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姐弟

　　当武雪仪跟着皇后走进大殿、看见那个发钗凌乱，却依然将背部挺的笔直的人影的时候，自己也快风中凌乱了。

　　她因为四大爷中毒的事情惴惴不安了好几天，谁都猜过一遍。宫里头的太妃，谁没被她怀疑过？上到一向和当今太后不和的宜太妃、惠太妃，下到说不准还有些呆傻、听人挑唆两句就觉得自己儿子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小先帝贵人常在们。但打死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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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余年前。

　　四阿哥所在阿哥所南边的院子里头，灯笼忽明忽暗的。

　　外院的大树叶子，被风吹的悉悉索索作响。没人知道院子后头的矮树丛里头，尚坐着一个人。他身材矮小，看着十分的稚嫩，梳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子，有些发黄了，垂在边缘发白的袍子肩上，更显得凋零可怜。

　　外门“吱呀”一声响起来，倒是从里头走出来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姑娘。她手里头拿着一个团成一包的帕子，脚步也是轻轻巧巧、不敢叫人听见的样子。回头了好几次，看见没人，才走过矮树丛，往里头去。看见那小子缩在那里，倒是叹了一口气，温言低声道：“别傻啦，你师傅不是你一个徒弟。这样折腾你，你还因为他着三不着四的难过？起来，吃些糕，这可是大厨房里头新鲜的，品相不好的没剩几块，你伊姐姐给的我。我也吃不着全，你拿着，看你那风一吹就要飘走的样子。”

　　男孩子接过糕，依旧闷声不语，不过低头的时候，倒是有几滴眼泪流下来，滴在帕子上。即使月光不十分的闪耀明亮，倒是让女孩子看的一清二楚。

　　她不由的有些怒火，声音却不敢抬高，语速急促道：“你小子，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这又不是你亲爷爷？板子都打了一个月了，他就是宠小六，觉得你不能成才了，你还能哭哭哭，把他的培养心思全哭回来？你出门照照镜子，再这么下去，四阿哥离了阿哥所，我必定也是跟着走的。你在里头没人照管，死在哪个角落头，三五年都不定有人看见！”

　　这个男孩子，本是阿哥所厨房大监陈裕福的徒弟。刚收的时候，见他年纪虽顶小，人却十分机灵，于是接了拜师茶。不料渐渐在厨房帮工，却发现他人小力弱，做菜也没甚天赋，烧火都烧不周全，就逐渐厌烦起来，不得耐心培养。

　　陈內监不是只有他一个徒弟，在阿哥所下人里头，几乎说得上是呼风唤雨。因为受了嫌弃，这叫做小安子的男孩子被內监小子们排挤的厉害。小六子是陈内监面前得脸的徒弟，因为和小安子有了口角，两人厮打起来，虽只在下人房里头，还是被人告发给陈內监，让他狠罚了小安一回，记到现在。

　　小子这回终于有了反应，抬起来还是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女孩子：“你要随了去，能带上小安吗？”

　　那有些期盼的眼神，让女孩子有些心软。伸手摸摸他的衣领子，叹气道：“姐姐也是奴婢，到时候出去，必定要将你伊姐姐求了带出去的。”想到虽跟了四阿哥，他也柔情蜜意的，却始终不敢在他面前任性妄为，不禁有些怅然。

　　言下的意思，是不可能以没名分、前途未知的姬妾的身份，到时候求一个厨房的婢女，还求一个不知道哪个角落旮沓里头冒出来的小内监。

　　眼前的男孩子情绪可见的低落了下去，女孩子却冷冷心肠，并没有出声安慰。

　　自己虽对他好，不过是看在他像自己亲弟弟的份上。

　　有些边角的吃食，给他几分，得他亲近奉承，心里倒是十分的舒坦，像是弟弟就在眼前似的。弟弟在外头，与自己见面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只得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心里头的担忧、思念散发出来。阿玛本就是个无情的人，虽对儿子好一些，不定会逼迫他读书、钻营到何等程度。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男孩子率先开了帕子，拿出里头的糕点来。一看就是当季的桂花糕，虽散开了不成形状，味道却十分香浓甜腻。他似乎忘记了刚刚的挣扎，一口咬在糕上，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吃的很是香甜。

　　女孩子看了放心，起身提脚就要走，不料那男孩子咽下去糕，小声道：“姐姐放心，小安一定会在内宫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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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头大小的事情，虽然有许多十分之琐碎的，但该有的，总是能查出来的。记载是死的，人的嘴巴确是活的。天下之主要查明的内宫之事，有多少人能够真的做成、费心隐瞒呢？

