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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节


  四月中,一队骑兵簇拥着几辆四轮马车向大同飞驰,李榆斜躺在其中一辆车内,透过车窗眺望出苗不久的田野——从昌平撤退后,他一直坐镇居庸关,那里是大同的东大门,也是架在顺军脖子上的一把刀,但李自成似乎对攻取居庸关信心不足,偷袭两把未成便缩回昌平,反而来信要买战马,李榆则要挟他把主力调往边墙,同时交出历局的西学书籍,双方扯皮之际,大同军步四镇已集结完毕,控制了居庸关南关至北关八达岭一线,骑一镇后撤到张家口堡集结,兼顾关内、关外两个方向,铳炮二镇也开到怀来做后应,宣府防线基本形成,而顺军买到一批战马后也开始向山海关运动,李榆松了一口气,接到张世安的信便匆匆赶往宣化,前敌指挥权移交白显志。

  张之耀去太原接替李槐担任山西布政使,薛宗周现在是总统府掌书记,坐在对面读着最新军报:盛京提塘司来报,清廷突然内讧,肃亲王豪格被以谋乱罪削爵软禁,多尔衮指责大同指使豪格内乱,下诏八旗及蒙古外藩出兵讨伐大同;山东行台统领王昉、提督孙伏虎来报,顺军权将军郭升攻入山东,饥民、盗匪争相投靠,沿途州县无不沦陷,济南孤城难保,另报,前大学士谢陞及卢世榷、赵继鼎等在乡官员、士绅发动德州之变,诱杀流贼伪官,并推举宗室为盟主,为崇祯皇帝发丧,打出“擒贼复明”的旗号起兵讨贼,夺取河间府之东光、故城、景州、武邑等州县;四川总兵秦翼明、协理军务马祥麟从保宁来信求援,流贼孙可望猖狂西侵,败总兵曾英,夺取浮图关,败宿将秦良玉,夺取泸州,重庆危在旦夕,保宁、绥定初起屯田,兵饷两缺无力救援,请大同速派兵入川剿贼……

  “南京有何动静?”李榆轻声问道。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似乎控制不住局面,南京诸臣除了闭门商议,没有任何举动。”薛宗周翻了翻提塘司的谍报回答。

  “一群废物!”李榆继续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大同情况如何?”

  “三边总督余应桂、四川巡抚龙文光、登莱巡抚曾化龙、湖广执政宋一鹤都去了昭君墓,这些人不干正事,除了与边外各部代表打架还搞内讧,吴牲大人、王继谟大人天天挨骂,吓得逃回大同。”薛宗周气恼地答道,李榆没吭声,闭上眼又陷入沉思。

  飞虎营驰进大同城北一处山坳,这里是提塘司的训练营地,哨兵看到熟悉的飞虎旗,急忙搬开路障,站在路旁握拳抚胸行礼。车队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李榆下车拍拍手,尤世威和小定王也相继钻出各自的车厢。

  张世安已在门口等候,凑到李榆身边低语:“总统,人都到齐了。”

  “派人带定王殿下和两位王公公去休息。”李榆吩咐几句向院内走去,尤世威很不满意地推开哨兵,紧跟在他身后。

  正堂内,首席大断事鄂尔泰、总统府总领政务李富贵、议事院议长小代王、赞画政务李槐、总领军务赵吉、总理府总理政务吴牲、襄理政务云荣、外务司知事常书、兵马司知事金声、赞画军务处总赞画薛显光正坐着交谈——除了坐镇归化的副总统巴图,其他的大同核心官员都在场。

  “定王殿下安好?大同传言殿下在你手里,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吴牲、金声看见李榆走进大堂,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殿下非常好,我把他带回来了,”李榆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挥手说道,“把来人请上大堂。”

  不一会儿,薛宗周、莫日格把一个青衣小帽、约莫四十多岁的书生带上大堂,此人手举印信边走边喊:“本官蓟辽总督王永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拘禁本官,快叫李榆、王继谟来见我!”

  “在下便是李榆,”李榆把书生让进座,满脸堆笑拱手说道,“王大人受惊了,本帅正在居庸关防范贼寇,听说大人来到便知有天大的事,马上赶来拜见,请见谅!”

  王永吉,应天府高邮人,天启年进士,以兵部右侍郎衔总督蓟辽、保定军务,京师失陷后,他和辽东总兵吴三桂、山海官总兵高第率部困守山海关,粮饷断绝命垂一线,焦头烂额之际,伪兵政府侍郎张若麒突然跑来,大吹顺王贤明,取代大明乃应天顺民,给他们指明出路——投靠李自成。

