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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节 招抚(二)


  郭峪的联防剿贼大会在一片悲愤、肃穆的气氛中召开了,大会主席张鹏云老员外首先做了关于泽州贼情的分析报告,老员外在报告中指出,今年形势极其恶劣,西北的大旱已经扩展到山西、北直隶、山东各州府,河南早晚也躲不过去,大灾之后流民遍地、盗匪猖獗,朝廷对此束手无策,年初皇上出内帑十万两,派御史吴牲为钦差至陕西赈灾,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贼势反而越加猖狂,而朝廷的官军剿贼不力、扰民有余,甚至暗与贼合,乱世之中地方糜烂,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些有钱人,官府派粮派捐,官军敲诈勒索,流贼更不给我们活路,抢我们的钱,杀我们的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合力自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建立我们自己的乡兵武装,各县联防共同御贼,保我们一方平安和身家性命。

  老员外的话引起了大会代表强烈的反响,来自大阳的张光奎声泪俱下讲述了他们的悲惨遭遇,大阳铁针行销天下,是远近有名的富裕之乡,但有钱人不齐心,流贼杀到时,士绅、富豪只顾各自逃命,结果百年老镇落入贼手,被祸害成一片残破,那些挨千刀的贼抢我们的财物,烧我们的房子,还糟蹋我们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笔账一定要算。张光奎刚说完,一帮被抢过的豪绅马上也跳出来控诉流贼的罪行,家家户户都有一笔血泪账啊,他们挥舞着拳头要剿灭流贼报仇雪恨,决不允许泽州变天,几个从平阳、潞安闻风而来的士绅也跟着喊打喊杀,不过他们提醒同类,不但要防贼也要防官军,那帮家伙干的坏事一点也不比流贼少,官军在平阳、潞安剿贼时,就经常勒索、抢劫他们,张道浚赶忙制止了这几个客人的发言——官军代表李榆正在角落里坐着呢,张鹏云这才想起把李榆忘了,一帮士绅连拉带扯把李榆迎上前台。

  张鹏云向大会隆重推出山西镇的署理总兵,称李榆是自己人,不但军纪严明从不扰民,而且尽帮他们这些有钱人做好事,剿杀流贼屡战屡胜,还出了公文支持乡绅、富户自办团练,有他给我们撑腰,剿灭流寇是早晚的事,王重新等一帮富户代表也表示愿意给李榆筹粮助饷,大家的赞扬声一片,说得李榆都不好意思了。

  大会进行到第二天,流贼向阳城集结的消息传来,代表们倒吸口凉气,泽州各地的流贼如果聚起来,至少在十万以上,这是要和我们拼命了,士绅、富豪老毛病又犯了,缩起脖子就想逃跑,张道浚也吓了一跳,郭峪就在沁水河边,难道流贼听到风声,要来这儿把我们一锅端了,一大帮人立即把李榆围起来,李榆却大喜过望,王嘉胤算是条汉子,终于敢出山了,他拍着胸口说,流贼都是我招来的,来得越多越好,正好一块收拾,此言一出,豪绅们脸都吓白了。

  “流贼人多势众,但并不难打,他们历来携百姓家眷而行,十来万人也不过三五万男丁,其中有武器的精壮不会超过两万,有马悍匪能凑出三千就不错了,而我军有七营步军、三营精骑以及随营精锐乡兵近五千人,此战我军实力绝对占优,没什么好怕的!”李榆一番话又让豪绅们有些嚣张了,有几个马上又要掏钱了,李榆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军必胜毫无疑问,但我的兵力不能拿去消耗,我只能一口一口的吃掉对手,仗很可能要打些日子,沁水河一带糜烂在所难免,你们也会受些损失,此谓缓胜。”

  “如何才能速胜?”张鹏云马上问,一想到受损失他就心疼。

  “那你们就要舍得出钱出人,泽州如此之大,动员两万乡兵没问题吧,乡兵打悍匪当然不行,但对付以棍棒、锄头为兵器的流贼绰绰有余,你们只要敢拼命,助我丰州军一臂之力,则一战即可破贼,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李榆淡淡答道。

