低头接着道:“不只如此,竹卿同我成婚之时,宸王殿下虽已奉旨离京前往衍西,却格外备下厚礼命人送来——”

  “这倒也没什么,秦家毕竟两代在京为官,”芸珠淡笑道,“这些礼数上的事,京城的公侯王爷们自然都要打点周全。”

  阿竹却轻一摇头,稍稍压低了声,“虽如此,可那份礼确也太重了。我只同嫂嫂你说,也不必叫旁人知道。”

  芸珠便又凑近些,听那阿竹说道:“嫂嫂也知我这个人,起先对这些俗务从不经心。可前些时日幼箴公主下嫁,竹卿对我提起,说当日殿下的贺礼,同他送与公主的也未差太多——”

  芸珠细细看了眼阿竹,亦是低声说道:“如今不比以往,该避嫌的须得避嫌,此事你们夫妇两个万万不可再与旁人说起。”

  阿竹在旁频频点头,“我也正是这个想法,初时总觉此事不甚妥当,可自从有了那番遭遇,叫人不由得只觉殿下实在是个可敬之人,同先前那些传闻中的,简直判若两人。”

  芸珠没理会她,稍一思量,又道:“方才妹妹说未能见着本人。。。。。。妹妹莫不是认错了,许或那日遇上的,并非宸王殿下的人马呢?”

  “虽未能得见殿下,可仍是见着了郡王的云龙令牌。还记得当时正落雨,因见那令牌沾了泥污,我便用自己的帕子拭净了——应不会有错,”阿竹略带疑惑道,“嫂嫂为何如此想?”

  见对方似要起疑,芸珠立时笑着遮掩道:“没什么,浑说罢了。妹妹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正如母亲说的,终究妹妹才是个有福的。”说着故意将眼朝众人嬉闹处一眺,沉沉叹道,“月令还是个长不大的性子。此次进京,祖父和父亲虽未明说,可心里还是对她存了厚望。孝敏之后,皇恩渐失,咱们权家早已不复当日的光耀,这些年慕将军又入驻川中,更是一年不及一年。祖父年迈呢,父亲亦是艰难,你哥哥他。。。。。。更不必提。难怪人家背后里都说,百年国公府,却不及一个新晋的咏川侯。”

  阿竹见嫂子满面愁容,劝慰道:“嫂嫂快别这么说,月令毕竟还小么,老夫人和婶娘又疼惜她早早没了爹爹,难免惯着她些;宗秀哥哥天资聪颖,又事事勤勉,日后当有腾达之时;再则还有阿毓,最是好学的——祖父常说要重振门楣,有了宗秀哥哥和阿毓,定也为时不远了。”

  芸珠将团扇一掩唇,笑道:“承你吉言,只盼能早有这么一日——你嫂嫂也能凤冠霞帔的被封作三品诰命,往那碧芷园中住上一住,望春阁里坐上一回!”

  阿竹听了也跟着笑道:“那园子实也没什么好的。叫我说,还没咱们城外几处景致好呢。”

  “胡说,到底是天家的气象,咱们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好比?”芸珠道,“妹妹你是去过的,同嫂嫂细讲讲罢。”

  阿竹便道:“既为秀选,我本也不能去的。幸得肖妃娘娘体恤,说我远路而来,又身为孝敏的族人,没有不去的道理,特赐我陪月令同去。若认真论景致么,倒不及能得遇几位姐妹,俱是才德品貌兼具的名门淑女,比之实在令阿竹汗颜。。。。。。只是这一别之后,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

  “妹妹可去了昙英园?”

  阿竹道:“是。听宫人们讲,现今的昙英园,同孝敏在时,几无不同,且有不少早年间花月镇的进献之物,想来实在叫人唏嘘。”

  芸珠倒全无唏嘘之意,自顾说道:“听闻今次秀选,是几位将门之女住了那园子?”

  阿竹不禁笑着瞅了瞅芸珠,“隔了这么远,嫂嫂都已知晓,倒还要我说是不说?”

