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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洛阳大逮


  光和六年,十二月二十九午间时分,河南尹何进紧急求见天子,言曰有太平道乱党欲在京中作乱,行谋逆之事。其信徒聚众百万,遍布十四州郡,且有多名官员参与。

  天子震怒,下诏京中留置虎贲郎、羽林郎,执金吾所辖缇骑、持戟皆交由何进节制,城门紧闭十日,满城大锁叛党。同时北军五营进入洛阳城中,令中黄门令蹇硕出任北军中侯监,在洛阳城中厉兵秣马,严加防备。

  何进取得兵权后,迅速领军包围了马元义的府上,将滞留京中尤不知情的百余名太平道首领一网打尽。同时抄没出各类花名册,得河南尹地方上太平道名单三千余人。何进急派人前往河南府各县,连夜按照名单展开抓捕。

  毫无防备的太平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在精锐的汉军面前,原本来自各地涌入洛阳城中的精锐损失殆尽,反抗中死伤三百,被抓捕二千余人。此次之后,洛阳城中的经营十余年的太平道大方已被摧毁殆尽,其首领马元义等大小首领一百一十二人未逃走一人。

  很快,叛逆之事又牵连到宫中,黄门令封胥,中黄门徐奉,以及平日里和他们关系交好的十三名宦官全被拿下。当满身披甲的汉军冲入黄门府抓人时,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张让却坐在黄门府的厅中一言不发,任由这些汉军在自己面前将往日的心腹一一抓走,就连旁人对自己幸灾乐祸的眼神也是视而不见。

  此刻他心中哪里还有顾得上生气,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恐惧会因为此事牵连到自己。这些年来他私下收取太平道的金子不下千斤,铜钱布帛更是不计其数。

  收人钱财,自然与人办事,他在各州郡也为太平道的发展大开方便之门。若是此事被天子知道了的话,雷霆大怒下定会将他治罪的。

  张让到底是张让,他明白此时唯一能保住自己的就是天子刘宏,所以他知道消息后立刻屁滚尿流的跑去延休宫中找天子刘宏,抱着他的脚一味哭求。说自己受封胥蒙蔽,根本不知道他是乱党太平道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才待他如同子侄,却不知道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让一边哭求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刘宏的神色。见他虽是生气,不停的骂骂咧咧的责骂自己,却未见有多少愤怒,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心中料想何进这次并没有找到足够证据将自己拖下水。

  看来封胥马元义他们也还算聪明,并没有供出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来自己办事一向细致无比,为太平道办的事情都一一记在账中,若自己还在尚还能有些回转余地,若是也跟着到台了,那定会交出这账目将地方上的太平道也连根拔起。

  正如吕强所料想的一般,张让并未留下任何书信在马元义处,所有的来往都是由封胥一人搭桥连线,若是封胥紧咬牙关不肯咬出张让,何进根本奈何不了张让。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何进还是听取了许攸等人的意见,并未借题发挥将此时牵扯到张让。

  新年的突然变故似乎预示着这一年注定不是一个太平之年。才短短不到一夜的时间,原本还沉浸在新年喜悦中的洛阳百姓早起时却意外的发现,原本歌舞升平的洛阳城中此时已经风声鹤唳。北军大军开进城内分别驻扎各个要地,厉兵秣马,如临大敌,京军则在官吏的带领下四处破门而入抓捕所谓的太平道叛党。

  洛阳城中一时人人自危,唯恐和叛党扯上半点关系。若无要紧之事寻常百姓都不敢随便出门,即便出门也是低着头匆匆而行,路上若是遇见巡捕的官兵则低着头,原地垂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到元月初十,这场规模浩大的抓捕才算告离了一个段落,城门被重新开启,百姓得以出入。城中各地驻扎的北军也陆续撤离,虽然仍然保持着战时戒备,却也比前几日稍缓了些紧张气氛。

  这次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河南尹何进。为表彰何进及时发现叛逆的功劳,天子特意下诏封他为慎侯,食邑万户。同时为了便于抓捕太平道叛逆,特让何进节制洛阳城中除宫中卫士外所有的汉军。原本权势滔天的张让虽然没有因此此事受到牵连,却也气焰大消,非但没有对何进表示出任何敌意,反而派人携带重礼恭贺何进封侯。

  张让都如此表态,朝中大臣们更是积极的前来结好何进,这几日来登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何府一时门庭若市。何进虽将礼物一一收下,却无闲暇来接待这些人前来示好的人。

  如今他更关心的另有他事,那就是如何撬开马元义和封胥的嘴。所以一连数日,他每日都不辞辛苦都去地牢里亲自提审这二人,只盼他们啃松口咬出张让。

  何进却并不傻,他心知肚明张让此时表达出的善意,无非就是不想在这如今不利的情形下和自己站在对立面。他如今已经将张让彻底得罪了透,再无当日左右逢源的场景,一旦张让从这次事情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必然会重开展开对权利的争夺。

