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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寒夜缥缈言


  虽说四十来岁开始为自己建造皇陵也不算太早了,可李贤毕竟年轻。才登基不久连朝局都没安稳,自然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这么千秋万代的事。所以李昱驾崩后一应的奠仪做完后便入了陵,而李贤却至少还得在太庙停灵两三年。

  民间普通人家的家庙还得兼管个议族中大事的功能,天下至尊一姓的家事却是一样样分得再细致不过,加上有资格进太庙的就没几个,因此偌大的一间殿堂里,此刻只站着李凤宁一个人。

  再频密的烛光也无法照亮过于高大宽阔的宫殿,不要说那沉浸在一片黑魆魆里的藻井了,只离得稍微远些,巨大而精致的棺椁似乎就会被一团黑气吞没。一点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被蔓延出去,化进那一片叫人骨子里发凉的寂静里。

  当然,也有人是不怕的。

  “大姐姐,我……”

  大殿里的气氛显然无法影响一身黑色朝服的秦王,她盘腿坐在棺椁的前面,微仰着脖子,就好像她想要倾诉的人正坐在棺椁里看着她一样。

  “无疾说她不想继位。”李凤宁的声音悠悠响起,“可她是您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孩子。”

  她伸手,将手掌贴在棺椁的外壁上。

  “您是知道的,小时候我不喜欢她。”李凤宁说,“凭什么只有她才能称呼您作母亲,凭什么只有她才能称呼父后作父亲,明明您和父后最疼爱的是我,我却永远只能是你们的妹妹。”

  李凤宁手指勾画着棺椁外冰凉的凤尾雕饰,“后来还是外祖母说,父后疼我,我也要疼父后。我父后不能背上‘不慈’的名声,所以我要努力缓和父后和无疾的关系。”

  然后,人都是处出来的。

  李安本不是个坏孩子,尤其李凤宁又渴望亲情,十几二十年之后相比起李鸾仪,反倒是李安更像李凤宁的庶妹。

  “我知道无疾身体不好,性子太内向。”李凤宁浅浅地叹了口气,“可我都帮她打算好了。只要我继续恶劣霸道下去,无疾登基之后只要一道贬斥的旨意,就能挣来一片好感。秦地离安阳不远,有什么事疾驰回来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她一顿,“朝政上面,连大人虽然生了退意,廉仆射却还能再留个一两年。宋侍中对您忠心,自然也能多护着一点无疾。户部有大姑姑在,刑部和大理寺也不用担心,时家和萧家就更不成问题。倒是卢家麻烦些,可在我许诺叫羲农继承郡王爵位后,总算是消停些了。”李凤宁轻叹一口气,茫然之色更浓,“可是无疾突然说,她不想继位。她那副憔悴的样子,就好像我逼着她去谋反一样……”

  接下去,是一片无奈的沉默。

  “大姐姐,难道是……”李凤宁面色沉沉地看着棺椁,就好像李贤还能回答她一样,“我错了吗?”

  “秦王殿下。”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

  李凤宁眉头微蹙,刚刚的无措与茫然瞬间就消退了下去,只那双眸子翻滚着被打扰的不悦,然后慢慢转过去看身后那人。

  “再迟下去,只怕城门就要关了。”

  这人约摸五十来岁,面容平常,唯独语声却很悦耳。李凤宁自凉州回来之后,鲜少能见到如此淡然的,不由又多看了眼。此人大约是常年驻守太庙的属官,因此十分面生。

  李凤宁虽然因为被打扰而不悦,到底知道人家是好意。她起身后先向李贤道了别,才朝殿门口走去,经过那人身边时还道了声谢。

  那人却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她先欠身谢过,随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灯笼来,一副送李凤宁出去的模样。

  腊月时节,天黑得早,李凤宁也不想摸黑,便默许了这人在一旁引路。

  “殿下可信筮卜之术?”那人像是觉得一路沉寂无趣,轻提了一个话头。

  只是这个话头,却显然不招听者的喜欢。

  李昱年轻时仿佛在这上头吃过大亏,是以一直深恨装神弄鬼,连带着由她带大的李端也好李贤也罢,甚至是李凤宁,也都十分不喜这些。

  “就比如萧家子的‘栖青梧’?”李凤宁不由得语露讥刺,连带着刚才看这人平静淡然而来的好感也消散得干干净净。

  萧家有子得此批语,虽然萧氏一力隐瞒,甚至不惜把孩子远送他乡,到底却瞒不过皇家。李凤宁当年嘴上说再多的“但凭陛下做主”,私底下又哪里会不上心?

