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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大快人心


  卢聿说服泅渡的整个过程都落到隐身在树后的莫璃大将军的眼里。可以说,这个爽快的过程很令莫璃大将军满意。也因为如此,他自认为自己不亲自审问是十分理智的一件事儿。

  立在一旁的如痕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他略略有些担忧:“将军,他会去做么?”

  本来他看莫璃大将军的样子,以为这个主子会笑地点头,却没曾想,莫璃大将军抱着双臂只是道:“谁知道呢。”

  “那……”

  “反正无论如何,圣上都会把林耀甫送上断头台,此刻那杀手愿不愿意为我所用又有什么关系?”莫璃大将军将此事利弊看地十分透彻,“本将军会想着做这件事儿,不过只是希望给陛下更多的理由,让胜算更大一些罢了!”

  如痕听完,便了解了。他退后,微微一笑,洋洋得意间俱是说不出的舒适。只要自己的主子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自信,他又何必每日寝食难安了!

  这个赌,自己的主子必定是赢了。

  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一向名声赫赫的宰相大人林耀甫从刑部大牢中出来,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获释。而是被治罪处斩。

  皇上让身后的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念圣旨的时候,目光森森,只盯着下方双膝跪地的宰相林耀甫。

  他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歉疚。所以因着这样的神情,更别提他们之间的关系。

  安芙蓉安贵妃那一层的关系在此刻显得不值一提。若皇上有半点儿顾忌,只怕这会儿就是释放林耀甫了,又怎么会是治罪杀头呢?

  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朝堂上一半林耀甫的学生全部紧绷着脸,虽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就是事实。但是他们更不敢相信,自己马上就成为孤家寡人,再无依附的对象了,就如同带兵打仗的军士,失去了领兵的主将,他们则是一些丧失了方向的小虾米。

  但有一部分宰相林耀甫的学生则比较孝顺,自己的老师有难,当然不会不管不顾。所以朝堂上又不乏存在蠢蠢欲动的大臣,为了给自己的老师求情的大臣。

  只是那龙座上的皇上一声令下,立刻便毁掉了他们这唯一的期冀。

  不准求情,否则同罪!

  生死攸关之际,听到了这句圣旨一般的话时,他们还有什么动力去说情。只能是不管不顾地低头沉默了。

  于是坐在金銮殿上的皇上又挥动长袍,向一众大臣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各处的民事。后来便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在朝堂上收了个尾。

  林耀甫在被列出一众大罪以后,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留,就被带入了刑部大牢。依照惯例,三日后处斩。

  守护王城安全的禁军大统领林驰被震地后退了好几步,抚着朱漆柱子才稍稍站稳。本着求情的目的前往皇上的书房菖文殿。却受内监总管傅佑为的阻挠,止在了菖文殿外大门处。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会杀臣的父亲的!”林驰嘀嘀咕咕地念着,他双手紧握住傅佑为公公的手,发傻又天真地嚷着。

  但托着拂尘的傅佑为公公只是面色凄凉地抬手,劝解他回去。好像在说,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这样冒死进去替你父亲求情,无疑是惹火上身。可又好像在说,你家父亲是陛下狠了心要杀的大臣,你就算进去在陛下的面前哭天喊地,那个九五之尊也不可能因此网开一面,除了你的父亲罪过大,还因为他碍着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为所欲为。

  禁军统领林驰最终是失望而走的,他回府的时候,手脚都在哆嗦。以前从来都是他和自己的爹要人命,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来要他爹的命。他爹若是死了,林家的基业也一定败了。那……那他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是不是也会因此撤换呢。还是会同自己的父亲一样,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斩杀的对手。原因就是爹所做的事儿,儿子也参与了其中,所以该得同样的罪。

  处斩?

