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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再逢熙城

  五月十六夜,任婉正倚在院中看月明。天空未见一丝阴翳,明亮亮地恍若月宫大开。无来由地又想起那句“夜夜流光相皎洁”,任婉低低叹息一声。

  令仪急急而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前线急报,宜城、邺城一夕被灭,目下消息已经传回帝都。”

  任婉腾地站起身来,“赵朔有何动作?”

  令仪蓦地慌了神,“此次赵朔反应出奇得快,当下已经全城戒严,不出不进,整个帝都已如铁桶。”

  “为何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任婉显是吃惊。

  令仪答道:“的确,没有任何动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禁卫军就已经占领了所有街道。”

  任婉踱了两步,“看来赵朔这步棋,下了不久了啊,我们都低估他了。”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吩咐道:“令仪,立刻通知任宇,按之前的办法,护送芸夫人出城。”

  令仪犹疑着问了一句:“姑娘,那馆中其他人怎么办?”

  任婉只淡淡道:“不必管。”

  令仪正准备退下,却听任婉继续吩咐道,“你与黎音一起去,务必确保芸夫人平安。”

  令仪一惊:“那姑娘作何打算?”

  任婉却只往鉴湖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自有安排。出城后,自会有人来接应芸夫人。你与黎音往西边去,十日后,念青山中老地方相见。”令仪点头领命退下。

  看着令仪离去,任婉转到后院鉴湖边上,按着之前令仪告诉她的大体位置,在暗夜里摸索了一阵,才摸索到一根绳索,因着只有单手用力,费了不少时间才将湖底的东西打捞出来。

  细细除了外边的锡纸,里边静静躺着两本账本,都是近些年从任家流出的明细,扉页后夹杂着两张信笺,都是聊聊几笔,正是云涯温润而遒劲的字迹,任婉看着,心底一暖。

  “定不负,相思意。”

  “云潺潺,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任婉一字一句念过,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但到最后,眼里却多了些许泪意。

  任婉强忍着未落一滴眼泪,手上一用力,两本账本蓦然破碎成灰。自然,也包括那两张薄薄的信笺。扬手一洒,片片翻飞,待到漫天白纸悄然消失于夜幕之中,任婉才回转身来。

  回转身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史杰,以及身后跟着的上百禁卫军。史杰拱手行了个礼:“得罪,还请任姑娘往将军府走一趟。”

  任婉并不吃惊,微微福了一福:“不难为大人,我自会跟你走。”

  反倒是史杰微微一愣,才接道:“任姑娘倒是看得开,请吧。”

  奉光十九年五月十六夜,抚远郡被占消息传回帝都,朝野震惊。赵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城戒严。也正因如此,是夜星云馆被查封、所有人等包括任家大小姐任婉被收押的消息竟没能在郢城激起一点风浪。

  将军府别院之中,任婉却淡然地扫视着所处的房间。房间布置得静雅悠然,不输凝之阁,更不输于星云馆。只不过四壁及房顶都以玄铁栅栏重重加固封锁,倒真是堪比黄金牢笼。

  书案由矮几改成,昏黄灯光下,任婉席地而坐,静静看着一本《风月志异》,全然不管全身上下被封死的筋脉与脚踝处手指粗的铁链,径自看得专注。

  门口开锁的声音将梦中人惊醒,余光落处,见一袭青衫,抬头扫了一眼,果是赵熙城。任婉也不做声,只默默低了头,继续看书。许久,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任婉这才抬起头。

  却听一个声音蓦然在头顶响起:“任姑娘可还是在记恨我?”

  不料赵熙城还在屋内,任婉显是一惊,却随即敛了心神,镇定自若:“不敢。能得赵大总管亲自动手,任婉不胜荣幸。”

  “是么?”赵熙城也不拘礼,“任姑娘何必如此,心有怨恨说出来就可,何必憋在心里,这样对身子可不大好。”

  任婉此番却是理也不理,自顾自看着自己的书。

  赵熙城竟就在案前席地坐了:“在下为姑娘准备的书,想来任姑娘还满意,竟这般专注。”

  任婉将书一合,抬头直视赵熙城,却依旧一言不发。

  赵熙城自顾自说道:“听说当年顾公子带着任姑娘云游嘉州各城,伉俪情深,如今任姑娘爱看这些,也是正常的。”

  赵熙城边说边拿眼扫视着任婉,力求不错过她的每一丝神色变化,却不想任婉始终只是神色淡淡:“先生何必多言呢?赵将军想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吧。”

  “是啊,如今就算我想为姑娘辩护也不行了。偌大一个任家居然成了空壳子,想来将军震怒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任姑娘藏得太深,真是想起来都后怕啊。”赵熙城语气略带嘲讽。

  “是吗?怕不是我藏得太深,只是将军也好,先生也罢,从未将顾家与任家放在眼里罢了,太过自负,所有人都是蝼蚁,怎么可能在你们眼皮底下翻天呢?”

  任婉冷笑一声:“可惜我明白太晚,现在才想清楚,将军留着任家到底是要做什么,怕不只是自负,恐怕也别有用心吧。”

  “姑娘猜的不错。不妨告诉姑娘一声,虽然顾云涯连取抚远、宁西两郡,但此刻将军怕是已经坐上了皇城宝座。”

  “只是,任姑娘确实精明,在我眼皮底下,私下做了这么多事,虽然不是没有引起怀疑过,但到底还是没能抓到任何证据。任姑娘确实厉害。”

  “多谢先生夸奖。”听得赵朔已然逼宫谋反的消息,饶是一早有所预料,任婉仍是一惊,但却强自按压下心下所想,“不知这次先生又是从何确定初雪是幕后之人?”

