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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雪夜沽酒

  日子过得向来很快,转眼已到上元节,这三月来,任婉虽说是与赵临雍结了盟,但毕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压在一个信不过的陌生人身上,所以只叫人将十年来任家的账本给赵临雍送了过去,说是让他先熟悉任家事务,让他好生梳理。

  任家涉足的领域颇多,所以账本也就多,几乎塞满了一个房间,若是慢慢算下来,最快也得六七个月,是以赵临雍这三月来几乎足不出户,日日与账本算珠为伍,夜夜三更睡五更起。

  碧娆贴身侍候久了,见夜幕已然悄悄降临,也觉得心有不忍,走到灯架前将灯点上。窗外雪花依旧飞舞,偶尔能听到树枝承受不起积雪而断裂的声音,碧娆又将炭盆里的火又拨旺了些,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赵公子还是先歇息一下吧,你已经算了那么久了,这天寒地冻的,其他人还在过年,你却日夜在这儿算这些死物。”

  赵临雍头也未抬,吩咐道:“好。你帮我准备个手炉,这手都快冻僵了,我马上就好。”

  碧娆本以为赵临雍还是像前几次一样,只是说说而已,但还是照吩咐做了,却不想刚将手炉抱进来,就听赵临雍吩咐道:“碧娆,你去人来将这些账本送去给任姑娘,已经全部核算好了。”

  碧娆一惊:“赵公子,这么快?”

  赵临雍起身,从碧娆手里接过手炉,笑道:“是啊,总算弄完了。”

  碧娆兀自失了神,喃喃道:“难怪她待你格外不同,果然不一般。”说完才回过神来,低首回道:“是,碧娆这就找人来办,赵公子忙了这么久,请好好休息吧。”

  看着碧娆关门退出去的身影,赵临雍的嘴角浮起一丝饶有趣味的笑容。还未等到碧娆带人回来,就见任婉施然推门进来。

  因着还在年节,任婉打扮得比平素稍微精致些。身穿一件鸭卵青留仙裙,以天水碧勾出淡淡水纹,腰间坠流苏宫绦,外披一件妃色织锦斗篷,挽一个朝云近香髻,插一支小巧精致的碧玉垂扇步摇,耳畔坠着玉色滴珠串菩提木耳珰,左手上戴着碧玉镯,脚上一双软底绣鞋,以银线细细勾勒出暗纹玉兰花,雅致中不失大气。

  赵临雍打趣道:“任姑娘这么晚过来,是想同在下一起过上元节吗?”

  任婉莞尔一笑,斗篷的妃色映上脸颊,衬得越发有些温婉动人,与平素的冷淡判若两人,淡淡说道:“是啊,今年冬天虽冷,却极少下雪,今夜雪下得正好,地上也已积了一层,故来邀赵公子同游,不知赵公子意下如何?”

  赵临雍起身,往手炉里又添了几块银炭,才将手炉递给任婉:“天寒,你底子再好到底也是个女儿身,暖暖吧。”

  两人并排而出,一红一黑的身影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还在年内,星云馆内客人甚少,唯一注意到的无非也就是刚好返身回来的碧娆。碧娆一身水绿衣衫,在房门口呆立着,目送两人离开。

  刚出星云馆不久,赵临雍顿住脚,任婉不明所以也就跟着停了,就见赵临雍轻轻绕至身后,为她将斗篷的帽子翻起戴上,妃色斗篷掩映下,任婉苍白惯了的脸颊也似乎有了一丝红润。

  赵临雍问道:“走的时候倒忘问你了,这么大的雪,怎不叫令仪或者黎音丫头打把伞?雪这么大,一不小心冻坏了可不好。”

  任婉笑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雪下得这么好,打把伞岂不煞风景?再说,这不还有斗篷和手炉吗?”

  不知是尴尬还是原因,任婉说完就往前走去,也不再管赵临雍。赵临雍这才注意到,任婉今日穿的这件斗篷其实十分精致合身,任婉在前边走着,虽是步步生莲,但却少了一丝女儿情态,赵临雍不由心底暗暗叹惋,到底肩负了这般责任,无时无刻不都活得艰辛。

  星云馆在内城最繁华的街道,自然出门不远就是熙熙攘攘的耍花灯的人群,花灯个个小巧精致,看得人眼花缭乱。任婉并未停留,赵临雍也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许久,一直熙攘的人群开始渐渐少了,街上只零零星星有几个醉汉,赵临雍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到了城门口。城门自然是早就关了的,任婉轻轻翻身而过。赵临雍也毫不迟疑跟上,飞身越过,这才发现城门外正有两匹骏马,一匹乌黑,一匹雪白,任婉正半倚在那匹雪白的马儿身上,等着赵临雍过来,手炉也早放到了路边。

  等到赵临雍到得跟前,任婉左手一扬,马鞭已稳稳落入赵临雍手中,随即翻身上马,爽朗笑道:“赵公子,今夜雪正好,赛场马如何?这马是我特意吩咐黎音准备的,两匹马我也都没见过,算是公平。若赵公子乐意的话,就以落亭峰山脚为目的地如何?”