  与其那时候势成水火,不如如今一鼓作气,趁张让最为不利时将他彻底的击垮,而不是放任他日后成为心腹大患。

  这已经是何进第四次来到这地牢之中了,不过不同于前三次他一人前来,这次他让赵瀚也跟着一并进来了。

  此次查没叛逆中赵瀚居功甚伟,若非他向何进诈称自己混入马元义家中探听到了太平道谋逆之事,恐怕现在何进还在懵懂之中。

  至今何进仍然有些后怕,若是太平道当真举事了,无论成功与否,何进这个河南尹都必将因为监控地方不利而难辞其咎,甚至极有可能会难逃一死。所以赵瀚此事不但平白送了个他天大的功劳,而且也算变相救了他一命,他此事哪还记得之前对赵瀚的成见,如今确实对他亲近有加,不管走在何处都带在身边,引以为心腹股肱。

  所以三次前来提问马元义和封胥都无果,这次索性将赵瀚一并带来,心想他既然举报二人,没准会有些对付他们的办法。

  河南尹府的大牢位于地面底部,出于安全考虑便选用了掏空土方而建,所以牢中潮湿不堪,湿气极重。赵瀚跟着何进一走去地牢中,就觉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其中更是夹杂这一股难闻的恶臭味,令赵瀚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倒是一旁的何进来过多了便也习惯了,神情倒是颇为自然。

  赵瀚虽然也曾在司隶校尉府的地牢中待过,可那里和这里比起来却是大相径庭。不过想想也是,司隶校尉府所关押的都是些朝廷中有身份的官员,所谓刑不上大夫,除非是吕强授意,否则那些小卒们岂敢私自即随意折辱他们。

  可这里所关押都是些贱民出身的重犯,一个个都罪孽深重十成十的是死罪难逃,所以狱卒们岂会对他们客气,平日里酷刑和鞭子从来没有少招呼过。

  这一路走来,隐隐的听着地牢深处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赵瀚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之意,反倒是何进经常出入此地提审犯人,倒是习以为常。

  走到地牢的一处偏僻之处,这里便是关押此次参与谋逆的太平道重犯的所在。何进停下了步子,向迎上前来的狱卒问道;“审的怎么样了,可有结果?”

  那狱曹愁眉苦脸的躬身道;“大人,卑职已经用尽了力气,可那马元义和封胥骨头当真是硬,都已经不成人形了到现在为止未不曾吐出过半个字。”

  何进瞪了他一眼道;“没用的家伙。我听说司隶校尉府的狱头颇有一套,想来最适合对付这些硬骨头了,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若是还是问不出个结果的话那我就去请别人来了。”

  那狱曹听出了何进花中的意思,咬了咬牙狠狠道;“卑职一定尽力。”

  “好,我等你好消息。”

  “现在先开门方我们进去,我要见见那马元义。”

  那狱曹先是应声,随即有些迟疑的说道;“大人,这马元义颇通武艺,抓捕时费了很大的功夫。大人你要去见他,卑职有些担心他会碰伤了您。”

  何进笑着指着身旁的赵瀚道;“无妨,我身边这位赵主簿可以高手,当初可就是他一人独自混入太平道的老巢。有赵主簿在,本官何惧之有。”

  赵瀚在旁微微一笑,心想如今这个何进还当真对自己挺信任的。当初自己为了圆话,便将嵌入马府的宋余换成了自己,这才让何进深信不疑,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精通武艺的事情他倒也是知道了。

  狱曹见何进都如此说来,便也不敢多说,忙掏出钥锁打开一扇牢门,在前恭敬的领着何进和赵瀚二人入内。

  “大人,马元义就在这里,封胥在对面隔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囚房中。”狱曹指着地上瘫睡着的一人点头哈腰道。

  赵瀚闻言望去,只见这马元义满身血污的躺在地上,连何进他们进来都一动不动,看来是已经昏睡了过去。身上的布衣早已被血渍浸透,已无一处完好之处,想来何进为了逼他咬出张让,定是没少让他受皮肉之苦。

  原本赵瀚对这个马元义并没有什么恶感,对太平道也谈不上什么喜恶。只是站在后世者的角度来看知道这黄巾起义虽然声势浩大,却因为缺乏组织和上层精英的领导,终究是难以成事。

  只是靠着农民自发的抢掠起事,就如同蝗虫一般掠过过境,只会破坏旧的秩序却不会建立新的秩序,所以很快被平定。但黄巾之后便是持续几十年的饥荒和战乱,成为了汉朝覆灭的主要推力。赵瀚如今既然想避免那十室九空的悲惨历史发生,自然想要想尽办法将黄巾军的破坏降低到最少,这也被成了他坚定的站在官府一边的原因了。

  至少朝廷威信若在,饥荒大旱之年尚能拿出粮草赈灾,百姓虽然贫苦但也不至于饿死,各地军阀虽然各怀异心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相互攻伐。待到朝廷丧失了权威信后,那才是灾难的开始。

  而黄巾起义要摧毁的正是汉庭赖以统治地方的基础。所以赵瀚见这马元义如此惨状,心中虽然对这个马元义有些同情,但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见马元义仍然在地上一动不动,那狱曹有些担心的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这才放心将他踢醒,嘴里骂骂咧咧道:“狗东西,还不快起来,大人来看你了。”