  吴三桂一家老小在京师,很快就动心,高第是榆林人,跟随李卑、马科剿过贼,心里有顾虑,而王永吉恨流贼入骨,提出割地酬金向东虏借兵夺回京师。王永吉的想法太大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包括他自己在内也不敢轻易跨出这一步,还是张若麒最聪明,建议两头押大小,还要把大同拉进来,局面越乱越有利,他本人也会暗中帮朋友。四个家伙密谋一番,张若麒回京复命吴三桂愿降,不久,唐通率军到达山海关,还带来五万两银子的犒饷,这又是一个老熟人,据他讲,白广恩也有可能入伙。行骗初告成功,王永吉带着高第、唐通两个老部下留守山海关,吴三桂则一路喊口号、贴标语,大摇大摆赶往京师投靠李自成。

  不过,吴三桂没过几天就跑回来,红着眼圈说流贼正在京师拷饷,留京官绅几乎无人幸免,连他老爹吴襄也被狗贼刘宗敏抓去用了夹棍,硬逼着吐出几十万两银子,国仇家恨犹在岂能委身于贼。王永吉又急又气,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你这一跑就再也骗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只能图穷匕见,下令把唐通赶出山海关,整顿防务准备应战,同时以吴三桂的名义向清国写信求助,武夫嘛,自然要替上官担待点。随后,王永吉把关防大印交给吴三桂,命他署理山海关、永平军务,自己声称要去联络大同,一溜烟就跑了——他是要面子的人,引贼入室的骂名沾不得,一走了之最好。

  王永吉有两个蒙古家丁熟悉关外道路,一行人沿着边墙偷偷赶往阳和,走到滦河边被大同游骑俘获,地方提塘官发现这是条大鱼,立刻把他送往归化,路上遇到闻讯而来的张世安,又把他带到大同软禁起来,这家伙嘴硬,天天闹着要见宣大总督或者归化侯,不见到人绝不说实话——不过他的身份已经说明山海关出了大事,把李榆和大同其他主要官员都招来了。

  王永吉清楚大同对明清两国渗透很深,想瞒也瞒不住,见到李榆就把山海关的情况如实相告,包括他给清国写信求援的丑事。

  “本官请清军自蓟镇中协、西协入关,关宁军出山海关,宣大军出居庸关,三面夹击必能一举灭贼,清军既使居心不良,也惧我东西联手相制而不敢妄动,此战既可收复京师,又可恢复大明,乃不世之功啊,归化侯以为如何?”王永吉最后说道。

  “王大人凭什么相信清军会如约从蓟镇中协、西协入关,如果他们突然到了山海关下,你当如何处置?”李富贵淡淡地问。

  “这个嘛,我许下重金犒赏,关外之地也可割让,东虏贪财好利,岂能不守信用。”王永吉不以为然答道。

  大同建议弃守关外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文臣割地却自以为计,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赵吉冷笑几声说道:“大人恐怕失算了,清军拿下宁远已尽得关外之地,如果兵进山海关挟持关宁军击破流贼,关内的钱财、土地都是他的,何须大明犒赏,换我肯定这样想。”

  “胡说,军国大事有文臣做主,尔等武夫懂什么!”王永吉火了,心里却一凉,当时只顾得死马当活马医,却算漏了点东西。

  “大人,山海关有多少兵力?据险而守能否挡住流贼?”薛显光若有所思问道。

  “本官从宁远撤回五十万军民,加上山海关守军,能战之士不下十万,”王永吉脱口而出,但马上觉得牛吹过了,又改口说道,“可惜有兵无饷呀,大同还要拨给我们粮饷、军械?”

  这家伙不但要兵还想要钱,李榆有些不满,挤出笑脸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等还须仔细筹划,王大人辛苦了,请先去休息!”

  “本官不累,归化侯,你是大明臣子,出兵、出粮是分内之事,岂能优柔寡断,”王永吉大声说道,却没人理他,手一指吴牲大吼,“吴牲,你乃前朝次辅,难道忘了先帝知遇大恩吗?”

  “王大人,我们刚平定陕西,四川又闹起匪乱,你让我拿什么出兵。”吴牲哭丧个脸答道。

  王永吉刚要发作又想起另一件大事:“本官听京师逃难的人说定王殿下在大同,此事可当真?”

  “定王殿下很好,而且就在此处。”李榆点点头。

  “归化侯,何去何从由你自便,但大明还有救,吾皇万岁万万岁!”王永吉听罢兴奋起来,扭头就向外跑去。

  金声望着王永吉的背影,摇着头轻声说到:“汉民,还是出兵吧,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沦陷无动于衷,关宁军好歹也是个帮手。”

  “不行,关宁军靠不住,把我们拉进去恐怕就不怀好意,我们西北人吃辽东人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尤世威马上反对,众人都点头同意——丰州人十几年前就为争夺清国走私市场与关宁军翻脸了,关宁军见到丰州商人就杀,丰州商人也向朝廷告发辽东商人通寇,双方都死过不少人,仇怨早结下了,凑到一起更大的可能性是相互下黑手。