  赵临雍一笑,翻身上马,朗声答道:“任姑娘发话,哪敢不从?请。”

  “请”字话音刚落,就见任婉掉头,马鞭一扬,往西急驰而去。赵临雍不禁哑然失笑,连这般小便宜也占,也忙调头追去。这一刹那的功夫,任婉已奔出去老远,只看得见被风带起的斗篷上下翩翩。簇簇雪花纷纷而下,漫天飞雪掩映下,妃色依旧美得触目惊心。赵临雍不由一失神,速度又放慢了些许,这下任婉早已纵马跑得不见了踪影。

  等到落亭峰山脚,早已没了任婉的身影,只有马儿在雪地里安稳地等着主人归来。赵临雍勒马,四处扫了一眼,并未发现任婉,目光一抬,却见一抹妃色的倩影在山腰间若隐若现,显是往山上去了。赵临雍翻身下马,急忙跟上前去。

  任婉在山腰的墓前默然,并未注意到悄然出现在身后的赵临雍。许久,终于深深弯腰鞠躬,墓碑上的“顾丹心”三字毫无保留地落入赵临雍的眼底。任婉转身,正要离开,见赵临雍伫立身后,不由一笑:“赵公子这下倒是很快,但赛马怎那么慢?”

  赵临雍抱拳:“任姑娘英气不输儿郎,在下服输。只不知,任姑娘深闺之中,如何马术如此精湛?”似是想起了什么,任婉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说完转身从小道往西边谷地去了,赵临雍紧紧跟上,这才听见雪里夹杂着的低语“是云涯教我的。”

  小道崎岖,赵临雍走起来也有些吃力,任婉却速度飞快,一会儿就到了西边一处低谷之中。待得赵临雍赶到,霎时被吸引。

  漫山遍野的梅花开得烂漫,仔细看去,龙游梅树枝虬曲婉若游龙,照水梅花开向下中具台阁,雪海宫粉雪海香涛波波沁人,甚至还有最为珍贵的别角晚水,花瓣重重清香幽雅。整个低谷竟似一处别致而珍贵的小型梅园,幽香阵阵却又不为人所知。

  雪花纷纷洒洒,雪却积得还未很厚,赵临雍缓缓向梅林走去,脚底发出些许窸窸窣窣之声,不由停了脚步,怕惊扰了花树下的那个人。

  重重叠叠若隐若现的梅花雪海里,任婉静静立在花树下。朵朵梅花清冽傲寒,任婉伸出手去触摸一朵别角晚水,痴痴地望向掌心的花苞。

  赵临雍叹道:“都说雪花红梅是世间美景,雪海香涛更是人间难见,今日有幸,竟然得见如此盛景。”眼里望过去,目光定格在那个似是被定住的女子身上。

  “听顾先生说,十三年的时候,我与云涯在康城游玩之时,一心爱上抚远将军府的红梅,怎么也不肯走,死乞白赖在人家将军府上硬待了两个多月,云涯这才暗中遣人四处为我移植来这些梅花。”任婉缓缓放下手,语气里有淡淡的凄伤。

  赵临雍颇为讶异,道:“十三年?听说那时嘉州都传你们夫妻不睦,想来是谣言罢了。整个梅园虽不大,但株株皆是名贵之极,尤其是这别角晚水,据传天下只有一株,我也只在画上见过罢了,他要得到这株梅花,想来也必费了不少心思。他肯这样待你,又怎会不睦?只是,顾公子为何不将这梅园建在安靖侯府中,反倒是建在城外这么远的地方,若兴致来了要赏梅,倒也不能随心了。”

  任婉回头,看向赵临雍,却不说话,反倒是轻轻一理斗篷,蹲下身来,掏出随身的匕首轻轻拨开树下的积雪与泥土,不一会儿,就见任婉抱出一个酒坛来,拍了拍坛身,笑道:“过来喝酒。”

  赵临雍笑笑,也不迟疑,走到任婉面前,两人就这样背靠梅树席地而坐,任婉将酒坛开封,立时就有一股清香蔓延开来。任婉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这才开口接道:“当年守丧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云涯带我来过。”

  赵临雍接过任婉递过来的酒坛,喝了一口,酒香虽浓,喝起来却只觉得劲道大而并无十分珍贵,不由诧异。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任婉低声道:“不是什么好酒,先生说是顾云涯亲手酿出的第一坛酒,本想与我共饮,却因拿不出手,只好自己悄悄埋在这里,想着埋几年或许就会好点,到时等他凯旋,也可与我不醉不归。”

  抬头看了看枝头迎着风雪怒放的梅花,自嘲般地笑了笑:“令仪那丫头总说我傻,其实云涯何尝不是呢?这酒埋久了也不过就是香味更浓罢了,味道终究还是那样。”

  赵临雍愣在那儿,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酒坛递给任婉,任婉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喝着闷酒。许久,赵临雍才开口问道:“你在担心他吧?自去年起事以来,这近半年来都再没有听到西边的消息,想是没有太大进展。”

  说完见任婉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继续宽慰道:“张守人如其名,康城有他守着,自然是极难拿下,但奉光一朝腐朽已久,大可不必担心,顾公子必然会大获全胜。”

  任婉仰头看了看这株开得极盛的别角晚水,喃喃道:“但愿如此吧。这酒,只要他平安归来伴我左右,喝不喝又有何区别呢?”说到后来,语声渐低,只剩了大口大口喝酒的声音。

  赵临雍也未阻拦,只静静地陪着。许久,周遭万籁俱寂,赵临雍这才侧头看向任婉。早已空空的酒坛横倒在雪地里,微醺的任婉褪去了平素的冷冰,脸色微微有些憔悴。

  赵临雍不由心疼,伸手揽她入怀。雪花纷飞,落在脸上的雪花早已融化,然而长长的睫毛上却犹自沾染着片片雪花,眼角有水痕淡淡。赵临雍不由叹了口气,想是相思难捱,酒入愁肠,皆化作了相思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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