　　直到报告送上胤禛的桌上、被他细细翻阅，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叫做小重安的，也算的上是他曾经的奴婢。不过阿哥所里头服侍的何其多，他带出来的，还是奶娘家里头、镶白旗旗下的包衣多些，其他内宫的人手，动的很少就是了。

　　与小重安来往的人不少，不过他在宫里头几乎二十来年了，从默默无闻到上头没有依靠、也能在下人里头做的有声有色，结交的多对他有些印象。然而，将人群梳理完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端倪。

　　他没有在任何一个娘娘的宫里头任职过，除了后来武雪仪的翊坤宫。这也是他在底层內监宫女儿里头人缘好，有人看不过他一直做得底层杂事，帮扶的他。在阿哥所这样可以一飞冲天的地方出来之后，他呆过扫厕所倒马桶的部门、去过清理废弃宫殿的部门，四大爷登基前一段时间，时来运转被派到乾清宫。

　　谁知新帝不爱用乾清宫，平日都待在养心殿里头。

　　于是他默默地来了翊坤宫……

　　这个调动，是正常调动。因为乾清宫没有皇帝，留守的內监自然大大减少。乾清宫里头出来的內监，身份自然是十分的不同。当时能进去的，没一个是人脉不好的。上头将小重安这样知道拉拢人心的划拨到翊坤宫，明显除了他自己出了力之外，也是结交的人不错的缘故。

　　这里头查了都没有异常，暗卫们只能把眼光往前放了……尤其是他做阿哥所奴婢的时候，曾是皇帝名义下的宫人，这段倒是十分可疑。

　　过往二十年，虽许多人的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然內监除了老死病死，一辈子是不出宫门的（除非阿哥爷们成家了带出去）。宫女儿虽说放出去的多，也有跟在娘娘、贵人前头，做了嬷嬷，或者照顾小阿哥们，做了精奇里妈妈的。问着问着，当时在阿哥所里头，与小重安关系平常的一个内监，因为极为恐惧，倒在他拉拉杂杂的叙述中，说出来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他曾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宫女儿在宫里头。虽平日里走的不近，他也没见她多照顾他。他们的亲近似乎并无人知道，因为他也只撞到过一回，那宫女儿摸摸小重安的头，递了一块糕给他。那时候还是夜里，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自从知道小重安和那女孩子有来往，这个內监就再也没和着同伴欺侮过他。虽然其他人欺侮，他乐得看见，而那姐姐似的宫女儿，也没替他出过头。

　　他曾想过，将小重安和那了不得的姑娘亲近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不过一想，若说出去，肯定就少了很多乐趣。于是憋着没说。后来那姑娘也走了，他也渐渐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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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重安还呆在偏殿里头，对于他下毒的事情供认不讳。他说他只是不忿皇帝，对待他如此善良美貌的姐姐这样狠心，从不来好好看她、宠爱她，甚至对待三阿哥也十分的糟糕，因而才起了杀心。

　　马钱子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他说服暗卫的本事十分的厉害，甚至连暗卫的首领，在报告里头，都直言不讳地说“有可待商榷之处，不可轻下断言”，明摆着认为此事有可能了。

　　胤禛却冷笑一声，直接将报告甩给皇后，让皇后带武雪仪亲审。

　　新年将至，正是白雪飘飘。一行宫内人脱了国丧的暗沉，总算有了点喜气颜色。华服叠叠，本该声影夺人，如今却沉肃而压抑。

　　武雪仪独白：

　　她武雪仪，在让这个男人越来越宠爱自己、甚至独宠自己，让他对于自己而言，变得越来越好。可相对的，对于其他女人，只能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越来越不近人情。他从前是合法拥有妻妾的男人，现在也依然是。

　　皇后作为正妻，破灭了其他女人一生一世的幻想。虽不是他自己选的，没有缘由，他也不能随意废黜了她。那个女人本想求得的心，在名份上已然不能满足，连退而求其次的情感也被人夺走，到最后，甚至很有可能，自己相连的骨肉，都没有办法活的潇洒自在。她发作起来，不过是多年积攒的怨恨。

　　这样矛盾的变换，对于武雪仪是爱，对于别人就是伤害。谁都没有办法。在皇帝对待后宫妻妾这件事上，唯有选择一种方式去做，不论专情还是博爱，都有一些人要受伤。再多的其他补偿，也换不回那些破碎的千疮百孔的心，和陪葬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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