  “流贼也许能对付关宁军,但绝不是清军的对手,又回到老路上了,辽安,现在还能与清国改善关系吗?”鄂尔泰沉思着问常书——皇太极死后,大同放弃了杜文焕原定的诱敌深入,利用山东、河南两个战场消耗对手的实力,最终一举歼灭的策略,从陆路、海陆大举走私削弱清国财力,还利用皇太极暴死大做文章瓦解清国民心,希望以此逼清国内乱,最终兵不血刃将其降服。

  “我们把事做绝了,多尔衮肯定恨得咬牙,还谈什么改善关系,准备开战吧!”常书摇摇头,作为用软实力攻击清国的总策划人,他把造谣污蔑、收买分化的手段用到极致,胡编了一大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宫廷秘闻投放辽东,据说把多尔衮气的要死,跟大同玩命的心都有了。

  “绝不能和清国和谈,阿巴泰托我们照看的白银、牲口、财物少说也值一百五十万两,多尔衮肯定要我们还现钱,我先说明啊,我那里没这笔钱。”吴牲插话道,还什么钱啊,大同压根就没考虑过,银子早进了银钞局的银库,牲口、财物也派上用场,到哪去找钱还债,除非多尔衮肯接受银钞。

  “也就是说为了赖账也得开战,好吧,拖一天算一天,不过我们历来在大树底下乘凉,北京丢了,南京还在,把那帮南京朝臣先抛给多尔衮。”李富贵挥手说道,小代王一听捂着肚子笑起来。

  李榆一直在大堂内踱步,这时停下来向薛宗周招招手,然后对众人大声说道:“京畿流贼几十万人、灾民上百万人,打垮李自成有什么用?这个浑水我不趟,记录我的命令:第一,立刻通报李自成,清军可能入关,请他提前戒备,只要打得好,我会拉他一把;第二,给凤阳总督马士英去信,问问南京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连个屁都不放,这帮朝臣干不下去就滚蛋,我帮他老马组建朝廷;第三,给刘泽清、刘良佐去信,告诉他们乱世之中要学会用刀子说话,文臣干不好就让武将干,大胆一些,我给他们撑腰;第四,把朝鲁的骑四镇调到阳和、张传捷的步三镇调到大同,海山的步六镇调到独石口。”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都没有意见,云荣忧虑地说道:“按既定策略对付清国我没有意见,但是四川怎么办?”

  李榆苦笑着答道:“我有什么办法,至少在秋粮下来之前军队无法出征,先解决湖广问题吧,给秦翼明、马祥麟去信,务必守住保宁、绥定两府,下一步再设法剿灭孙可望。”

  “立宪会议开完,我就去武昌。”李槐点头说道,佥事处会议已经内定他为湖广行台统领并兼理军务,但制宪会议事务繁杂,鄂尔泰、李富贵坚持把他留下主持会务。

  吴牲接着说道:“这样也好,总理府可以专心处理内政,大同现在不平静啊,制宪会议打闹不休,不早点了解做不了其他事,英格兰特使戈登、荷兰特使纽霍夫也到了大同,总统见他们一面吧。”

  李榆点点头,转身向张世安下令道:“把提塘司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严密监视顺军、清军和关宁军的动向。”

  辽东,顺治元年对多尔衮简直是煎熬,大同套在脖子上绳索越来越紧,走私浪潮不但从蒙古草原、辽东沿海涌来,还通过朝鲜向腹地渗透,大清国的白银被席卷而去,朝廷被迫赔本铸铜钱投放市面,结果铜又被走私分子卷跑,大同银钞还趁着大清闹钱荒蜂拥而入,多尔衮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大清国缺粮、缺布,也做不好铁锅、铁针之类的铁器,老百姓不但心甘情愿买大同货,还积极参与到走私之中。最要命的是街市中传言他与庄妃娘娘暗生情愫,奸情败露后谋杀先帝,这个谣言在八旗中越传越离奇,老少爷们讲的有鼻子有眼,还偷偷议论九阿哥是不是他的野种,阿济格、多铎听多了也有些信以为真,还劝他干脆把庄妃娶回家算了,反正按满人习俗弟弟娶嫂子也不算大事。

  额鲁,你好狠啊,我跟你拼了——多尔衮把幕后主谋恨得咬牙切齿,熬到四月初,关内流贼攻陷京师的消息传来,正在清河温泉养病的范文程首先奏请出兵伐明、争夺天下,老奴才还打气说: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大清兵只要申严军纪、秋毫无犯,使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汉民必然纷纷归顺,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

  随后,祖可法、张存仁等汉臣也奏请出兵关内,多尔衮借机把八旗兵集结到盛京,兵权在手,他的死党何洛会马上告发豪格与济尔哈朗谋逆,两人都被议为死罪。多尔衮得意了,济尔哈朗这个摆设还不能缺,很宽容地予以赦免,豪格绝不能留,但九阿哥又哭又闹不让处死哥哥,先贬为庶人以后再算总账,其亲信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等斩首弃市——经此变局,豪格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济尔哈朗也彻底焉了,多尔衮随后在朝堂上怒斥大同与豪格相互勾结,阴谋颠覆大清国,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下诏出兵讨伐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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