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风雨欲来 中
东方欲晓，此时万物苏醒，雄鸡报晓。
裴御一早起来就特地去了一次祠堂，前段时间他已经给若水做过法事超度，如今她的莲花灯都还在水池里摇曳，为她指明前往极乐世界的道路。
今日就要行动了，他照例给亡者上香，不论怎么说，法事是一方面，但唯有穆府倒台，才能够平息冤魂。
约莫着辰时快到了，平秋穿了一件素净的荼白色衣服，发髻上别了一支与花枝簪子，用玉雕琢成花的模样，再配有木头的圆润，十分雅致。
她先一步出发，就是不想在半路遇到裴御，不然肯定叫着自己再去吃早餐，没想到，还是在胡同拐角处碰到了他。
见是他的车，她赶紧让人挪到路边，以免他因为车停下来而生疑，看到了她。
熟不知，其实裴御的车一向是能看到外面的，他这样特殊的身份，如果当真跟睁眼瞎一样，一进车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不是跟行动的棺材板一样，任人宰割么。
见她还是如昨晚一样躲着他，他眉不自觉地皱到一起，二话不说地就拉开了帘子，刚好看着她指挥小厮不当，自己要动手驭马······
她愣了一下，说：“呃，早啊，你也走这边。”
这条路明明是去客栈唯一的路好吗。
“我约了张成他们一起吃包子，先走了！”事后想起来，明明是他的不对，水性杨花！可偏偏她就是想要逃。
“站住！”平秋下意识地就站定了脚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奇怪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然后又开始往前走——
被裴御从后面拉住衣领，她不得不停住脚步。
“干嘛！”平秋焦躁地问。
裴御看着她，笑着说：“不干嘛，和一起去吃包子。”
于是两个人就一点都不避嫌地就坐到了西市的张成家的包子铺，他来了包子铺之后，几乎所有西市路过的人们都在指指点点，东市为贵，西市为贫，他这样身份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偏却来到了这样一家新开的包子铺。
张成一边狐疑地往他们那桌瞅，一边傻大个地收拾桌上的残羹。张婶倒是开心得不得了，她见过这种场面，以前他们山上，上山之后两条路，有一年不知道哪个杀千刀地将另一条路上的树全都砍倒了，富贵人家的马车没办法过，就走了他们那一条穷乡僻壤，又恰逢那边只有一个农家在卖自家的桂花酒，这富商买酒的事情被穿出去，隔了好几个山头的富贵人家都争着来抢，那家姓王，后来听说富贵极了！还在蓉城雅阁地界买了房子咧！
张婶几乎是将店里所有的特色都端到了裴御的桌上，平秋在那坐着总觉得不自在，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你不是跟我说过，不要太招摇吗？你大摇大摆地来这，不就像全蓉城的人申明了，我是你的人吗？”一逮住机会，她就凑近了，满是埋怨地说。
裴御吃包子也吃得好生优雅，每一口都像在品尝人间美味一样，连一点嘴巴“吧唧”的声音都不曾有，听到她的话，也是嚼碎了吞下去了之后，才直视她的眼睛说：“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我的人啊。”
平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是说真的！”
裴御眼神诚恳，一副我也是说真的的模样，见她无言以对，便只顾着眼前的包子，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吃完了，有小厮来报，说余华从乞巧楼出来来这里了。
裴御才拿了怀中的手帕擦拭干净嘴角，笑着跟平秋说：“若不是周全，我也不敢现在就跟你一起。别人知道无所谓，余华不知就行了。”
是是是，他最周全了。
跟他一起，但凡有什么跳脱之举，她也应该放心的。
裴御上车离开西市之后，张婶的铺子立马被挤爆了，张成和平秋忙得不亦乐乎，看着这后面排的长队，平秋还真是哭笑不得。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张成和平秋如约去了桥头等待余华。
“冬至，裴公子是你的什么人啊？”张成问，“他看起来对你，和对旁人不一样。”
平秋不信，便说：“哪里有什么关系，还记得吗，我的主人，和他家关系很好。搞不懂他们怎么想，今日我说要来包子铺，他说他也想吃包子。”
有钱人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会喜欢这包子？张成狐疑地看着她。
反而是平秋，用手肘抵了一下张成的肚子：“大哥对婶婶的手艺也太没信心了吧？许是婶婶的包子当真就远近闻名呢？”
张成憨厚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余华便来了。
他来之前，就去乞巧楼提早安排好了布局，这次，平秋肯定免不了中计！
今日的乞巧楼，可谓是鳞次栉比，人物繁阜。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诗酒风流的场面。
刚进门，那乞巧楼的大堂内就以金银多少所各居几楼进行了榜单排序。但凡上榜者，价格也都相差不多，却匪夷所思。
杨槐做这样的一个排序，在别的商家看来当真是下下举，但杨槐太过聪明。他早早就将乞巧楼修建得富丽堂皇，位置极少，值得一争。且早早就定下规矩如此，一年只开放一次。