  当他在路上这么浮想连篇,惊恐万状的时候,其实整个心都像被人戳穿了。

  扼住咽喉的疼痛。

  因此,他还不敢回自己的家,回那个偌大的宅子。他怕自己那位一心向佛的母亲得知父亲即将被斩的事实后会难以承受。

  其实每日都痛苦万分,尤其是当他清晨醒来,母亲凄苦地握着佛珠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口,整日整夜担心的模样,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无从劝说。因为无从劝说,所以害怕,进而会内疚。

  爹爹入了刑部大牢,按理说,他便是林府唯一的男子汉,唯一可以倚靠的希望。

  于是他前往了刑部大牢。

  看望自己的父亲。

  那个刚刚一脸泰然接受了陛下处斩的宰相大人林耀甫。

  林驰拉开铁门,却见着自己的父亲负手立在牢房里那唯一泄下日光的窗户上。

  “爹?”他轻唤了一声,有些内疚,亦对其怀疑,“您难道……”

  后面的话没忍心说。

  可转身看过来的林耀甫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为何爹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淡然。驰儿想问爹,这个对吧?”林耀甫老脸一拉,恨恨地咬唇道,“驰儿啊,为父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却不曾想到你还是不曾看透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啊!”

  林驰呆住。

  “你以为那陛下真的只是因为为父做过的这些过错,所以才要杀爹的头么?”林耀甫摇头,继续道,“不,他不是因为这个。他之所以这么做,无外乎就是想要我林耀甫死,想为此打破王都林、莫、卿三家的权势!”他朗声感慨,“这些年,爹算计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防到这高高在上的陛下?”他的笑容里带着自嘲,这让一旁的儿子林驰也听得心惊胆战。

  言简意赅,他爹无非就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一直担心林家,卿家以及莫家的权势。但是这些年的观察来看,权力滔天,表现地最为锋芒毕露的,还要数他们林家。所以陛下如此心急如焚地,想要处死自己,也只不过是在竭尽全力打破王都这繁杂的格局。

  “爹,既然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一问的时候。

  林耀甫的双瞳如同毒蛇的眼睛,令他全身一颤。

  耳边徐徐地传出几句话。

  还能如何,当然不能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愚蠢的规则。他需要做的,便是利用自己一切有用的力量,一切有利的形势,给自己搏一片天,搏一个可以继续存活的方式。

  “爹,您……真的打算做了么?”林驰看着那样深邃的表情,心中隐隐透着不安。

  林耀甫凶厉的眼神扫向他:“驰儿不敢……跟随爹……一起?”

  “怎么会?”林驰拱手跪地,抬起那双夺目的瞳仁,“儿子一直以爹为楷模,如今爹要谋大事儿,儿子又岂会贪生怕死?”

  林耀甫伸手扶起他:“好儿子!”他拍上林驰的肩,兴奋地说,“真是爹的好儿子!”

  自己谋朝篡位的野心突然得到了回应,说什么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也正因为自己所做的事儿万分凶险,故而他还有些害怕。自己的性命无所谓,可他的娘亲呢,他那位嫁人的姐姐呢?

  该怎么办?

  林耀甫早就知道此事儿万分凶险,所以在做事儿以前,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路。

  他打算将自己在其他州郡的密卫叫回来,先护送自己的夫人到得乡下去。可是安夫人会否听从他的,尚不可知。

  不是不可知,而是那位善心的安夫人不愿意。当天晚上,她用那样温和的目光瞅着自己的夫君。

  她做了任何一位妻子可能都会做的事儿。

  “夫君,我知道,无论你去不去做那些反叛的事儿,陛下都要治你的罪。与其如此,还不如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她用痴情的目光紧紧地握住林耀甫的手,“可为妻是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朝堂上,你苦苦筹谋的那事儿。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家,让夫君和驰儿能够没有负担,无所顾忌!”

