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两个病 3
夏日天不到五点便泛了鱼肚白，窗外枝头响彻著小鸟的呖呖莺声。
程率白醒了醒神，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漫步到二号床头关了暖色台灯，室内顿时变得昏暗，他又借著绝好的视力回到沙发上继续养神。
在睡觉时周围突然多了个女人的存在，这让他一下子没法接受。
程率白惬意窝在沙发里边，那镀金大揭盖打火机被他拿捏在手中巧妙地转着圈圈，烟瘾悄悄爬上心头，一时间燥热难耐。
无奈李周阳早将他的南阳红双收刮走了，从他那把烟要回来比登天还难。
登天嘛，不就一张机票就可以搞定的事。
一时无两。
程率白一双黑眸亮亮的，朝病床上的女孩子望去。
她正背对着自己，还没有醒来的预兆。
程率白不禁想起几年前的情景。
那时庄果才十二三岁，过去发生的事在印象中太过模糊，只记得卓旭对她格外好，非常保护她，当时卓旭走到哪儿都会看到这个小女孩的踪影。
有时长达个十天半月在城郊，他旗下一所修车厂，几乎很大几率能看到小孩坐在车尾箱里，小小身躯卷在毛毯里，车尾盖被立起来为她挡著南风。
当时不太懂为什么庄果喜欢待在车尾箱里，后来才知道，她喜欢一切可以封闭性的空间，况且那块空地上也只有车尾箱比较干净了。
所以就任她在一群大男人奇异的目光下等著卓旭在水泥地上检查组装比赛用的跑车。
有时也会在一些沙龙会所的沙发上看到衬一身洛可可裙式的庄果，挺直著腰背，坐得认真，自我境界的吃东西，卓旭通常会先找来许多甜品搁到她面前再去应酬自己的事。
小女孩安静的不行，许多名模上前搭话她都会礼貌的应话，但多数情况下都是睁得大大的眼睛，不知如何去接话而有些恍惚，无措。
卓旭说她有些内向，见到她的时候照顾一些，所以程率白经常能看到一大群穿着工装服的男人和一个白色洋装小女孩坐在饭堂里聊天，起初怎么别扭怎么掉头就走，到最后连他都习惯性的去捕捉这个小女孩的身影，想为她排除周围的一切危险。
俩人鲜少有交集，唯一一次，那可以算是他少有窘迫的一次。
程率白几乎很少回城郊的修车厂，大多时候都会待在城中心的办公室做设计图，在之后是跟工人们到空地上视察，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再回家打游戏。
那天有一份急用文件从邻城送过来，助理从邻城出发，他从城中心到城郊，可以节约许多不必要的时间，而刚好他也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修车厂了，于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直接看到这一幕：那位习惯穿洋装的小女孩那天穿了件短袖衫，盘着腿坐在拼图地毯上玩拼图。
仍然是一副自我境界的样子，只有在他绕过拼图地毯的时候，她才几不可闻的抬头望了一眼，忽然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容，便低下头继续玩拼图。
程率白有些意外，他竟不知道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一堆儿童拼图地毯？那ABC样式简直是幼儿园级别。
助理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终于见到小老板出现，立即跨步走过来，毕恭毕敬说：“程生，这是子公司十二楼早晨送来的两份计划案。”
程率白自顾自点头，接过计划案翻开，一面淡漠说：“早晨送来怎么现在才到我手里，你今天效率怎么回事……”突地戛然而止，助理抬头望去，意料之中看到小老板蹙紧的眉，忍不住哆嗦一下。
果不其然，他就听到上司开口：“你跟我多久了？”
男助理颤颤巍巍应道：“两年。”从你接手公司到现在。
静了半响，程率白短笑一声，好整以暇望著神色紧张的助理，说：“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想跳槽？”
男助理吓了一跳，“不是……”
“你让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套保洁服。”
“对不起，程生，给个机会。”
程率白沉默半响，最后安抚性的侧拍了拍助理的肩膀，下著结论：“行了，你今天有点给你们五岁小孩丢脸。”
助理：“……”
不远处，小孩憋不住短笑一声。
程率白放眼望去，果然，她极快的收敛好表情。
他收回视线，垂眸看著计划案上一堆简体字，又抬起眼睑看向助理，“解释。”
这二字如同赦令书一般，助理立时松了口气，立马开口：“是这样的程生，这份计划案原该早晨就该上报，但临时出了点差错，总管外出交由还尚在实习期的员工打印，最后印错了另外一个计划案，我发现时已经接近晌午，时间不能耽搁，没来得及将字体全数改成繁体，这份计划案需要你马上签字……”