  团扇轻摇,带起一阵香风,只见芸珠道:“小瞧了我不是?我还知其中有一位,太后将她配与了咏川侯,只是成亲那日,竟被贼人劫了去——”

  阿竹微微拧眉,“唉,嫂嫂说的是那位苏姓姑娘吧?实在是个苦命的女子。我与月令,还同她见过两次。”

  芸珠似是颇有兴致:“妹妹看人最准,评评那女子如何?”

  “这。。。。。。”阿竹作难道,“实不好说呢。虽也是位世家女,却道不出哪里不一样。”

  芸珠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这便是了,到底是个言行有失的女子,哪能同咱们一样!”

  阿竹一怔,“此话是何意?”

  芸珠一脸嫌恶,作痛心疾首状,“如今你也已嫁为人妇,这些话便可同你讲,若月令在时,我断不能说的——那女子实在有辱苏家门风,不曾婚配便已然失行,做出那一女二夫之事!幸得未能嫁入川中,不然日后少不得要与她来往,想想便令人作呕!”

  阿竹闻言大惊,顷刻回过神来,又羞的两腮作烧,“怎会这样?昙英园中我还同她说过话,接人待物虽稍稍冷淡些,却也十分谦逊得体——”

  芸珠冷冷一笑,打断她道:“这还有假?只怕如今江南江北早都传遍了!你可知同她做下那不堪之事的,却是何人?便是你口口声声的恩人!”

  这时月令同两位姨娘走了来,月令手中捧一捧青梅,笑嘻嘻的过来坐下,“阿竹又提路上的事了?说的可是宸王殿下么?殿下他,为人再好不过!当日我们都在碧芷园住着,有世家女不知园中的规矩,打下一只金翅,多亏他出面在众位娘娘跟前讲情,那女子才算免于一劫。听说任妃娘娘原本要罚她去涌泉边上跪着,嫂嫂定不知那涌泉吧,周遭全是一粒一粒的尖石子,跪的稍久些,腿都要坏了——”

  月令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众人脸上已没了半点笑意。

  唯有芸珠不动声色,吩咐身边的丫鬟,“叫人将新渍的糖水樱桃取些来,”又笑向月令道,“方才只顾着说话,倒险些忘了。还是嫂嫂最疼你罢?想着你馋今年的果子,专门叫人选了好的用糖渍上,只等你回来呢!”

  月令立时转了心思,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多谢嫂嫂!”说着也回头吩咐那丫鬟道,“顺便取盐巴来,我要同她们揉梅子!”

  阿竹又是皱眉又是笑,“回回这么折腾,就没成过一回!一会儿可别说手疼!”

  月令挑眉一笑,笑靥间仍透着些孩童的稚气,“今回必得成了!”

  边上有人忍不住打趣:“月姑娘这是要学着酿女儿酒,就只等出阁了么!”

  月令笑着啐她们:“谁说做梅子酒就是等出阁!孝敬老夫人还不成?”

  “罢罢!”芸珠笑道,“谁不知老夫人从不饮梅酒?她老人家嫌这梅酒味儿淡呢!”

  月令见嫂嫂也不帮自己,撇了嘴一扭身道:“老夫人嫌弃,那还有哥哥们呢!”

  “月丫头又说我什么坏话?”只见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大笑着走来,“这回可叫我听真了!”

  女眷们各自含笑而望,在旁几名丫鬟纷纷福道:“二公子。”

  来人正是成恩侯次子权宗毓。国公府这位权二公子虽非正房嫡出,亦未同长兄权宗秀一般入仕,却是个极出众的人物,品貌才学,闻名川内,而十数载之后,更有人云“隆泽四公子”,云、亓、川、毓,排在最末的这位毓公子,便是权宗毓——此为后话。

  宗毓同妹妹笑闹一回,只听芸珠向众人道:“难怪都说他们两个和睦,不是亲兄妹,更似亲兄妹!都多大人了,瞧着仍是儿时光景。”

  众人也都笑着称“是”。

  阿竹便拉着月令道:“阿毓进来定是找嫂嫂有要紧事,咱们还是到别处玩去吧。”

  芸珠笑道:“哪有什么紧要,只管玩你们的!”转而又对宗毓道,“日头一长倒叫人觉得精神短了,你哥哥又不在,我也拿不定主意,遇事你自己裁夺吧。”

  话虽如此说下,大家仍是先后道辞散去。

  月令走在最末,还不忘远远的回头向兄长扮个鬼脸,“一早应下我的,可不许耍赖!”

