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水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谢湘便被周妈妈唤起来梳洗打扮。
“姑娘今日梳个长乐髻如何？”周妈妈拿着牛角梳顺着谢湘乌黑油亮的头发。
谢湘点点头：“头饰便弄得素淡些吧。”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周妈妈给谢湘挽了髻说道，“三夫人送来的衣裳是新鲜颜色，该戴些娇艳点的首饰才是。”
“妈妈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谢湘挑了一个乳白珍珠璎珞，又拿了支空雕花的碧玉钗，“准备一身素净大方的衣裳带着。”
周妈妈听了，立刻叫身边的小丫鬟去准备。
“姑娘这是何意？”周妈妈不解。
“我呀，可是在准备一出大戏，且等着今日会发生什么吧。”
赏梅宴是一年一度的国宴。
南蜀嫡庶位份之分十分鲜明，宫里的贵人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是以这赏梅宴只有嫡出公子小姐方可参加，且需年满十岁，谢家可参加赏梅宴的姑娘不过就谢沅、谢湘、谢绣、谢婧四人，谢泓不在京中，二房的少爷谢淇骑了头大马，在谢府大门外对小厮呼来喝去，好不威风。
说起这二房，谢府众人怕都是会笑上一笑的，那谢二老爷原配李玉蝶乃江南李家的嫡出小姐，仔细算起来与谢太夫人还沾点亲戚，只谢昭阳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竟在嫡妻怀孕时做出了当街强抢民妇的事来，不出几日便在朝中被百官弹劾，却因这宫中太妃的求情而作罢，后纳了那抢来的妇人做妾，生下谢楚后便去了，谢府中对谢府生母的死因众说纷纭，但却因为没有把柄，也不能拿李玉蝶怎样。
笑话便是出在这里，那李玉蝶机关算尽，心机深重，偏生了一对蠢笨无脑的儿女。长子谢淇整日里只知道与院中的小厮丫鬟的厮混，不学无术，十三四了大字不识几个，偏生觉得自己威风的紧，时常在外惹是生非，次女谢漫更是蠢笨不堪，遇事冲动，半点小姑娘的娇俏都无，且这一对子女还不得父亲喜欢，谢昭阳许是觉着心里愧疚，对那庶女谢楚却是百般呵护，无奈谢楚却始终冷冷淡淡不领他的情。
当真是一家子“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儿。
“老三你这是作甚！”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吓得那谢淇一个激灵，差点从哪马上掉下。
谢昭明出了府门，外面牵马等候的小厮立刻将那缰绳递过去，他接过后一跃翻身上马，又说道：“你身为我谢家男儿，怎可有如此颐指气使之态！”
谢淇被当街训了一通，心下有些不爽快，但也是不敢还嘴，这一幕正被那将将出府门的谢昭阳撞见，谢淇喊了一声：“父亲！”
谢昭阳点点头，后竟似陌生人一般看也不看便上了马车。
“时候不早了，姑娘可要快点，”清浅从外头进来说道，看了谢湘却是真切地滞了一滞，“姑娘今天真真好看。”
只见谢湘穿了昨日易佩心送来的衣裙，一头乌黑的发挽成了长乐髻，却还留了一缕垂在身后，发髻上只插了一只碧玉钗，戴了一套烧蓝镶金花钿，颈上挂了一串珍珠璎珞，手上挂了几串银镯，随着起身的动作叮咚作响，脸上施了一点脂粉，虽是少女的样子，却自是一派庄严。
“走罢。”谢湘说道。
到了善存院，众人都已来得差不多了。
谢沅是端庄大方的长女打扮，既不过分华丽，也没有让人觉着小家子气，且这谢沅已订了亲，只等来年及笄便可成婚，所以去这赏梅宴不过也是充个人场罢了。
谢绣还是娇弱的病美人模样，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许是天太冷，脸色苍白的过分了些，见谢湘来了柔柔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谢太夫人看见谢湘，忙叫到跟前，皱眉说道：“这首饰未免太素淡了些。”
谢湘吐吐舌头，耳语道：“您孙女儿长得美，不戴首饰也艳压群芳。”
谢太夫人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谢湘自小便没了娘亲，在她身边呆的时日长，祖孙二人也亲热地紧，且这谢湘也懂得讨她的欢心，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平日里也疼爱的紧。
谢沅扶着谢太夫人：“祖母，快巳时了，咱们也该走了。”
“小五怎得还没来？”谢太夫人扫了一圈，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得谢婧的声音：“婧儿来迟了，祖母恕罪。”
与前世一样，谢婧穿了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配了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头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对襟羽纱衣裳，头发梳成了及笄之后的女子方可梳的惊鸿髻，加上这谢婧身量高，看着也无不妥，这谢婧向来爱在穿着打扮上花些心思，今日也不例外。