  “夫人,你说什么呢?”林耀甫怜爱地拍了拍自己夫人的肩膀。

  所以,在当天晚上,入睡的时候,安夫人便给自己泡了一杯毒茶,安心地死在了自己的夫君怀里。

  大半夜的时候,林耀甫醒来,便突然发觉怀中的夫人已经冰冷似霜了。

  嘴角还溢出了淡淡的血渍。

  为此他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但是他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无非就是打算准备行动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扭转她的这个决定。

  他的儿子林驰将他身旁那些忠心耿耿的禁军也拉入了自己的爹爹,林耀甫的密谋中。当然,林耀甫并不打算拉上安贵妃。事实上,他从来就不觉得二皇子祁禹会夺下以后的储君之位。加上此次皇上对林家的忌惮,可见,那夺储位一事儿再也不可能了。

  “爹,要不将此事儿告诉二皇子吧?”林驰在整装出发的时候,这样问过林耀甫。

  林耀甫想着为了自己死去的安夫人,一时竟不忍心再去迫害安家人。反正到最后,无论自己能不能得到皇位,都同安贵妃无关。

  不过倒是令他激动的是,在他决定弑杀君主,改朝换代之际,那在后宫里搅弄风云的安贵妃,已经成功将矛头指向了丽妃。

  那位丽妃或许是因为害怕,才会在林耀甫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去拜祭她曾经的情郎。寝殿中的案格里,放着他情郎的灵牌。

  当然了,其实,她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件小事儿,再说了,她儿子祁真伙同莫璃大将军和卿羽将军陷害林家,致林耀甫于死地。这样危险的事儿,又怎么能够吃香睡足呢?还不是担忧难眠。

  不过,她也许真的不会精于算计,所以打死也不会想到伺候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腹丫鬟会在这么个特殊的时刻背叛她。

  毕竟安贵妃也是十分聪慧的人,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陷害丽妃的行为那么明显,至少于皇上而言,这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送到危险之境。所以她要对付丽妃,不会用自己的人,而是利用皇家颜面。

  这个事儿安贵妃是如此算计的。

  丽妃忘不了情郎的事儿,于陛下来说,则是一件羞耻的事儿。那么他利用陛下的羞耻之心来做做文章,定然会马到成功。

  由自己的贴身丫鬟梅鸢在后宫制造关于丽妃的流言蜚语,然后让皇上听到。倘若皇上对曾经的事儿知情,那么必然会有所怀疑。不仅怀疑,可能还会动怒。

  安贵妃同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说起来,她的心思和为人是同陛下最相似的。也许太相似了,宛若一人,所以安贵妃才会懂皇上的心。才会利用皇上的心去达成自己的筹划。

  那一天,皇上死气沉沉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抓耳挠腮许久,便令身旁的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派人私下去搜丽妃的寝殿。于是这么一去乱翻,那再严密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根本不需要由安贵妃的口去传给陛下。如果是她亲自去,或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效用。因为皇上是多疑的,他不会因为是自己亲眼见到的,就以为是真相。相反地,他只遵从自己的脑子。或者说,遵从自己的心。

  那晚殿中,丽妃神色仓皇地跪在地上。她披肩的黑发搭在自己的肩上,宛若耀眼的瀑布。

  她起手,脑袋低垂:“陛下,臣妾……臣妾有……有罪!”

  皇上听了这话,其实有些伤心。这是他很多年前就隐瞒了的事情。他之所以如此宠爱她,偏爱她,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真的对她动过心。

  或许是爱了。

  所以才愿意对那些未能拆穿的真相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不过当他发现,自己曾经的隐忍变成了丽妃的放纵,那么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惩罚。

  对丽妃的惩罚。

  当日便将丽妃打入了冷宫。

  一朝麻雀翻身的凤凰再次落在了曾经的枝头,无一归处。

  三皇子祁真得知这个事情以后,虽然想替自己的母妃求情,可是他觉得,自己如果这么做,那便是违背父皇的心思。去给一个对自己父皇不忠的女人求情,结果显而易见。

  如果因此惹恼父皇,那么自己不仅脑袋不保,还会影响自己日后继承大统。

  如此,必然得不偿失了。

  三皇子祁真不敢赌,也没有那个能力,当然更不想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多么地想要看到胜利,所以他绝对不会去冒这样的险?因为这样一样,从小受到的苦,从小忍受的委屈,从小筹划的计谋,就会付之一炬,幻化成空?

