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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节


  四月中,广信府城,一队斥候驰入大同军城北大营,不一会儿响起隆隆鼓声,进剿福建的各镇将领急匆匆赶到中军大帐。

  “各位,最新军报,仙霞关守军突然逃离,动手的时候到了!”马光远大声说道。

  众将悄悄议论起来,步十镇镇统马祥麟皱着眉说:“明军一仗不打就逃,莫非其中有诈?”

  “我军战力强于明军数倍,怕他作甚,马帅,请下军令!”李国英立功心切,把四川提督让给秦翼明,自任新组建的步军十五镇镇统赶到江西参战。

  “天赐良机不可错失,此战要略,不争一城一地,全速扑向福州,目标——隆武伪帝,死的活的都行,一定要快,当心清军从背后捅刀子。”马光远挥手说道。

  “武昌总督府可有明令?”马祥麟倒吸口凉气又问道。

  “打不打总督府说了算,怎么打老子说了算,各部马上出兵。”

  当天夜里,马宝率铁骑抢占仙霞关,随后步十镇马祥麟部、步十四镇田见秀部、步十五镇李国英部穿过关城,兵分三路向南疾进。

  大同军下手太快,沿途驻防明军措手不及,吓得缩进城池,少数明军企图阻扰,被铳炮打得作鸟兽散——福建明军实在寒酸,衣甲不全、武器简陋,更像是土匪,根本无力抵抗武装到牙齿的大同军。

  “绕城而过,顺着官道杀下去,目标——福州!”马光远前后奔走,不停催促大军加速行军——明国权柄集于帝王一身,斩其首则举朝崩溃,这是老马总结的经验。

  铁流滚滚无人敢拦,但闽北山丘纵横、道路崎岖,行军十分艰难,步十镇、步十五镇兵源主要来自四川,山地行军速度快,以陕西、河南兵为主的步十四镇却被甩在后面。

  大军行进到延平附近,一支万把人的明军突然出现,步十镇、步十五镇毫不犹豫便扑上去,等马宝率领骑五镇右协赶来增援,明军已落荒而逃,审讯俘虏得知跑掉的是隆武朝平虏伯郑芝龙的部队,这家伙声称老家安平出现海盗,命令所属各部向厦门方向撤退,把隆武皇帝甩在福州。

  树未倒猢狲先散,福州已是孤城,大同军急行军到达城下,调集重炮猛轰城墙,两日后福州投降,不过马光远扑了个空,隆武帝已逃往广东,朝臣也各奔东西,这时金声从南昌发来急信——今年浙江久旱未雨,钱塘江水凅流细,清军涉水过江一举攻占绍兴,鲁王出海逃往舟山,大学士张国维等自杀,博洛拿下浙东又觊觎浙西,绍兴朝廷督师大学士朱大典孤军驻守金华府必不能持久,入闽各部应从速撤回浙江。

  马光远气得大骂博洛言而无信,思索片刻后下令各部继续追击隆武帝,不斩草除根绝不罢手。大同军马不停蹄重新上路,马宝率领骑兵日夜狂奔,在汀州追上隆武帝的御驾,御林军不是铁骑的对手,被打得四散溃逃,隆武帝死在乱军之中。马光远赶到查验了尸体,得意洋洋向武昌去信——入闽大捷,最大限度削弱了隆武朝廷军力,入闽各部即刻增援浙江。

  就在这时,大同与大清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大战一触即发。

  大同人都清楚大战在即,但忙完春耕也没等来动员令,生活还是挺美好的,老百姓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太平时光,读书人也骂够了清国,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件事——阮大铖与福王八月底就到了大同,阮大铖的才名世人皆知,被礼聘为大同大学教授,福王也时来运转,不但没受到追究,反而拿回洛阳的福王府,另外还有查实归他家所有的三千多亩地,福王除了听戏没别的爱好,突然成了有钱人,便鼓动阮大铖排演新戏,于是一部《眉珠传》的大戏隆重推出。

  《眉珠传》的大致情节是:江南举子张生、李生进京赶考途中相遇,一路吟诗作赋结伴同行,会考又同列三甲留京任职,两人遂结为好友,还为年幼的儿女定下婚约。后来李生伙同奸党挟持皇帝排斥异己,张生为人正直,痛斥奸党祸乱朝廷,却被李生污蔑为逆党而削官回籍。若干年后,张生的儿子进京会考进士及第,便到李府求婚,李生这时已做到礼部侍郎,唯恐被揭穿旧事,暗中使人向官府构陷张郎通贼,李生之女眉珠深夜乔装找到张郎劝其逃走,两人分手时相约此生定结为夫妻。张郎逃走后,流贼攻入京师,李生卖身投贼,还要把女儿献于贼头为妾,眉珠誓死不从,离家出走,流贼好景不长,不久又被东虏赶走,李生再投东虏继续高官得坐。几年后,大同军光复京师,张郎这时已是一名大同官员,在俘虏中看见李生,痛骂其不知廉耻乃是衣冠败类,李生羞愧难当突发心疾,死前透露了眉珠的下落。张郎与眉珠终于重逢,但眉珠已贫病交加奄奄一息,两人情不自已遂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眉珠终于幸福地死在情郎怀中。

