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师母！阿存、小桑儿他们回来了！”二毛扯着嗓门儿一路嚷着，兴冲冲向厨房奔去。周馥儿正在厨房替老主顾熬药，灶头上煎着一罐子，而她自个儿心里头也正是在煎熬着。屋外头大雨淅沥沥哗啦啦地倾倒着，做母亲的哪里能放心还未归家的孩子，原想亲自去接他们的却又担心是会应了“慈母多败儿”这句古话。

　　丘二毛可是个玲珑心肝儿的人儿，若不是家里拮据得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他也不会背井离乡上医馆做学徒，自小在家里虽是穷困但他的母亲待他也是关怀备至的，于是乎师母那份心思他看得透。二毛早早守在了大门口，见默存他们回来了，他便屁颠儿屁颠儿跑去通知她师母。馥儿应了这小学徒的好意将熬药的活儿转手交给二毛做，自己则是整了整衣襟往前堂去了。

　　周馥儿赶到前堂正好是碰上默存正收了伞背了旖桑大步迈进大门，这小旖桑此时仍很不识趣地拽着默存两只耳朵伏在他背上，默存的耳朵早被她揪得通红像酱卤过了似的。见默存红透了的两只大耳朵，周馥儿不由来了气，喝斥道：“夏旖桑！你介个套好噶个样子滴（注：杭州话“介个套”意为“怎么，怎么样”；“噶”意为“这么，这样”；“滴”句末语气词），哥哥心疼你，你自己倒是没样子了。”

　　“姆妈，我们只是玩闹的，不要紧的。”默存见刚刚还是满脸悦色迎出来的母亲一转眼绷紧了整张脸怒气直逼自己背后的小旖桑便忙是上来打圆场。

　　“都是学文化的人了，哪是还小，哪里还有道理这么胡闹，哥哥待你好，你自己却不知心疼人，桑桑你怎么这样子。”

　　“哼，这么嫌弃我，那生我出来干嘛呢？！还要我读书，吃都吃力死了。”旖桑从默存背后伸出半个脑袋来回了句嘴，话一毕，她又把脑袋缩了下去继续躲在默存背后，两只小胖手更是死死揪紧了默存的耳朵。

　　“我早要是知道生出来是你这么个东西，我当时还不如找根擀面杖来把肚子碾平了。”周馥儿哭笑不得，半气半笑抛出一句转身走了。她心里想着，这毕竟是小孩子们间的胡闹么，两厢情愿，大人掺和进去搅得童趣变了味儿也是不妥的。

　　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后，小旖桑自知一定是有不对的地方的，但常日里一贯是柔声细气呵护自己的姆妈突然这么厉害地凶了自己，这使得她一时惊诧得小脑瓜绕不过来了，她心里头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亦有点儿凄凉。除了这一遭她还真是记不得母亲过去也曾有过这般严厉待自己，这么想了想她倒是羞了，愧了，但不服气也是更加了。旖桑转念一想，她狠狠咬住了自己薄薄的下嘴唇，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下了，“吃啦吃啦”她那两只小脚奋力地在青石板地面上蹭了起来。

　　默存原本是准备去厨房帮姆妈做饭打打下手，但头一次见旖桑这么小家子气撒泼，他不得不收住脚步折回大门口去劝止她，哪知道那旖桑瞪着大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脚丫子在地面上蹭得更猛了，鞋底与青石板摩擦着干涩的磨砺声死板板地往人心里拍“嘶啦——嘶啦——”……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吗？这么小的伢儿心眼儿这么坏呀！把鞋底磨穿了就能劳碌姆妈再给你做新的，这么折腾你就开心了是吧？”

　　“嘶——嘶——”小旖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垂下头望着青石板地不理会默存，而她的双脚依旧不停地卖力磨蹭着。

　　“好，你再用力点儿磨呀！”默存一字一顿道，一面发狠一把拎起旖桑两只小脚丫子顺势扒掉了她的鞋儿。

　　“还给我！那是我最喜欢的！”旖桑被这仗势吓了一大跳扯开嗓门哇地大哭了起来，默存不再搭理她了，沉着脸拎着她的绣花鞋往厨房方向走去。这下子，小旖桑见没有任何一个人理睬自己了，便仰起脑袋冲着黑沉下来的天空哇哇地把声音放得更加嘹亮。哭了很久，她嗓子也干哑了，可大家都像是说好了的没有一个人过来医她。没有人安慰她，她越发是觉得凄凉，这么着越想越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人给掏干净了，并且还给灌上了寒彻骨的隔了夜的馊水不是个滋味儿都过了极限，于是她的嚎啕也变得更凶了。

　　墨玉色渐渐浓稠开来的天空中小小星辰泛起了澄澈的荧光，小旖桑哭啊哭啊，哭到就要开饭了，她也是真的已经疲倦了，不甘心地停下来抹了抹眼泪，她只感觉脑袋涨得晕乎乎，竟连自己起初是为什么缘故哭的都想不明白。

　　她挠了挠脑袋，眨巴眨巴眼，见她哥哥默存端了碗筷从厨房出来，他将碗筷在桌上放稳妥了接着便来抱旖桑了。风平了，浪便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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