  不是不孝顺,而是不敢去赌。

  丽妃偏爱自己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以身犯险。

  她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心目中的隐忍。也知道他一直想要追求到什么。为了那些追求的东西,他经历了什么,又有多少次在人前卑躬屈膝,装成一个傻子。

  他阿谀奉承,拍别人的马屁。

  学会算计,学会筹谋。

  学会……狠心。

  就因为三皇子祁真的忍耐,所以安贵妃利用丽妃的事儿将可能和自己儿子夺储君之位的三皇子一起除掉的希望就此破灭。当然,免不了感到失望。

  可是紧跟着而来却是她从未想过的绝望。

  前一夜的算计还未淡去。

  自己的姐夫林耀甫便在当天晚上率众逼宫,进而谋朝篡位。

  莫璃大将军早就料到这宰相大人林耀甫一旦被皇上治罪,绝对不会在刑部大牢坐以待毙的事实。

  所以在很久之后,他就将跟随自己的死士调到了王城中。并令如痕携了自己的虎符去边塞调了自己一万的莫家军。

  是夜,书房中。

  李诗语坐在板凳上,拖着腮,有些惶恐:“阿璃,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羽儿不是想要那林耀甫的命么?”莫璃大将军笑着反问。

  “是想要他的命!”李诗语坚定地点了点头,“毕竟他对付我们这么久。可是吧,我也有些心烦。你想,皇上要是把他收拾了,这接下来不是就要对付我们了么?”

  莫璃大将军伸臂将他揽入怀中:“陛下对我们莫家和你们卿家的忌惮,无非就是我们手中掌握的兵权。如若他喜欢,那便送给他便是了!”

  “你愿意放弃权势?”李诗语抬起眼睑瞅了瞅莫璃大将军阴沉的脸。

  莫璃大将军抱住李诗语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为夫十几岁便在沙场带兵打仗,如今已有很多年了。如果不是遇到羽儿……”他将脑袋往李诗语的身上偏了偏,“我可能不会想要离开这个位置。可是娘亲的仇已报,保家卫国的事儿也已经做了,那又何必死皮赖脸地霸占着这个位置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或许还会存在比我们更年轻的后辈来统率莫家军和卿家军。羽儿,你说呢?”

  “嗯。”李诗语笑魇如花。随之又疑惑地瞪着他:“那我们归隐之后,做什么?”

  莫璃大将军阴险地勾了勾唇角:“你说呢,羽儿?”

  李诗语看他那熟悉到骨子里的笑意,立马侧过了脑袋。

  声音低低地说:“你……别这个样子看我,一看……就知道是要让我给你生孩子?”

  “聪明!”莫璃大将军搂着李诗语的细腰紧了紧。

  李诗语挣扎反驳:“老娘死也不生孩子!”

  莫璃大将军顺手一捞,送到大床上:“那可由不得夫人!”

  李诗语翻身,一把将莫璃大将军按在床上:“喂,我还不信了,凭我的本事儿还不能降伏你这一匹小小的烈马?”

  “好啊,来罢!”莫璃大将军松开手,悠闲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李诗语放在莫璃大将军肩前的手忽地停下了:“喂,你干嘛呢?”

  “羽儿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伺候为夫么?”莫璃大将军狡黠的目光微微地移了移。李诗语憋屈,快速地兜着枕头往莫璃大将军的头上砸去。

  敢同老娘耍流、氓,活腻歪了吧!

  ……

  夜色笼罩的皇城之中,透着阴森的鬼魅。一阵秋风扫过,恍惚听到有兵刃交接的冷锐之声。

  然后固若金汤的城门咿呀一声,在夜色中敞开。一个又一个身手敏捷的探子便在这个时候蜂拥而至。

  由城门悄无声息地潜入,随后过长廊,持着兵刃入皇宫。

  走过雕花的汉白玉阶,然后大队人马便由四面八方,长驱直入。

  不出片刻,重重宫阙便在八方人马的包围之中。

  包括皇上的书房,菖文殿。

  “佑为啊,今日外面怎么有些吵啊!”皇上不耐烦地对着身旁的傅佑为公公嚷了几声。而后那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便快速地托着拂尘往殿门外行去。

  只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步子刚刚踏出殿门坎儿,跟前便响起一阵扑簌声。

  唰……

  两把雪白的剑尖便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折射出无法洞悉的惶恐。

  于是他快速回头,尖身地向殿中正在批改奏折的皇上吼了两声。

  “陛下,有刺客!”