  这出戏明显是阮大铖借题发挥痛骂东林复社一帮人,顺便也讨好大同,但情节动人、戏文精美,将梆子戏的刚烈与安庆戏的委婉揉为一体,大同人没听过这么好的戏,无不以先睹为快,戏班子在大同、太原、归化演出数十场,场场爆满,还赚了观众不少眼泪——《眉珠传》让人们忘却了战争,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直到六月初另一件大事发生。

  鹿泉是大同与清国的互市之地,保定总兵姜镶视之为财源倍加爱护,鹿泉大市因此平安无事、生意兴隆。去年四月郝晋到任保定巡抚,此人是明国降臣历来对大同抱有敌意,把姜镶的兵马赶回保定,另调其他绿营兵接防真定,还暗中唆使兵丁捣乱,鹿泉大市日益萧条——随着双方关系恶化,大同提议关闭大市,郝晋求之不得,马上一口答应,从今年五月起,大同商人开始陆续撤离鹿泉。

  一车车货物和金银从面前经过,看得绿营兵两眼发红,但慑于护商队的火铳不敢轻易下手。最后一批商人撤离时,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假扮盗匪在井陉打劫商队,却被当场干掉数十人,血腥味吸引来更多的绿营兵,他们连清军号衣也懒得脱了,直接扑过来抢劫,护商队人少势弱,掩护商队边打边撤,娘子关的防军赶来增援时,护商队和商人已死了一百多人,货物、钱财几乎丢光。

  消息传开,大同人震惊了,无耻的清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越货,是可忍孰不可忍,归化、大同、包克图、太原等地爆发万人游行,强烈要求对清国宣战。最高法院生怕祸及自身,迅速作出缺席判决:多尔衮、多铎等六十六人大规模屠杀生民罪名成立,处以绞刑,为维护公平,同时宣判史可法等十余名明国官员犯有重大失职及携众死战罪,处以鞭刑,上述罪犯一经抓获立即行刑。

  最高法院简直添乱,公民情绪更加激动,聚集于大同自由女神广场,扬言等不到宣战消息绝不离开,李榆从归化赶来,途经广场不敢停留,急匆匆进了议院——议事大厅内,一百名参议员、三百名众议员全部到齐,静静等待着……

  李榆走上前台,迟疑片刻后缓缓开口: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皆兄弟姐妹,无贵贱、不奴役,无华夷、不欺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不以言议罪,不限令结社、游行、示威之自由,不限令信仰之自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私产神圣不可侵犯,公民生命神圣不可侵犯;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议会推举之断事官议案,公民不受抓捕、议罪、罚没财物;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议会公议,不得向公民征税、加派;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总统及以下官吏,无议会推举,不得统辖公民,无议会批准,不得支用税赋;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之宣战、媾和、合并、分立之大事必决于议会公议。”

  这是重修的《归化誓约》,也是《大同宪律》的前言,议员们跟着李榆一字一句背诵,许多人瞬间泪流满面。

  李榆最后挥手大声说道:“诸君,尽管我们采取了各种办法回避,但是大战还是来临了,这不是联邦公民与清国臣民的战争,而是自由与奴役、共和与集权、公理与邪恶的战争,除非我们放弃信念,否则无路可退,我向参众两院郑重提议对清宣战。”

  “宣战”、“宣战”——议员们振臂高呼,李榆点点头,转身向众议院议长王继谟行了个军礼,从怀里摸出一个烫有火漆的信封说道,“议长先生,这是我对今后的安排,如果我不在了,请您交给议院公议。”

  “总统,联邦离不开你,不行,你不能出战,必须留下主持大局。”王继谟先是一愣,马上摆手说道。

  “我是联邦的守户之犬,岂能看着公民流血而置身于外,就这么定了吧,有些事也非得我去才行。”李榆微笑着把信交给王继谟,然后回过头向议员们大声说道,“大同联邦与大清帝国乃当世两强,除非有一个先倒下,否则无法停战,为打赢这场大战,我提议成了战时佥事处,并赋予征调联邦人力、财力大权。”

  “同意”、“同意”——议员们高声响应。

  自由女神广场上依旧人山人海——总统去了议院,很快就应该有准确消息出来,他们要等待那个时刻。各种派别的人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纷纷跳出来宣传自己的主张。