  芸珠失笑:“这丫头,又耍什么花样!”

  宗毓等月令走远了,方换上一副正色,撩衣入座。

  芸珠亦敛了笑,吩咐身边仅留的一个婢女:“快给二公子看茶。”

  婢女奉过茶,便极有眼色的退下。

  芸珠这才发话:“今日去问的如何?果真一口咬定是从咱们府中出去的?”

  见宗毓轻一点头,芸珠终是微微变色,“这怎么可能。。。。。。”

  “凶犯既逃了,”宗毓道,“早先又自他手中截获了印信,咱们已是百口莫辩。”

  芸珠又惊又怒,忍不住尖声道:“分明就是栽赃嫁祸!”待要再说,被宗毓一个手势打住,勉强稳了稳心思,犹自咬牙,“我就不信,慕南罂不在,他的手下还敢带兵硬闯国公府搜人不成!”

  却说前两日发生在锦熙织坊隔街闹市之上的命案,虽风传是川东骑动了国公府的人,实则恰恰相反——其时一刀毙命的,却是川东骑的一员参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宗毓年岁虽轻,却颇能沉的住心气,此刻安抚长嫂道,“阿嫂先也不必太过忧心,一切待我禀明了父亲再作定夺。”

  到底是个不曾亲历过大风浪的年轻女子——芸珠将帕子摁了摁眼角,强作镇定道:“你哥哥只叫我清一清内宅,至于前头的事,我一个妇人家,实在管不得了!”边说着,整个人都似委顿下来,“临到事上才知自己尚不及太姑婆婆万一,老夫人和母亲时常说,当年太姑婆婆才将及笄,府中的事便由她接手操持,外头那样乱,镇日动刀动枪打打杀杀的,隔着花墙便能瞧见那些宓罗歹人作恶,真难为她小小年纪,是如何撑过来的!”

  宗毓在旁默默听着,等她叹完了,方道:“太姑婆婆是宣宗皇帝都青眼相看之人,岂是我们小辈轻易可比的。大哥如何吩咐,阿嫂只管照做,外院交给我便可。”

  芸珠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低问道:“又同川五公子见过面了?那两个下人可都寻着不曾?再则上回你说云家的丫头如何,后来怎就没了下文?”

  “川家有下人出逃,也算怪事一桩,”宗毓道,“这几日正四处打听,偏川五又不叫声张,此事倒有些棘手。至于云姑娘么,听川五说许是不惯水土,前些时候染了风寒,如今尚在调养。”

  芸珠听罢,揉着额角低头出了一回神。宗毓见她心绪不佳,正要道辞出门去——芸珠忽道:“就这么留在府里,也不知要多久!我不宜出面,你得空便过去瞧瞧吧。”

  宗毓立时会意,笑着起身,“是。本也正要去。”

  芸珠又将他唤住,“哎?方才月令叫你做什么?”

  “没什么。”宗毓随口笑道,“叫我明早带她顽去呢!”

  宗毓去了未久,阿竹从花厅后绕了出来,见芸珠正自叹气,便陪笑道:“月令同她们腌梅子去了。将瞧了瞧母亲,丫鬟们说中觉歇的晚,这会儿还没起呢——嫂嫂又烦什么了?”

  “月令这丫头,越大越不像,”芸珠道,“总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偏大伙都疼着她,宗毓更是对她百依百顺的。这还在家里,若是将来出了阁,还不知怎样呢。”

  阿竹笑道,“月令在外头可是端淑得很。就说这回上京秀选,行止风度,并没失了咱家的身份。且让她再疯顽几日,母亲不是刚同婶母商议过么——最迟月末,专门在镇上请位手艺精的绣娘教她,以后再错不了的。”

  “你们也是不知,这段时日外头正出乱子呢!”芸珠摇头又叹,“她还要一早同宗毓出去,宗毓竟也由着她!唉,连老夫人都惯着她,叫我说也说不得,自个儿忧心罢了!”