  “那句话,本来就指的不是萧二公子,”只是这青袍的官员却丝毫不惧,甚至语声还是那样温温淡淡,听着不骄不躁,“而是四十年前,有人批给连二公子的。”

  连二公子……

  李凤宁怔愣了会才反应过来。

  凤后吗?

  四十年前,凤后才只有两岁。这句话要真是那时候说的,倒真当得一个“神”字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却并非是为连家公子批命。”那青衫的官员说,“是因为殿下的外祖不信鬼神之说,特意叫当时有名的术士卜一卜她两位公子的休咎。”

  李凤宁一挑眉。

  这倒真像是她外祖母会做的事。

  李凤宁的亲父与伯父乃是一对孪生兄弟,不止同时出生,还长了一模一样的脸。照算命的一般规矩来看,无论八字还是面相,兄弟两都是一模一样。

  可这世上,又哪里来的连命运都一模一样的人?

  “当时那术士怎么说?”李凤宁被勾出了点兴趣。

  “令伯父是黠夭。”那人答道。

  黠者,聪明而狡猾;夭者,年幼死去。

  李凤宁默然。

  对于那位在她出生前已经离世的伯父,从旁人的描述听来,这个批语却是没错的。

  “那,我父君呢?”李凤宁不由停下脚步,甚至转过身去。

  那人也相应停下脚步,转身正视着李凤宁。

  即便游廊里点着一长串的宫灯,可在到处一片黑魆魆的景致下,对面那人的表情似乎也淡然缥缈起来。

  “帝君。”那人淡淡吐出这个词。

  李凤宁一呆。

  帝君……

  皇帝的后君?

  难道……

  李凤宁皱紧眉头,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当年睿成皇帝,其实属意您的父亲成为太女正君。”青袍官员说,“可令外祖不忍儿子入皇帝后宫,所以使计叫连二遇见太女。”

  这番话听在李凤宁耳里,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即便说这话的是个陌生人,李凤宁却立刻就相信了外祖母的确能做出这些事。殷家的家风便是亲人大过天,算计个把太女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一想到如果她的父君当初是进了宫,那她就是李贤的女儿……

  心神稍一飘远就被李凤宁拉了回来。

  她并不喜欢自己居然描绘起那种完全没有可能的可能,因此面色也跟着不好看了。

  “其实,是殷大人解错了。”那人目光平静如水,看着李凤宁,“帝君的君字,不一定要作夫君解。”话说了半截,她就停了下来。

  君字,不是夫君就是父君了。

  难道……

  李凤宁勃然变色。她眼睛一眯,声音也危险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的一生早有前定。”那人却显然完全不为李凤宁的表情所动,只是继续用她古井不波的声音说,“殷大人虽有逆天改运之能,到底是改不了命。”她不待李凤宁回答,接着道:“您如今才二十一岁,赤月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年轻便居此高位的重臣。殿下且想想,从您出生至今,有多少‘巧合’将您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从最近的来说,李凤宁能做监国秦王,是因为李贤要御驾亲征。她还没来得及撤了她的职就驾崩,监国大权始终在李凤宁手中。

  照远的来看,如果不是她父君殷氏和李贤嫡长女相继离世,她也没有机会被李贤抱养在宫中。

  李凤宁怒极反笑,“你这么说的意思,是我踏着亲人的尸骨血肉,才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那些不是殿下的错,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当年企图改命的人。”那人却像是完全没发觉李凤宁的怒气,继续温淡如水,“只是无论殿下您想不想,却总是会有些人和事,把您拉回到您该走的那条路上。”

  李凤宁正要反唇相讥,话出口前却不由怎么的心里一跳。

  她没来由地就想到了无疾那憔悴的面色,还有在她说了“滚”字之后受伤的眼神。

  “殿下,恕下官不再远送。”那人自顾说完要说的话,竟是头也不回地告退而去。

  李凤宁张了张嘴,虽然心口仿佛塞进一块冰冷的巨石,滞涩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是理智好歹告诉她,她不能因为旁人几句虚无缥缈的话而就治罪。

  她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太庙门口站了好一会,直到她府中车妇都忍不住出声提醒,才反身跳上自家马车,向安阳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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