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倾城诀
裴御自马车而下，经弦月阁大门，上石阶后，正巧，丫鬟们敲响了红锣，众人欢呼，静待舞台后的伊人出现。
他不喜热闹，准备走偏门而过，去后院等着连玦，刚走到一半，连玦的丫鬟小翠便过来行了礼，说：“公子留步，连玦姐姐谱了新曲——倾城诀，望公子赏情，姑娘已为您安排了雅座，定是优雅清净。”
他看了看台上，果然正在忙活着，大概表演要开始了。
她手里的一把好琴，多久未再谱新曲，他能一看，是幸事。
于是便跟随小翠去了二楼的雅座，从他这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台子的正中间。
裴御落座后，小翠便眼尖手利地拍了拍手，楼下一直在等候的乐师便开始演乐前奏，佳人未出，这一生清新婉转的笛声先调起了大家的情绪。
“听说，连玦姑娘闭门多日，之前就在创作这首曲子，现在终于可以首次演绎了，你我今天能得到弦月阁的红劵，真是有福气啊！”台下一位豪门少爷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所得的红劵乃是站着的，跟旁边的公子哥兴奋地说。
“是啊是啊，以往每次首演，连玦姑娘演奏，都多为裴大公子一人，这首曲子，可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首演呢！”那公子哥笑着说，其衣着和纸扇，都文质彬彬的样子。
“快快，连玦姑娘出来了。快看。”闻声，他们都看过去。
那台子在楼中的中央，本来就是中庭，很高，可以俯冲而下。
笛子落，鼓声起时，霎时间白雾四起，一位伊人从天而降，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欲唤凌波仙子。腰柳轻，身着的，正是刚刚在湖心中所穿的一套。
她自天空跳跃而下，飞舞间，手里拉了拉中间的一根隐线，那看似圆球一样的东西便炸开来，形成一朵美丽的花朵，蔓延出无数的绸缎，往二楼的栏杆柱子上蔓延而去，牢牢地绑在了一个个栏杆之上，形成一朵繁花盛开的花朵形状。
她本就身体轻盈，再加之有轻功，便就着这嫣红的绸缎在上面舞起来。
这一下，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虽说这弦月阁头一次竞拍连玦姑娘的首演入场红劵，可实则，连玦姑娘的芳心，却还是在二楼的裴公子身上。
依他的位置而言，连玦腾空而起，刚好与他平视。
她尽力地舞着，不时间用双眸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之时，又避开莞尔一笑。她知道，现在的她很美，今日种种，就连这笑容，她都用尽了心思，练习了无数遍。
台下的观众，虽已经明白了连玦此舞不为他们，但能一睹弦月阁的红牌做如此惊鸿之舞，已觉得是莫大的幸事。
还不乏有有心之士，见连玦姑娘一心只为裴御而去人起了哄，希望他们百年好合早日喜结连理。
听此，她看了看他，见他眼中赏识有加，颇为骄傲的意思，莞尔一笑，便更加卖力地璇天而上，此时漫天花瓣如飞雨般从天空而下，有许多晶莹剔透的泡泡慢慢升起，许多人都看呆了。
她太美了，肤如凝脂胜庄姜，新妆更甚飞燕。
回眸一笑间，她这样的姿色，就算有朝一日入皇城，也定是倾国倾城，六宫粉黛无颜色。
一舞毕，漫天花雨中，她独立于花蕾之中。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情。多少年了，她眼中、心中，留存的，都只有裴御一人而已。
末了，小翠又拿了她的琵琶琴，从空中扔给了她，她稳稳接住，引来了一阵叫好！
她就坐在花丛中间，要弹奏的曲子，名叫《倾城诀》。
她约他来此，自然是做足了功夫，这首曲子，尽是为他而写，为表白自己的心意。刚刚只顾着尽情跳舞，现下静下来了，她的手心却渗出了汗。
彼时，她望了望二楼的他，与他对视，她心生能量，就这样在半空中弹奏起来。
忽闻琵琶声，转轴拨弦三两声，低眉信手续续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她的歌喉如鹂音在耳，哀转婉约地唱着：
“庭院深，深几许。
试灯无意，踏雪无情。
感月吟风多少事，
柳梢梅萼渐分明。
夕夕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
燕语莺歌未停歇，
谱成倾城诀。
无心世间，心事无解。
琵琶指尖，悲欢独湮，
舞醉了风月，喑哑了管弦。
情至深处不知情，三生石上永不灭。
妾似残荷任君撷，不过是取悦。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岁月静好，缓缓归矣。可曾有，寥寥思念。”
以往在座的人，只知连玦美貌，不知她脾性如此。
连玦这一曲，唱进了他们所有人的心中。
初见时，谁人不曾期盼着一期一会，从一而终，此生此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无奈风月，不说那时候的我们懂不懂爱，还有父母之言，有媒妁之约，有门第之嫌，有命运之隔，如此种种，昔日的情爱早就在这处处的枷锁中消失殆尽。
多少人，流连在这花柳之巷，祈求着一丝一毫的真情。
多少人，因爱而不得，得却不爱而心思憔悴。
他们许多人都喝了酒，有的人，接着这样好的琴声哭了起来。一声声，竟然感染了许多人。
弦月阁的管事站了出来，承诺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器乐不断，美酒不缺。
就当是尘世里，一次忘我的狂欢吧。
终于弹完了，她手心里的汗从未断过。
莺歌燕语里，她从天空中的绸缎上走过，到达了裴御的面前。
他们之间隔着的，唯有一条栏杆。
她的神情实在是惹人怜爱。
他看着她，明白还有许多人都还观望着，不得不先伸了手扶了她进来。
楼下望月阁中有一位身穿墨色衣服的公子，从头到尾都注视这一切。
他早就听闻连玦之美，名动京城，故而千里来相会。