  话音刚落,殿门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林耀甫。

  他一身深褐色华袍,容容面色惊悚可怖。在抬腿迈进菖文殿时,几乎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他内心的畅快得意。

  仿佛此时此刻,他已经站在了胜利的彼端,迎接他的将是万众瞩目的耀眼光芒。当然,谁也不会明白,在这暗影幢幢的深夜里,潜藏着一百位莫家死士。

  贴身保护在皇上的周围。

  当然,还不只这些人。在这殿中,还隐藏着皇上自己的暗卫。若稍有动静,便可不费丝毫功夫,将敌人拿下。

  只是这是皇上自己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除非是那些试图挑战皇权,想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人抱有反叛之心。但是直到现在,似乎还未存在着这样的乱臣贼子。

  皇上曾经这样想。

  不过他有时候也会暗自揣测和怀疑,譬如会想想,他的江山真的太平么,真的不存在着那些拥有狼子野心的大臣么?

  那时候只是怀疑。

  但当林耀甫带兵行到菖文殿中,举步来到皇上两寸之外时。

  他才由衷地发现,自己的多疑,自己的未雨绸缪真的是明智的。

  “林耀甫,是你……”皇上怒目圆睁的眼睛里飘着让人难以直视的恨意。不过林耀甫未能猜到这种目光并非是在绝望才会生出的怅惘,而是一种难以置信。他或许没料到这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胆敢谋朝篡位。

  不过他也不难认识此事儿的关键。谁让他要这臣子的脑袋呢?命都丢了,如果勃勃野心还不能满足一下,岂不是觉得有些吃亏?何况他三日之后便会被自己处斩了。

  “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皇上云淡风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微微一挑,沾着墨汁的狼豪便掉落在铺着雪白的宣纸上。

  像皇上心头突然闯出的一颗刺。

  如此坚不可摧的神色。

  “陛下,臣今日会如此,不还是因为您嘛!”林耀甫捋了捋胡须,诡笑了一下,“若您不这么无情无义,也许今日,臣还是您的臣,臣还是会忠心地对您!”

  “呵,忠心?”皇上勉为其难地苦笑了一声,随后手指一扬,直直地定向林耀甫的眼睛,“你敢说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么?今日胆敢这样做,明日以后也胆敢这样做。朕的抉择不过是让你这只老狐狸提前露出了尾巴。”

  林耀甫听罢,仰天大笑:“呵,可真是好笑。陛下,你今日死到临头,却还如此猖狂,当真是在自己的龙座上逍遥地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了么?”

  皇上嘴角一颤。

  但他的眼神却如浩渺山川,带着几不可察的诡异。

  若不是胸有成竹,何以还敢冷眼奚落!

  他想,这林耀甫果真是自寻死路!

  其实说他自寻死路倒是十分准确。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步入王城大门时,莫璃大将军的人就已经及时地返回莫府通报了。

  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莫璃大将军和李诗语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缠绵于帐中。

  他二人躺在被窝里,眼睛大睁。

  莫璃大将军侧头抵着脑袋,轻飘飘地说:“羽儿,这个时候,估计城门应该破了吧?”

  李诗语将被子拉到自己的脖子下,将有些发冷的手指搓了搓:“应该……大概已经到了皇上的书房了吧。”她凝眉看向莫璃大将军忽明忽灭的脸,随后咧嘴笑笑,“喂,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还去么?”