  却说宗毓出了内宅,往东侧院一溜客房而来——老远见着院门口吵吵闹闹聚着一堆人,走近了才知是两个当值小厮领着五六个半大男孩子正踢毽子玩儿。

  大伙围成一圈玩的兴起,内中有个特别机灵的,蹦得老高接住旁人极刁钻的一记,脚尖轻轻一掂,绿油油的鸡毛毽便直窜出去。

  众人“哗”的一声,一个个目光紧追着鸡毛毽,心道这下可接不住了——却见那毽子越过人墙,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竟稳稳落在一只素面缎靴上。

  男孩子们无不拍手叫好,两个小厮却慌慌张张跪了下去:“哎呦,二爷您来了——”

  宗毓面上既不见怒也不见笑,“叫你俩带他们,就这么带的?你们管事呢?”

  便有一人跪着回道:“郑管事陪两位军爷刚出门,估计又往织锦前街上吃酒去了。。。。。。”

  这花月镇的织锦前街便好比陵溪的弦西巷、京中的盛义街,两名兵士自打来了权府,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过午花楼还未开门便早早前去候着,一夜纵酒作乐——权府家主心内明白,下人们亦早已见惯不惊。

  宗毓早料到会是如此,当下也未再多问,只命人预备明晨女眷们出府的车马——是时正值油桐盛放,依着惯例,次日城郊恰有一场赏游花会。

  织锦前街,华灯初上。因花会将近,入夜时分街市中依旧行人如织,道两旁俱是各色商贩,酒楼茶肆间间满座,比白日里更见热闹。

  阿七却无心四顾,随暄一路匆匆而行,终是在一处悬着赤金牌匾的乌漆门楼前停下,抬眼望去,匾上恰是“锦熙”二字。

  此时暄已绕至角门,探手一触门环,虚掩的门扇便吱呀一声轻轻开启——夜风穿门而过,满院油桐,花朵纷纷摇落。

  花树下有个六七岁的小童,梳着朝天辫儿,手内捧只簸箕,正蹦蹦跳跳追着接那落花,被不请自入的两人唬了一跳,忽的将簸箕丢了,扭头便向房后跑,口中叫着:“爹爹!爹爹!娘亲——”

  不见了小童,墙外街市上有喧嚣人声传来,反倒衬的院中格外静寂。许久也未见有人出来,不知何故,阿七竟有些怯了,轻对暄道:“莫不是寻错了?”

  暄便笑道:“既来了,总要看看才知。”说着拉起阿七的手,循着小童而去。

  同前头的光鲜气派不同,后院靠西一侧,零散着几间低矮茅屋,唯有正中一间透出光亮——上前轻扣了扣门扇,仍是久无人应,暄便信手推开了房门。

  入目便是一张破旧矮几,几上两盏残酒,在旁又有一只泥炉,炉火已微。火光后一名男子席地而坐,手中似是执了一只墨斗,正向那线轮上绕线,见了暄与阿七,全无起身迎客之意。

  暄静静打量男子片刻,微笑道:“不知丰先生竟有客至,本王来的不巧了——”

  如此开门见山便显露了身份,阿七不禁怔住。而那男子却极是淡然的开口道:“宣王、宁王未能寻着,川公子、慕将军未能寻着,想不到王爷竟寻着了在下。”

  “如此,方见暄同先生的缘分。”暄笑容不减,只是改作谦辞,“亦足见暄的诚心。”

  男子仍不请他二人落座,自顾缠好了丝线,又缓缓向墨仓内填墨,“远在川中,在下亦听闻了王爷的手段,神鬼无惧,屠城伐将——只是那又如何,不过半副残命,任由王爷取去。”

  暄微微一笑,道:“先生也该先听听暄的来意,再做定夺。”

  “实也不必听。”男子摇头道,“王爷的来意,的确出乎在下最初所料——孤身入川,不为川东井盐,却是为在下的机关之术而来。”

  “非也。”暄终是敛了笑意,端然道,“我是为宓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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