  崔二定神父,一颗冉冉升起的西教新星,此时就在兜销他的新理论:“各教皆相信神创造、掌控世间一切,中学也有天命之说,而人之体貌、本性一样,万物滋长、盛衰一样,造物主也必然同一,就如我手中这张牌,正面与反面截然不同,但还是同一张牌,只不过你看到的有所不同。人乃神所创造,不分贵贱同出一源,理当平等、仁爱,今有明清两国,其皇帝自命天子篡夺神权,欲以孤家寡人奴役人民,天必灭之……”

  崔二定滔滔不绝讲着,不时引起本教信众喝彩声,喇嘛教、回教信众也频频点头称赞——在大同联邦这种氛围下,任何教派想排斥异教、一家独大都是找死,唯有互相宽容、互相协作才有广阔的前景,这是各教信众的共识。

  李正义带着拥趸也窜入广场,继续推销东亚联邦共和国的构想:“诸君,东亚联邦一旦成立,货物可互通往来,人民可自由迁徙,以此融合亿万人民之才智,若干年后‘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以及‘同族异俗、吾族公民’必定成为现实,到那时我们的人民无比富裕,联邦也将更加强大,草原上有我们的强大骑兵,山川间有我们的骁勇步军,而海洋上有我们的联合舰队,天下谁人敢敌,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前景,难道不值得努力吗?”

  日本人、琉球人、朝鲜人、安南人叫好声响成一片,大同公民对东亚联邦兴趣不大,不过家大业大又不是坏事,也跟着起哄鼓掌。

  青年才俊孙枝蔚被公认为最聪明的人,大家请他谈谈对未来战局的看法。

  “无须多言,这一仗我们必胜无疑,”孙枝蔚打了个哈欠,揉着眼对众人说道,“大家想想看,打仗打的是国力,我联邦工商发达、藏富于民,银钞行遍地开花、自由经营,明清两国钱庄放贷年息五成也不奇怪,我们的银钞行年息不到两成照样赚钱,国债年息甚至还不到一成,联邦政府既使财税不足也能以极低的成本从民间筹集军费,而清国除了搜刮百姓还能从哪儿筹钱,等着瞧吧,快者一年缓者两年,清国肯定内外交困而亡。”

  孙枝蔚的话让大家茅塞顿开,是啊,打仗打的是国力,谁能以最低的成本筹到军费谁就能获胜,这个道理很容易懂,大明败亡就是现成的的例子。

  广场上响起了歌声,小定王带着教堂的唱诗班来助兴,当然还有那五条藏犬,这是云雀的爱犬,平时还就听他的话,他走哪就跟到哪——其实该叫小定王为皇上,人家帝号保留着呢,但大家叫惯了不好改口,他自己也不在乎,就这么叫下去吧。

  “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

  大家一起唱着歌一起等待,天快黄昏时,有人大喊“议院散会了,总统来了”,人们立刻向北城楼涌去,不多时李榆带领议员、官员们出现在城楼上。

  “参众两院经过表决,一致同意对清国宣战”李榆的话刚出口,广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李榆高举手臂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联邦必胜,此战之后,大同联邦必将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万岁,总统万岁!”李正义一伙人抢先大喊,其他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也跟着高呼,连那五条藏犬也理直气壮大叫。

  李榆微微摇头,摘下军帽向人群高喊:“自由万岁、公民万岁!”

  外务司,马国柱从那木儿手中接过公文,满脸苦相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我马上派人送往北京,打吧,打出个天下天平!”

  “老马,回家吧,大家朋友一场,我们绝不会难为你。”那木儿握着马国柱的手说道。

  马国柱缓缓向门外走去,突然转过身哀求道:“新生,把我抓起来吧,我也爱大同联邦,求求你,一定要把我抓起来,我不想走!”

  大同共和大酒楼过去是王牧民的产业,这家伙赚够钱回草原故乡去养老,阿山从辽东逃到大同,趁着手里有钱便买下这座酒楼,生意一向不错,不过今天闭门谢客,在大同混得有头有脸的满人正在里面开小会呢。

  “老少爷们,打回辽东老家的时候到了,满洲司那帮人只动嘴不动手,可我阿山只喜欢动手,咱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拉一支满洲义勇军跟总统干。”阿山拍桌子叫道。

  “那是当然,总统是咱们的晋亲王,咱不帮他谁帮他,我算一个,”斋桑古拍着胸口答应,扭头又对遏必隆说道,“大同满人中就你和阿山最有钱,你打算如何?”

  “出钱无所谓,可我手里有产业,走不开呀!”遏必隆现在主管李晋的玻璃厂,新开的机器厂也有他的股份,赚钱上了瘾,总统府、总理府几次征召都被他推辞了。

  “小白脸没用,不管他,让他赚钱赚到死。”阿山瞟了一眼遏必隆轻蔑地说道。

  “谁说我没用,又不是没打过仗,也算我一个。”遏必隆气呼呼喊道。

  “好爷们,咱们同心协力打他狗日的多尔衮。”阿山笑着把遏必隆摁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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