  赵熙城淡淡一笑,隐含深意,“自然是因为,任家的账目出现了问题。”

  “是吗?依我看来,怕只是因为,如今不管我与顾家有没有关系,将军也不能让我逃出他的手掌心了吧。”说罢一笑,略带些凄婉意味,“先生还请移步吧,初雪不过一介阶下囚,不值得先生屈尊前来。”

  赵熙城起身:“任姑娘心中所想为何,在下不欲知晓。只是,若任姑娘愿意多说些话,在下是很愿意与任姑娘交个朋友的。”

  见任婉不答,赵熙城径自整理衣襟出得门去了。听见锁落下的声音,任婉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正飞快疾驰。马车内只有令仪、黎音与芸夫人三人,相顾无言。芸夫人只闭目养神,黎音却喃喃道:“姑娘还真是狠心,星云馆里那么多条人命,竟说不管就不管了。”

  芸夫人微微一笑:“丫头,你跟了任婉这么久,又怎会不清楚她的性子,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该利用的人就好好利用,管不过来也不必要管的棋子便可大方抛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得这话与芸夫人微妙的语气,饶是令仪本来觉得任婉确实做得过火,也不由动怒:“芸夫人这话说得忒没道理。若是姑娘当真如此绝情,芸夫人此刻又怎可安然出城,还能在这儿说着风凉话?”

  “是吗?令仪丫头,你敢说你对你家姑娘的行事完全没有意见吗?你敢说,她对星云馆也好,对顾丹心、对赵临雍、甚至对你也罢,她真的不算狠吗?”芸夫人微闭双目,看不清神情,语气里的嘲讽之意却丝毫毕现。

  “夫人这话自然是不对的。顾先生的事,姑娘自有自己的考量,而且事后也每年都要祭奠顾先生,并未忘怀。至于赵公子,”说到此处,令仪却突地止了声,一会儿才接道,“姑娘为救赵公子出虎口,夜闯将军府,自己身受重伤不说,还因此废了一只手,难道芸夫人没有看见吗?”

  “至于我,从小到大,姑娘待我自是再好不过,更别提什么狠了。”说至后来,突觉不对劲,语气突地凌厉起来,“芸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姑娘别的不说,这些年对你也是极好的,虽说如今形势一变,芸夫人便不再算是任家人了,但若不是姑娘一早就备下万全之策,如今怎可能将夫人平安送出城?芸夫人如此诋毁旧主怕是不太合适吧。”

  “是么?对我极好,还真是对我极好啊。”芸夫人蓦地睁开了眼,眼里凌厉之气一闪而过,“令仪丫头,你若知道你家姑娘如今为何这般维护我,该不会再这样说话了。”

  令仪压抑着怒气,与心中那一点被撕开的疼痛,问道:“芸夫人这话何意?”

  芸夫人复又闭上了眼,静静倚在马车壁上,声音低得让人一阵恍惚,“你家姑娘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本名?”

  “本名?这倒没有。”令仪略一沉吟,随即否定。

  “这就是了。她怎会告诉你呢?你那时年纪小,又不在府中,从没有见过我,自然是不记得我了。”

  芸夫人似是陷入了回忆,顿了顿才接道:“那时,我再怎么说,算不上大家闺秀,但到底也是小家碧玉。我与任青,也算情投意合,可偏生清河死得不是时候,你家姑娘就把这笔账记到我头上了。”

  “你以为她当年当真是要去守丧?不过是她知道任青有意与顾家联姻,以此来豪赌了一场罢了。熬了三年多,任青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我以为此事也就罢了,谁知她提出的唯一条件竟然是要将我送进星云馆。”

  “呵,谁能想到啊。当年她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竟然这般恶毒。而我,竟然因为对任青的爱,到底还答应了他。却没有想过,原来他们父女都是一样的,为达所求,不择手段。”

  “好在,后来我拼命接手了星云馆,任青被赶出嘉州的那一日,说实话,我站在鉴湖边上高兴了好久。原想着就能解脱了,却不想又来了个任婉,呵,还真是造化弄人。”

  令仪久久未出声,似是无限震惊,却只说了句:“这些年,从没听姑娘提过,也没见芸夫人对姑娘有过不满。”

  芸夫人苦笑一声,“你以为心里没有疙瘩吗?但你小瞧你家姑娘了,你以为她凭什么回到帝都短短一年就能接手任家,任青经营了那么多年,怎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玩弄?”

  “不要告诉我是只是因为赵朔,你大概想不到,你家那平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从清河被囚禁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经营自己的势力了吧。”

  接话的却是黎音:“可如果姑娘当真恨你入骨,又怎会护送你出城?”

  “若我留下,你猜我会怎样告诉赵朔?这几年她将我盯得这般紧,可她如今哪还能管住我,自然是只有送我离开。也好,这些年,我也倦了,不如彻底离开吧。”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芸夫人闭了眼,沉默不语。

  令仪与黎音亦是不再说话,三人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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