  “自然要去!”莫璃大将军慵懒地回答。

  李诗语打了个呵欠,微感诧异地问:“可是夜里这么冷,我有些不想起床啊!阿璃,你说皇上也真麻烦,一出事儿就要我们保护。哪怕是大好的黄金睡眠时间,也得消磨殆尽。”

  “这样想法可不要同外人说叨,小心自己的脑袋!”莫璃大将军冷厉叮嘱道。

  “我知道啦!”李诗语嘀咕,“这不只跟你说么。”

  莫璃大将军淡然地笑笑:“好了,羽儿,你若是困,那便睡着,为夫去一趟宫里便是!”

  李诗语拉住他的胳膊,不安道:“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哎。”面上表情纠结,“算了,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吧,万一遇到个事儿,我也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莫璃大将军踌躇。

  “我没事,虽然是有些困,可打败了坏人,睡得不就更加香了么?”李诗语笑着道,“你放心吧,我起得来!”

  想当初自己做武术教练那会儿,那可是风雨无阻,区区一个冬天也能被老娘训成一个火辣辣的夏天?

  莫璃大将军其实并非担忧李诗语能不能起得来,更多地,他只是觉得此行,李诗语没必要陪同前往。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林耀甫和那林驰当场捉拿,那么其他不得不跟随主子叛乱的无辜兵士不就理所当然地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么?

  打定了主意,莫璃大将军便同李诗语各骑一匹马前往风云诡谲的皇城之中。

  虽然看守城门的确有两三个精神抖擞的禁军。但是他们又怎么会是莫璃大将军的对手?只见得熹微的月光之下,几把飞镖直入高城,在暗夜中,噗嗤一声,便扎在了那几个禁军的胸膛。

  啊地一声,几人倒下了城墙,口吐鲜血,当场死亡。

  李诗语喝彩一声:“扔得可真准!”

  莫璃大将军也不谦虚,只侧目一瞥:“多谢夫人夸奖!”

  两马火速奔入宫道。

  在一处拐角,二人停了下来。莫璃大将军在马股一拍,紧接着同李诗语商量:“羽儿,想必那些叛贼就在皇上的书房里,我们不能骑马前往了。”

  李诗语也学着莫璃大将军,手掌自马儿的屁股上一拍,她理解地笑笑:“我知道,以免打草惊蛇嘛!你不用问我,直接做你想做的吧?”她扑到莫璃大将军的怀里,紧紧抓住他墨色的锦袍,“好了,我挂在你身上,你就用轻功过去吧!”

  莫璃大将军未动。

  她禁怀疑地看向莫璃大将军:“难不成我太重了,你飞不起来!”

  “不是!”莫璃大将军蹙眉。

  “怎么了?”李诗语狐疑。

  “你听!”莫璃大将军道,“兵、器的声音。”

  “兵、器的声音!”李诗语扯了扯自己的耳朵,细细听道,“没有吧,要不然我怎么没听见。”

  “有!”莫璃大将军道,“看来他们的人动手了。”他携着李诗语飞檐走壁的时候,只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抓紧我。”

  一道两人交缠的影子便迅速地掠上了屋顶,不一会儿,就利落地落在了汉白玉阶之下。趁其不备,他又挥动袖中的飞镖,及时地解决了站岗放哨的两位禁军。

  “走,羽儿进去!”莫璃大将军伸出手。

  李诗语理智地拉住他:“喂,阿璃,我们这么闯进去不好,再怎么说,我们也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莫璃大将军疑惑不解:“后路?”

  “至少我们这边也要有人才行啊!”李诗语分析,“那边既然敢谋朝篡位,必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至少他们手上有足够的人。可我们,就这么孤注一掷地进去……这样绝对不妥!”她拍拍胸膛,“阿璃,听我的话,这种场景我看多了,进去救驾的时候,我们也必须有人。”

  “放心吧,不一会儿,如痕就会带着莫家军入城了。”莫璃大将军眨眨眼。

  李诗语掩住嘴巴,迫不及待地问:“难道……难道你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是当然。”莫璃大将军笑着点头,“再察觉林耀甫可能会篡位的时候,我就命如痕调兵回来了,此刻大军已在城外驻扎。”