谢太夫人神色淡淡的说：“既是都到了，那便走罢。”
“不等二婶了么？”谢湘悄悄问谢沅。
谢沅悄声回答：“二婶禁足后便是一病不起，前几日告了假，去不了了。”
上次慧觉法师的事情过后，李玉蝶损失了身旁最得力的宋妈妈，也被禁足了几日，这宋妈妈是从江南随她嫁过来的，一向忠心，许是忧思过度，这几日竟是病倒了，谢湘扯了扯嘴角，怕不是身子的病，而是心病罢。
上次谢府门前的事闹得汴京城人尽皆知，这谢家二夫人也是彻底的出了个名，如今怕是没脸见人，躲在府里避风头了罢。
出了府门，谢昭明等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大家都行过礼之后，便各自上了马车，谢湘与谢沅自是与谢太夫人共乘一辆，后头只余了一辆空马车，谢绣便不得不与谢婧同车，谢沅思量了些许，对谢太夫人说道：“祖母，四妹妹与五妹妹同乘一车，怕是不妥。”
谢太夫人点点头，说道：“那你便将你四妹妹请过来罢。”
“不若我与四妹妹换上一换罢。”谢湘开口。
谢太夫人虽说有些不乐意，但也没有阻拦，只说道：“那你可千万小心些。”
“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谢沅笑道，“祖母怎得还这样不放心，那小五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还能翻了天不成？”
谢太夫人这才点了头。
“祖母和姐姐放心。”谢湘说了一句，方才下车走到谢绣所在的马车前，与谢绣说了一声，谢绣下车后，暗自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马车停在了外宫门口。
谢湘下车，一步一步，都像踩在那思之泣血的回忆中。
这记忆中熟悉的青砖红墙，这困住自己前世的青砖红墙，这滴满了自己鲜血的青砖红墙，她终于回来了，她谢湘，终于回来了！
谢湘握紧了双手，眼神中带了些仇恨和冰冷。
“这皇宫真是漂亮！”谢婧惊喜地说，“三姐姐你看，那里竟有一棵那样高的树！”
谢婧扯了扯她的胳膊，察觉了她的僵硬，说道：“三姐姐，你怎么了？莫不是吓到了？”
谢湘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望着那宫里的天空：“许是吧。”
谢婧心中窃笑，想不到谢湘竟是这样经不起大场面，如今刚到宫门口便给吓成这般模样，到了那大殿上还不尿了裤子！
回过神，便见得谢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谢太夫人身边，忙跟了上去。
按照惯例，而在这外宫门口，大家便要各自分开了，男女自是不同路的，男子骑马走中门，直接到大殿上等候，未成婚的小姑娘们由宫女领着去那御花园中赏梅，夫人们便跟着嬷嬷去皇后宫中说话，谢太夫人嘱咐了姑娘们几句，便乘了那嬷嬷带来的轿辇走了。
还未到内宫门，便见了许多熟人。
陈家两姐妹兴冲冲跑了过来：“沅姐姐，湘儿，你们怎得来得这样晚，让我们好找。”
然后见了谢绣，各自行了个平福礼。
谢婧想要插话不得，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看见了刘尔贞，匆匆与谢湘说了一声便跑过去了，陈滢谖看着她的背影：“你这堂妹着实惹人生厌，没得总是跟你要这要那的，一点也没个世家女的风范。”
谢湘瞥了她一眼：“五妹妹娇俏，随了我家三婶。”
旁人听了都不觉莞尔，人人都知易佩心乃是庶女爬上了姐夫床，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如今谢湘这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以前你总护着她，我还担心你是真拿她当了个好的。”陈滢珞说道。
谢湘笑了笑，复又远远看了谢婧一眼，谢沅说道：“咱们也该快些了。”
谢陈两家皆是世家，加之谢昭明与陈炎在朝中又位列三公，不一会子，旁边便跟了许多少女一道走。
“这宫里的梅花果真不同凡响，先前只见过白梅与红梅，却不知这梅花也有如此多的颜色！”说话的是谢湘的手帕交，工部尚书的嫡女尚雨晴。
“梅花有许多，最常见的便是红梅、白梅与粉梅，”谢湘说道，“这黄色花瓣的，名作黄香梅，多生在岭南一带，最是不好养，如今养得这样好也是难得。”
“这是绿萼梅，因着花萼是绿色而得名……”
谢湘一路走一路向众人介绍这梅花的品种，一路下来，身旁的少女们无不惊讶：“湘娘，你从何得知这些的？”
“不过是偶然在书中见过罢了。”谢湘淡淡地说，前世在宫中，她整日便是与这花草为伴，自然对这些花名了然于心。
“湘儿你看，好漂亮的狗儿！”陈滢谖指着湖边树丛里的一只通身雪白毛发的小犬，说着便要上去抱起。
谢湘却生生将她拦下，摇了摇头。
带到后头一行人走过来，谢湘才说：“当真是好漂亮的小犬！”
谢婧听了，立刻顿住，看向谢湘手指的方向，上前一步，将那小犬拎了起来。
却听得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你这女人，将常胜将军给我放下！”
谢婧不明所以，只见那稚童直冲上来，抢过那犬儿，一把将她推进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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