助理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去看上司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语气有些干涩道：“程生，我一直没忘当时应聘时人事部交待我的事情，这次是我做事疏忽了，抱歉。”
不止人事部，在上工前，公司老总也找过他谈了小老板在语言这方面的事。
程率白是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念得小学，小学毕业后一直待在北美，为了不遗忘母语，程率白一直把祖奶奶送给他的几本名著带在身边。
祖奶奶那一辈是民国时，全文下来通篇的繁体字。
程率白只会认简体字，但他写繁体顺了手，硬要他改过来恐怕一时间也十分吃力，毕竟写了将近二十余年的字。平时工作堆成山那么高，怎么会花时间在这点小事上。
况且改计划书不是改作文，几个逗号几个字就可以解决的事，计划书如果将几个字抹掉，那意思也可能是把所有意见推翻重来，所以他要做的是补充意见加以考虑周全的前提下修改一些意见……
虽然这件事并不是多大的过错，可这位上司是一位龟毛的处女座……
助理想到这，身子又抖了一下，“我马上拿去改！”
程率白有些不耐，说：“算了，我说你改吧。”
自始自终保持沉默的女孩好奇的看俩人一眼，有些茫然，又低下头继续玩。
等计划书改完之后，时间只过去了半个钟，期间他接了个电话，庄果到茶水间倒水的时候很有礼貌的给俩人倒了一杯，然后又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
计划书一改完，男助理立即告辞，留下程率白和庄果待在办公室里。
他原本打算改完计划书，再视察一圈修车厂，时间充裕还可以下去修车，没时间的话直接回城中。
但庄果的出现令他有些感到如果就这样直接走掉是不是很没礼貌？
于是在几分钟的抉择后，程率白走到拼图地毯上坐下，庄果瞬时变得茫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情况，她指间拾起的一块拼图迟迟没有放下，直到程率白指了指一个位置，她才动了动手，将拼图放到那个位置。
果然对了。
庄果抬头望向他，一脸神奇，这可是一千块的拼图啊……
程率白有些好笑，但他也不做解释，之所以知道拼图的准确位置是因为一开始她就盯著那块地方，他只要再仔细观察一会儿就好了。
他换了个姿势，与她一样盘着腿，面对面坐著。
庄果像是感觉不到奇怪，她在一堆拼图中又拾起一块。
程率白却有些尴尬，他从未接触过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就算见过面，可也没有任何交集，他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
寻思片刻，他终于开口：“Hello，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完全地应对小孩子式语气。
“……”
庄果抬起眼睑望他，“嗯。”
紧接著，似乎想到些什么，她说：“你好，我叫庄果，你可以和卓旭一样叫我子子……”说到这里，庄果顿了一下，好险……
差些把‘从小邻居们都对同龄段的姐姐妹妹朋友叫囡囡，只有叫我时才叫子子’脱口而出了。如此对一个陌生人就说出这样的话，那应该很没礼貌吧？
她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压下去。
“因为我名字和子颇有渊源，庄子，果子，所以是子子……”她很快补上未完的话，再转话锋：“卓旭说，遇到人一定要自我介绍，这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尊重，因为不会有人喜欢别人替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
程率白终于明白，有些人不爱说话不是因为内向，而是找不到话题，瞧，如果找到了，照样能说出一段超过半分钟的话。
无视掉庄果直呼卓旭其名。
他笑了笑，说：“你好，我叫程率白。”
“橙绿白？”本低下小脑袋的庄果猛地抬起头，一脸不解，稍后，意识到这是件多么没礼貌的事，她颇有歉意的短笑一下，“对不起……”
“……没关系。”
程率白有些窘迫，他用犬齿戳了戳薄唇，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白凉开喝了一口，瞄了一眼小女孩依然不安的脸色，他想了想，还是说：“很多人都误会过我名字是颜色组成的。实际上，就是。”
庄果一怔，“……”随即弯了眉眼，笑了出来。
程率白自始终都记得那小女孩澄澈的目光，一双漂亮纯净的眼睛。
那时觉得，约莫是她一直都处在自我境界，孤僻的性格造成的吧，因为她不曾接触外界那些阴暗面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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