  “嗯,聪明!”李诗语伸出大拇指,俏皮地夸赞道。

  两人上了汉白玉阶,由玉阶转到了各处皇宫。李诗语提议扮成敌人从背后袭击,给林耀甫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当莫璃大将军再杀死两个放哨的士兵时,他们将死了的士兵迅速拖进一处宫殿,然后及时地换上了他们厚重的铠甲。

  “嗯,很酷!”李诗语围着莫璃大将军上下打量了两眼。

  莫璃大将军将手中的头盔盖在李诗语的脑袋:“别胡闹,认真点儿。”

  “哎呦,好重。”李诗语用手扶住自己的头盔,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阿璃,这……这玩意儿真重?”

  莫璃大将军淡定地扫了她一眼:“我记得以前你在战场上杀敌,也戴过比这还重的头盔。”

  李诗语被这话噎了一下。

  那个时候,这细胳膊这腿的卿羽将军真的是用现在的脑袋平心静气地戴着头盔的么?

  “羽儿,快,跟在我身后!”莫璃大将军催促了一声,可李诗语还在回味自己的头盔呢。

  两人的个头本来就相差许多,此时一看,更像是一个主子跟一个奴才的踪影。虽然穿着盔甲,也避开过几人的视线。但当他们走到菖文殿门前时,还是因为殿中的明光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林耀甫很快就看穿了两人的身份,不仅看穿了身份,还为此更加谨慎小心地加强了身边的护卫。

  “两位将军还真是处心积虑啊!”身后冷冷传出声音的则是埋伏在后面的禁军统领林驰。他冷声一喝,呼道,“快,给我抓住他们!”

  莫璃大将军和李诗语此刻背靠背,全力防范四周围着的禁军。

  “哎,阿璃?”李诗语烦心道,“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莫璃大将军轻笑了一下:“羽儿是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不是,我们现在就是可怜巴巴的螳螂?”李诗语故作痛苦地抽噎了一声,“此刻只能看能不能绝处逢生了。”

  “哼,这皇宫里面,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以为你们能够安然离开么?”林驰背手,目光冷冷,傲然地瞥向两人。

  莫璃大将军小声地对身后的李诗语道:“羽儿,我们此刻虽是螳螂,可谁又知道一会儿他们不会和我们一样,成为黄雀口中之食呢?”

  李诗语得意:“也变成螳螂?呵呵,我相信!”

  两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地玩闹。而包围着他们的林驰却心生不安。

  因为不安,所以生出了很多的怀疑。

  譬如,二人孤身前来,难道就没有什么准备?

  譬如,会不会中了他们的毒计,还不自知呢?

  就这么深思的时候,殿中却传出了声音。

  刚才还好端端的林耀甫,却因为下令属下抵着皇上的脖子而遭遇了不测。

  房梁上的人一晃眼,便将匕首没进了林耀甫的胳膊。

  有骨骼被震碎的声音。

  那一个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密卫,单脚勾住套在房梁上的铁链,身子一转,便将扎进林耀甫胳膊里的匕首抽出。

  片刻,鲜血溅开。地上也绽出凄艳的花朵。

  林耀甫面色扭曲地望着前方,他另一只手痛到痉挛,而另一只手却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当然,他那双原本还异常犀利的眼睛,就这么一板一眼地望着头顶。

  头顶那些倒挂着的密卫。

  手上拿着鲜血淋漓的匕首。

  但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身前两三个贴身保护的属下已经被倒挂着的兵士削掉了脑袋。随之,那林耀甫嚎啕一声,蹬着地板就往后退。

  林驰奔进去,看着林耀甫染血的手臂,慌张地叫了一声:“爹!”

