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颠簸生世亦无悔 上
明日下午的祭祀典礼，平秋特意去找了一次灵婆。
这大概就是她与月姨之间的最默契了，一眼就能料准，月姨此举是为何。
灵婆在穆家名望重，若她愿意，此生应当是富贵满门才对，但却因多年前的道破天机而隐士。
“我早已隐士，多年前商族灭门，我都不曾干预，更别说现在，穆府一向恩待于我，你却要我出面，对付穆府。”灵婆摇了摇头，坦言道。
她此生，都不愿再插手富贵豪门之事······
“灵婆，如若你真的怀有遁世之心，又何苦生存于这乱市之中。我之前来找你，你又为什么要提醒我。我想你心里很明白。”平秋企图说服她，胸有成竹。
“平秋姑娘。我说服你，只是因为心中怀有歉意······我的夫君和我的孩子，都是为这而死，老婆子一生残躯，不愿再插手你们之间的斗争中······。”
“灵婆！”她打断她，目光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却转瞬而逝。半晌后，才吐露说：“你可愿意，委身陪平秋走一趟。”
她端坐在哪里，面不改色，多余的话也不在说了。
商族嫡女，铁血手腕。
也许多年前她算那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和这件事断不了干系了吧？
灵婆叹了一口气，遂又点了点头：“你刚刚跟我说的，我全都明白了。明日下午，我会按时相赴。”
“多谢灵婆，深明大义。”平秋说，行了礼。目送灵婆转身离开，久久没有动静······
穆府，梨园之内。
易月刚刚收到了平秋通过裴府给自己传递的信件，约定了明日下午的安排。
祭祀典礼上，已经邀请了穆府的众多亲贵，如果在那时公开穆泾渭不是穆老爷的亲生子一事，一定会让穆家众人恼怒哗然。只是期间，易月一直同穆泾渭在一起，如何安排和布局，却是极难的。
何况，她要的，还不止这些，是穆府满门的覆灭。是不能再东山再起。
易月敲响了梨园主人赵氏的房门，里面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便站在门栏内，隔着缝隙看了看门口穿着华服的易月，讥讽道：“姑娘，你不是说你永远不可能嫁给泾渭吗？”
“哼”易月冷笑一声，“你不是也说过，永远不原谅穆泾渭吗？”
赵氏心里咯噔一下，转过身去，易月随即推开了门，赵氏走向屋内的方桌，步履蹒跚，摇着头说道：“谁说的，我没有原谅他。我没有！”
“是吗！”易月冷眼相向，“全府上下都知道，你和他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赵氏转过身子，用眼神狠狠地瞪了她一言，像是谎言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执着右手欲挥打在她的脸上，被易月牢牢地握住了······
“你这个蛇蝎妇人！谁人都知道你贪图富贵，没想到你竟是这么的没有原则！你以为泾渭会真心喜欢你吗！他不过是想找个替代品罢了！”赵氏一边挣扎着一边说，慌乱间头角的鬓发散落下来，不知道的人，谁敢相信，她竟然是穆府的老夫人······
易月听言，冷笑一声，并没有生气，而是突然松开了死死钳住她的手，一时间赵氏因为重心不稳，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就算我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有你虚伪。可怜了穆老爷，曾经痴心于你，没想到竟然引狼入室，害得自己落到子孙全无的局面！”
若不是穆府突然有个丫鬟在打扫穆老爷旧屋的时候，突然倒地不起，被随行的人发现是流产的迹象，从而被曝出和侍卫私通——
她也不会发现，在穆老爷旧屋床铺下找到的麝香，量大得惊人，足以让女子不怀孕，让怀孕的人流产······
她将那一块麝香扔在她面前，赵氏瞳孔惊恐地方法，声音里有不安和害怕之情：“你······你竟然知道？”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易月看着她倒在地上，突然不想多说什么了，局已布好，她今夜约了穆泾渭在枇杷园为王氏起墓，冯叔也会在，到明天下午，不会再有人来这人烟稀少的梨园。
何况，赵氏还有那么多的把柄在她手上······
故而，她转身，欲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
“等，等等。”赵氏在背后叫住了她。
“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但是，泾渭是无辜的啊······”赵氏哭着说，“他也是受人摆布，更何况，我并没有原谅他，他那日来梨园，我和他说了他小时候的样子，他曾经很孝顺啊······但是当他想和我和好之时，我用剪刀剪去了他的头发，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母者，已经断其发，剪断了母子情分啊！”
她痛心疾首地说道。
易月站在门口，蝉声鸣了整整一个夏天，为夏而生，却哀转凄绝至此。
若做人做事，都如这般，就算是当坏人，一心一意做着坏事，却也无法得到畅快，当真是可怜可恨至极。
想到这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梨园。独留赵氏一人，在梨园哀转哭泣。
外面府从络绎不绝，皆是为易月而来。
她一身华服，上了布撵，所经过之地，十里蛙声一片，荷花微漾。
传说火焰鳍，具备有来自地狱之火的毒性，所经过之地，都可以使水中的杂草尽数枯萎，寸草不生。当它被致于寒冷的银屏水中，毛孔紧缩，可以让它的毒性发挥得巨大。
明日就是王氏的葬礼了。
此生至此，她已然觉得心如死灰。
不如就这样走了，倒也是美事一桩。
易月凄婉一笑。
如今的漓江之外的空地，是早早就踏尘而来的裴御及其精干府从。