  “你先退下吧,我和赵主簿在此就可以了。”

  “诺。”狱曹

  那马元义确实只是昏睡过去而已,被狱曹踢醒便翻身缓缓的坐了起来,依靠在墙角边喘着气看着何进和赵瀚,竟然开口笑道:“何大人,你竟然还不死心。”

  笑声短促而止,却连着按住胸口咳嗽数声,想来是牵动了伤处。目光扫至何进旁边那人,却微微一怔,想来认出了赵瀚。

  赵瀚相起在市集中见马元义那神采飞扬模样,在看他如今惨状,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之心。只是何进在旁,他虽有恻隐之心却也不好说什么。

  何进重重的冷哼一声,道;“马元义,我劝你还是供出宫中那与你一同谋逆之人,也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了,你若说出,我定会对你礼待有加,绝不食言。”

  马元义开口笑道;“怎么,难不成何大人还想骗我说要绕我一命吗?要骗一个将死之人,这可是天大的罪孽呀。”

  何进冷眼看着他道;“我并不打算骗你,你参与谋逆那是必死无疑,按律是要车裂的,我也救不了你。但就算是死也有很多种死法,你若答应供出那人,我可以保证让你死的舒服很多,而且在死之前好好享受一番着人世间最后的荣华富贵,最后行刑前我会让人提前让你死去,免受那车裂之苦。”

  “怎么样,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否愿意招供?”

  马元义咧开嘴笑道;“何大人恐怕弄错了,在下只是一介良民,太平道也不过是乡里之间济病互助的自发组织,哪里有什么谋逆之心,更不要说和宫中之人勾结了。大人你就算再问一百遍,小的我还是这样的回答。”

  何进眼中闪过了一丝怒色,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这些年来进贡给张让的黄金我们不知道吗?我早已经证据在手,无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张让都难逃此罪。”

  马元义却反笑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大人还来问我作甚,莫非你闲的太过无聊,想找我说说话吗?”

  “你……”何进又气又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马元义竟然如此维护张让,即便是深受酷刑也不肯招供。他却是万万想不到,在马元义入狱后的第二天,张让便已经买通狱卒将一张纸条放在了他的饭菜中送了进来。纸条上直言了马元义这次必死无疑,但若是不供出他张让的话,他会想尽办法为太平道传递消息,拖住朝廷的后腿。可若是将他张让供出的话,他定会将这些年来和太平道有染之人全部供出。

  马元义能得张角如此信任,自然是个心志坚定,处处以太平大业为重之人,所以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也不供出半点话来。何进却是不知,还以为只是用刑不够的缘故,一时间奈何不了马元义,只好恨恨道:“还是不肯招是吗,这就让你好看。”

  说罢甩袖而去,出门前低声吩咐了狱曹数句,那狱曹会意,连连点头,转而面目狰狞的走向刑具房。赵瀚临行有些不忍的看了一眼马元义,心想口中说的车裂之刑并非虚言,看来这个马元义是必死无疑了。

  才刚刚迈出牢门,就听见背后传来几声沉闷的声音,似在极力的压抑痛苦,想来那狱卒已经又开始对马元义动刑了。

  见马元义仍然不肯招供,何进便又去封胥那试了试运气。

  封胥和马元义关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隔着数间。既然封胥和马元义同为朝廷重犯,待遇自然相差无几,这几日也是饱受酷刑,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块好肉。

  只是令人颇为费解的是,这马元义是草莽出身,能扛得住酷刑尚且说的过去。封胥却是宦官残缺之身,平素里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最容易的突破口,却没料到他竟然比马元义还要心志坚定。自从入狱后就未开一言,即便是抗捺不住酷刑也从未出言求饶过。

  何进这次前来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封胥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任何进如何劝诱都不肯开口说上一句。何进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离去。

  出了这地牢,何进忍不住叹道;“本还想借助这次机会将张让拉下马的,看如今的情形倒是绝难,也不知道这些太平道叛党们为何如此为张让尽忠,任如何拷打都撬不开他们的嘴巴。”

  跟在何进身后的赵瀚见他有些恼羞成怒,便微微一笑道:“大人怕是弄错了,他们并非对张让尽忠,而是对太平道尽忠。我想太平道和张让之间既然有所勾结,自然也就各自有着把柄在对方手中。他们定是担心若是供出张让,太平道会受到牵连。”

  何进露出思虑之色,点了点头道;“恩,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倒是没想到这层顾忌。”

  想了想又有些恨恨的说道:“只可恨我手下那些人都是一群饭桶,人都已经关在牢中却撬不开他们的嘴。倒是听说司隶校尉的狱头审问犯人极有一套,我想要不去吕强那借人来试一试。”

  赵瀚苦笑了下,说道;“大人恐怕又有失望了,像他们这等甘愿为抄家灭族之罪的死士们,想来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能行此事者,必然是心志坚定之人,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指望从这种人口中得到想要的,恐怕难之又难。”

  何进神色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知道赵瀚说的都是实话,看来从马元义和封胥二人身上找到张让的罪证恐怕有些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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