  这位禁军统领林驰至少是学过武的,也见过很多血腥恶心的场面,但是他爹林耀甫是个文臣,论阴谋诡计,自然比不上他爹。但若要论胆识和武功,他则是没有多么害怕的。所以待他奔进殿中,在头上倒挂着的密卫握着匕首横削而来时,他则拔剑一刺。汨汨鲜血直流而下,约莫片刻,那戴着鬼脸面具的密卫则吐血而亡。

  林耀甫望见自己英勇的儿子刺杀那密卫的一幕,心中的恐惧慢慢有所缓和,他终于能够从地面上仓皇地站起来。

  想要站地笔直,却因为胳膊的疼痛,忍不住手脚哆嗦。

  “爹!”林驰扶住林耀甫,声音冰冷道,“我们逃出去吧!”

  “逃?”林耀甫摇手,“不,还没有杀了他,我们的大业还没有成功,我们又怎么能中途放弃呢。驰儿,爹不能输,爹也输不起!”他抬起自己那一只还算灵巧的手,咬紧嘴唇道,“谁要是拿下狗皇帝的命,我林耀甫登基之时,便奉他为护国宰相!”

  底下的手下一听,忽而变地朝气蓬勃。他们拿起手中的长剑,对着皇上所站的地方跃跃欲试。仿佛都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好把那位皇帝给就地拿下。可是他们忘了,刚刚自己大人轻松地拿下他的时候,却只有半刻钟便被人刺伤了胳膊。

  皇帝背后隐藏的密卫,不可忽略。

  因为怕死,所以没有谁真的往前多迈了几步。何况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防范头顶上那可能会突然袭击的鬼脸密卫。

  万一也如他们大人一般,突然有人在自己的胳膊上扎上一匕首呢。

  那该有多痛。

  不用想就可以感受到。

  流血的时候,那点点儿疼痛,慢慢放大。仿佛一条咬着自己脖子的毒蛇,就等自己口中的毒液慢慢传遍全身。

  等待死亡的恐惧。

  林耀甫固执己见,林驰也因为身处危境,无路可退,所以这对父子此刻便如困斗之兽。在努力地摸索爬行。

  “阿璃,他们几个根本不敢近我们的身?”认真防备四周禁军的李诗语好似发现了一个秘密,“也许我们名声太好,所以他们也感到害怕了吧!”

  “说不准儿。”莫璃大将军也不谦虚,“害怕违背主子的命令,又害怕丢了自己的性命!”

  李诗语开始总结:“所以他们现在就是些矛盾体,根本不知道是进还是退!”

  “羽儿,你想不想看一出戏!”莫璃大将军嘴角微挑,眼睛不经意地转向了殿中。

  那背身躲在林驰背后的林耀甫,倘若此刻死在殿中,又会是多么骇然的一件事儿。

  “我知道了。”李诗语侧目时,从他专注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可是阿璃,你能确定自己一定能够百发百中么?”

  “看来羽儿还不知道为夫的实力?”莫璃大将军轻佻地使了个眼色。

  他正在找准时机。

  这会儿皇上也已经从容地坐在了案几下的椅子上。

  大殿柱子处跪地的傅佑为老公公神情专注地盯着地面,不过,他似乎也在找准机会,好趁机救下皇上。

  “林耀甫,朕不明白,你何以这么迅速就带人闯到了这里?”皇上莫名地瞅着他。

  “哈哈,陛下,您一定感到好奇吧!”林耀甫冷笑了两声,“早在你坐上皇位开时,臣就已经挖好了通往皇宫的密道。”

  “密道在哪里?”

  林耀甫得意地扬了扬眉,好像并不打算说出实情。在皇上为此龙颜大怒的时候。莫璃大将军袖中的飞镖便脱手而出。

  刺在林耀甫的背心。

  林驰呆滞了,他回身一望,只见得自己的父亲悲悯无助的倒在地上。

  而淌下的鲜血却快速地润湿了他的华袍。

  林驰彷徨的时候,却听到了殿外的吼声。每一声都清脆响亮。听得久了,便觉得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水一般,肆意狂奔而来。

  “莫家军来了!”李诗语对着莫璃大将军愉悦地嚷了声。

  莫璃大将军顷刻便对着殿下的禁军分析了利弊,使他们快速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因此。

  贞瑞年间,权倾朝野的林耀甫逼宫失败了。

  自此以后,林家再无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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