他也知道，连玦只喜欢这蓉城的一把手裴御。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之心。
“主公，初来蓉城，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啊。”那公子旁边站着的，就是当朝正炙手可热，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泉。
来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荒唐，看主公的神情，仿佛还想做些什么，叫他怎么不心急。
那男子阻止了他的继续相劝，看着远处连玦和裴御正纷纷下楼，中间隔着侍从，裴御对她很生疏。
可见，这一曲一舞，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他勾起邪魅的一笑，胸有成竹，说道：“回城吧。”
他要的人，无论怎么，都会要到。
原本以为裴御看到自己的这一舞，定然会心动的。
可还是——
失败了啊。
连玦就快要止不住奔腾而出的眼泪了。他远远地走在前面，丝毫注意不到，她早已无法自持了。
她在弦月阁，终日不敢忘记他以前交待给她的事。蓉城的眼线，多由弦月阁的姐妹们代为联络打理。她知道，他为平秋做了很多荒唐事——
听说，他因为珍视她，和平秋的青梅竹马秦柏舟定了君子之约。
听说，他每日都会去找她，和她一起吃早饭。
听说，他因为担心平秋的安危带了简单几人就硬闯了穆府。
听说，他日日夜夜在外寻找，几夜都未归家。
听说······听说！她听说了好多好多！
这一瞬，她止不住眼泪，落荒而逃。
她跑得很快，这下才觉得自己的裙子太长，行走间，让她几乎都要绊倒自己。
小翠看到她跑走，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不许别的人再进来。又吩咐下去：“就说小姐有急事，让裴公子稍微等候。”这才又跟了上来。
她的眼圈红红的，小翠虽然还小，但她知道，连玦姐姐有多么喜欢裴公子。她总是为他的笑而笑，为他的难过而伤心。
自从喜欢上他，她的生命中，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可裴公子呢，他总是不冷不淡的。
全城都说裴公子只喜欢连玦姐姐一个人，但只有她知道，连玦姐姐为他留了多少的眼泪，因为他的忽远忽近，他的漠不关心。
不知道走了多远。
她脑子里想的，念的，都只有他一个人。过去的零碎点滴，那些相伴的时光就这样交替地在脑海里上演，神情恍惚，晕晕沉沉。
她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一瞬间被自己绊倒在地。紧跟其后的小翠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去扶她，刹那间，她狠狠地用手锤地，手疼了，心便不疼了吧？
一摊开，手掌里，满是她刚刚拼命忍住眼泪而留下的指印。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裴御，失去了你。我的一生都不会再圆满了啊。”连玦嚎啕大哭，这些年她总是隐忍着不出声。为了所谓的端庄，为了所谓的气质，她总是不肯大声地哭。
就连遇到极其难过之事，她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今日，她真的忍不住了。
“姐姐。”小翠见她如此也哭了。她心里真为她难过。在弦月阁，她看到很多姐姐都这样哭过，她曾问过姐姐们，她们总是笑着说，因为爱情很伤人。
可是为什么，爱情是一个这么伤人的东西呢？
连玦不忍让她看到自己花容失色的样子，掩着面背过身去。
小翠就索性从背后抱住她。她以前每次被欺负，都会哭，一哭，她就会觉得很冷。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她这样能够温暖她而已。
不知道哭了多久。
连玦终于哭累了。
她用水袖掩面，轻拭自己脸上的眼泪和泪痕。喉咙里沙哑着声音，全然没有刚刚声动弦月阁的华丽缤纷了，她说：“小翠，裴公子呢？”
彼时的连玦，因哭过眼睛红红的，好看的脸蛋更显得惹人疼爱了。
小翠赶紧摇摇手，说：“姐姐你放心，我已经关上了门。裴公子不会进来的。”
是吗？她倒是希望他跟上来。
连玦苦笑着看向了那被牢牢锁住的门栏，止不住又一行清泪流过。
他这么聪明的人，倘若真的想进来，这区区一道门，又怎么拦得住他呢？
看到她又哭了，小翠急了，她哭丧着脸说：“姐姐，是我做错了吗？”
连玦看了看她。
这才注意到，这小丫头的眼睛上，还有未干的眼泪呢。
她伸手擦了擦小翠的泪痕，小翠只觉得连玦的手好冷，连玦颤抖着声音说：“记住，你以后长大了，不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哭。也不要信什么，眼泪可以留住他。他们不喜欢，不喜欢女人胡闹，你那么好看，哭起来，就不美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她这一句话。
小翠也兀自地哭了起来。
反而是连玦。已经哭不出声了。
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裴御喜欢的人，是平秋呀。
连玦摇摇头，强迫自己要笑起来，那样才美丽动人。
这样的装腔作势，她现在应该很丑吧？
想到这里，几颗硕大的眼泪争先恐后从她的眼眶中溢出，这次她便也不再管了，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向他禀报呢。
做不成他的心上人，她总可以，做他的贤内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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