裴御一身戎装，褪去了昔日在府中摆弄方寸之地的优雅模样，而是剑气凌然，驻足而立。
背后，是倒下的千军万马。他的身上也有些许伤痕，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裴公子，若你识相，今日舍了秦军，你我之间，还可以如往昔一样合作。不必非要这般刀剑相接。”烟波微起，有一酷似“大公子”之人，站在对面的阵营里，提着大刀，笑呵呵地相对。
秦军和“大公子”早有约定，如果秦柏舟将蔡掌柜送到“大公子”的手中，是不会这样兵戎相见的。但是他们临时毁约，带领军队偷袭无防备的秦军，不愧是同一伙人，对战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辙。
“二公子你不必多说。你当真以为裴某眼拙，又制造出烟雾掩盖，我就看不清楚你的真面目吗？”
传闻中，二公子和大公子长得极像，但大公子不苟言笑，性格高冷孤僻，却外冷内热，虽为陛下卖命，却仍心系天下，是真真正正的铁血柔情的男儿。
而二公子，除了瞳孔的颜色与大公子不同，是深不见底的黑眸，几乎和大公子的长相一模一样。为人周全，总是笑呵呵地，但实际上联络朝臣，行的尽是贪官污吏之事，联络外邦，迫害百姓，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二公子收了冷笑，危险的眼眸如剑光射向了裴御，他本来想留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故而也觉得无需再装下去，抬了抬手，示意弓箭手准备，连商家那老糊涂和他夫人他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还收拾不了这个十五岁的黄毛小子不成？
裴御看着数名弓箭手已经尽数朝他做好准备，故而下了马。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这马，名叫白雪骢，身形矫健却魁梧，全身尽数都是白色，陪他很多年了。
如今裴府都遭了埋伏，独留他和白雪骢，裴御用手掌轻抚雪骢的额头，它灵动的大眼睛扑腾着眨动，四蹄已经按捺不住地躁动起来，仿佛知道了裴御现在有难······
他看了看白雪骢，拿下马上所系着的竹筒，拍了拍他的马背，说：“走吧，雪骢！”
白雪双脚提起，开始跃动着身躯，在裴御四周来回转动，甩动着马尾久久不肯离去······
“走啊！”裴御大吼一声！
白雪儿这才仰天长鸣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敌军的阵营中冲出去！
所到之处，虽乱箭齐发，但无奈白雪儿的身形矫健，被它悉数躲过，雪儿所到之地，掌力极狠，数十人用盾相隔，都被他前脚跃地而起，踢翻在地，不过数十秒，他就冲出了重围······
“废物！连头蠢马都挡不住！”二公子呵斥说。
裴御欣慰地看着白雪儿扬长而去，心中总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已经做好了全力作战的准备，现下，二公子下令弓箭手再次准备！
弓箭手齐齐向前涌上来，围成一个圈，木箭已上弓，每一只上，都含有剧毒！
“发！”二公子下令！
裴御看着满天飞来的箭，连打了数个跟头！用手中的青冥剑连连格挡了些许暗箭！
弓箭手一波波地涌上来，他瞄了一眼后面的地势，看到背后不远处有树林，便有意往那个地方躲藏······
可二公子的部队，好歹也是皇家的军队，个个都是吃着军饷受过训练的，就算裴御的轻功极好，他们也能够迅速地奔跑上去，改变射箭的角度，增加射程······
“换强弩！”二公子大喊。
此时，裴御已经离后面的树林只有不到两百步的距离了。
二公子的军队已经换上了强□□箭蓄势待发，此时就算是树林中，也是他们的射程范围内了······
“发！”二公子命令道！
就快要接近树林了！裴御深谙撤退之道，故意不行直线，而是弯曲着和直线向树林退去，他们人手虽多，但如果躲进了树林，他们就失去了弓箭手的优势，如此一来，便是再多一倍的兵力，只要地势占据合适，他也能够突出重围！
说时迟那时快！
二公子人心奸诈，早已经命令了人就几个重要的关卡设为重点射击目标，他根本就没再预估裴御行走路线，而是准备直接在进入树林的入口布放······
离树林还有五十步了！
“再发！”二公子下令！
此时裴御奋力一博，就在进入树林的入口处，被一只射偏了剑射中，由于是强弩手，威力极大，他整个人都被逼退，滑行了数十步，这才倒地不起······
他几乎是用尽一切的力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却没想到，他们连这上面，都用了毒。显然早已经有备而来。
此刻越是他用内力，就越是毒发得快，不过几秒钟，他就已经尽失知觉。
此时，他心中却突然隐隐作痛。
平秋。他默念这个名字，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此时的白雪儿已经奔腾到了临近的集市上，突然嘶鸣一声，一下子划破长空，声音哀烈，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急躁地原地跳跃，周围的村民本就没见过这样白的马儿，现下突然像发疯一样，原地打转，没有人敢靠近······
它一声声叫着，眼眶中像是渗出了眼泪······
而远在蓉城的平秋，此时右眼皮也一下下地，跳得十分有节奏······
兴许是这两日劳累，睡得并不好吧。平秋若无其事地想泡一盏茶提提神，没想到一向用得顺手的茶壶却突然漏了水，疏忽间，她不小心烫到了自己，手中的杯子也脱手，滑落下去，碎了一地······
她想起，他说过——
在茶世家中，茶具无端摔碎，是凶兆啊。
她心中猛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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