更重要的是，他杨槐本身就八面玲珑，清楚各富贵人家之间的矛盾，稍加挑拨就会引来两方相争，争抢后，这榜单一般都是五六分成，多了一楼便可谓之胜。
要说这蓉城，最应当相争的，自然是裴御和穆泾渭这两派，但是有一句话很糙却很在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不容他们两位龙头出手，就有献媚者争先恐后地要为自家的主子挣一点名声。他们斗得如火如荼却只能平分秋色，今年的胜负关键，居然落到张成、平秋、余华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身上。
要不说余华还是笨。平秋不自觉笑了笑，虽然他确是巧舌如簧，的确也有辩论赛蔡家失掉鹊桥云淡这一楼这件事。但是这锱铢必较，分毛必争的乞巧楼，两方耗尽如此多的人力财力要争个输赢，若不是某一方默许这一楼还有别的用处无论如何要拿下，怎么可能就不争了？
如此她更加肯定了，余华，就是穆泾渭的人。
他们三人一同走进鹊桥云淡的时候。要经过一仙气缭绕且布满花卉的“鹊桥”，杨槐也是真的花了心思，这本来开在三月的桃花，却在七月出现在酒楼里。
一进门，席上的冷菜和小吃，酒水都已经上好了，余华先指了指上座，说：“冬至妹子坐这里吧，你是姑娘，我和张成两个大男人坐到一起，方便。”
平秋看了看那个位置，按照自己进门的距离来看，的确最有可能会坐这个位置，想起裴御跟她说的话，她笑了笑：“我和大哥是兄妹，坐在一起不碍事，今天你是主事，我坐成哥的位置，余大哥请上座吧。”
于是她笑着过去拉起来张成，张成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坐哪里不是坐，于是就顺势往另外一个凳子坐过去，留下主座给余华。
余华笑了笑，坐下来。什么都没说。
开始吃饭了。只有张成一人开心极了，每个人的手边都摆着两个酒壶，一个是直接用红布盖了端上来的，一个是玲珑剔透的琉璃盏。张成不喜欢小杯喝酒，如此良辰美景，他肯定是直接喊人换了碗上来。
一般的宴席上，是不会直接放有这样用红布盖了的酒坛子的。何况是乞巧楼这样的地方，想必，是余华另行安排的。
余华敬张成时说道：“我与你在公正台初识的时候，你便就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所以我特别命人备下了这样的酒坛，今天我们三兄妹，喝个尽心！”
张成想起那段时光，多么的无忧无虑，不由得说：“我知道，公正台就数你对我最好！来，干！”
他们碰碗，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张成又举起杯子想要和妹子喝一个：“上一次喝酒还是在结拜的时候！来，今日你我兄妹二人，我们喝个尽性！”
平秋看了看眼前的这两壶酒，又看了看余华，他正低头吃菜，按理说他应该参与其中才是，于是她主动问：“余大哥，想什么呢？”
余华抬起头来，笑着说：“啊？没什么啊。”然后放下筷子。
“余大哥是不喜欢我送给你的流光锦吗？今日为什么不穿过来？”平秋笑着问。
余华尴尬地笑了笑，摸着头说：“如此好的料子，自然要到重大场合才穿了，我将它放在家里，待以后有机会了再穿！”
不是不能穿，怕是不敢穿吧？平秋笑笑，点点头。
反倒是张成，拍拍余华的肩膀，说：“要我说啊余华，你就是什么都太一板一眼了，衣服嘛，就是拿来穿的，今天你要是穿上了，待会儿游湖的时候，肯定不知道多少女孩子都为你倾心呢！”
张成哈哈大笑，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突然，余华端了一碗酒，说：“冬至，总归来说，还是该感谢你送我这件衣服。来，我敬你，万望勿辞啊！”
张成也看向她，余华已经举杯，她却看着眼前的两个酒壶，不知该端其中哪个为好。
此时的穆府，已经是人烟稀少。
今天他遣散了随从，又特派了另外一个隐秘的队伍，实施今日之事。
梨园现在异常的安静，枇杷园里，他也搁置了祭台，随时祭拜。
盛夏了，这枇杷叶却被上次蒋秀玉弄得残破不堪，树枝抵挡不住毒烈的太阳，已经有些干枯。
就连她临走前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都有人要与他争抢！
闭上眼，他回想以前和妻子在枇杷园的快乐时光，然后不自觉搓了搓自己手上的扳指。睁开眼时，他喊来侍从，说：“开始行动吧。”
依照时辰，现在蒋秀玉应该正在出发前去他约她的游船。
他之前与余华定的，是将蒋秀玉邀来乞巧楼，然后命人穿那件流光锦对蒋秀玉行不轨之举，嫁祸给冬至，然后派人抄了霓裳羽衣阁，将此事嫁祸给裴府。
一方面惩罚了蒋秀玉，另一方面，也让蒋秀玉不得不以后都与他合作。
现在根本不必了。
他并没有派人带走乞巧楼余华厢房的流光锦，这是裴府给的东西，他根本不会用。谁知道裴府使了什么坏心思。
他会在路上，直接命高手劫了蒋秀玉的车，直接强行拖走再施。暴。然后派人给蒋秀玉透露，是余华派人行此事。
蒋秀玉必然会去找余华的麻烦，余华保不住了，流光锦却还在余华那里。一查，便也知道是裴府派人送来的。再换句话说，就算流光锦到时候被余华提前给销毁了，也没关系。
因为早在蒋秀玉给他献上余华的母亲之时，他将余华的母亲杀了，余华在蒋秀玉的眼里，就已经是裴府的人，和穆府没有一点关系。
至于余华对别的人怎么样，他无所谓，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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