  豪绅们交头接耳一阵,最后下决心拼了,反正不把贼灭了倒霉的也是他们,豪绅们以最快的速度表决通过了设立泽州剿贼联防局的决议,推举张道浚为总办,张鹏云、张光奎等德高望众的老官僚为协理,各县也选出乡兵督办,大多是些退职在家的武官,张道浚随即下令各县乡兵迅速到阳城会合共同剿贼,人手越多越好,而且要自备兵器多带粮草,实在缺人就把家丁、佃户派过来,现在距夏收还有些日子,正好剿完贼回家收麦子。

  张鹏云提醒道,还是要给官府打个招呼,虽然这次不打算带他们玩了,但他们也得为地方上出力,要是识趣的话也可以分些功劳给他们,如果他们光吃饭不卖力,以后我们就把他们挤走,地头蛇们马上一致赞成。

  流贼、土豪都在调动兵力,沁水河畔人来人往,王嘉胤惊奇地发现,他的人马还真不少,从各处钻出来的人凑在一起居然有十五万之多,就是人太杂了,男女老少一大堆,能打的青壮却不多,大多数人只能跟着混饭吃,李榆的军营就在二十里外沿河一片开阔的地带,大批的乡兵正在陆续向他靠拢,王嘉胤很想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过去,但对方的铁骑太吓人了,他派出去的人马还没靠近对方的大营,就被凶悍的骑兵赶回来,对方的乡兵胆子也大了,拿着火铳跑到义军营地边鸣放,吓得老百姓到处跑。仗打不了饭却得吃,十几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数量惊人,王嘉胤受不了了,把大小头目召集起来商议,大家都认为不能再拖了,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如何打却是问题,都知道对方的厉害,谁也不愿意送死,各营首领认为,老王手下的人最多,有五万人啊,死多少人也伤不了筋骨,所以老王应该先上,他们家小业小帮帮忙就行啦,王嘉胤脸色铁青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挥手下令,大家伙一起上,谁也别想当怂货。

  流贼一大早饭都没吃就乱哄哄出发了,前面是手里有武器的青壮,后面是步履蹒跚的百姓,有牲口骑的悍卒护卫着义军首领们,人们表情麻木地走着,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他们不缺人但缺粮,少数青壮还能一天吃一顿干的,其他老百姓一天两顿稀的都保证不了,野菜、树皮几乎成了主食,大伙实际上是在绝望中出山找条活路,王自用看着延绵不绝的义军队伍,不住地摇头叹息。

  “老白,乡亲们饿得走不动路了,我们是去打仗还是去送死?”王自用悲苦地问身边的白玉柱。

  “走吧,打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就算陪大王走一程吧,我们投降也许还有条活路,可大王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凌迟处死的命,我们要替他想想。”白玉柱低头答道。

  “十几万人啊,多好的乡亲,就这样被我们断送了,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王自用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紫金梁,不要乱说,也许我们还有救。”白玉柱低声说道,顺手捅了一下王自用。

  队伍拖拖拉拉走了十里,前面传来丰州军的军号声,义军的前方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丰州斥候,经验老道的斥候快马从义军面前掠过,随后又向两翼延伸,义军骑兵立即出动拦截,但双方的马匹、骑术以及武器差距太大,义军骑兵很快被压缩到队伍附近,只能眼巴巴看着对方在眼前来回巡弋,义军还没到战场,实际就被屏蔽了。

  “就在这儿列阵吧,我们等着他们过来。”王嘉胤有些无奈,远处已经出现一面面黑鹰旗,其中还有些杂乱的旗帜,应该是泽州乡兵的旗号,人真不少啊,至少在一万以上。

  “大王,我带亲兵队上前面试探一下黑鹰军虚实吧。”亲兵头目王国忠对王嘉胤低语道。

  “用不着了,你把各营首领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你和张立位也在边上听着。”王嘉胤摆摆手。

  义军各营的首领很快就来了,这帮人好像并不着急,有几个还嬉皮笑脸问怎么不往前走了,王嘉胤阴着脸一言不发,等人差不多到齐了,才缓缓地说起来。

  “黑鹰军就在前面,很快会压过来,我想你们一定在各自在打小算盘,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那个李总兵出身比我好,有本事而且厚道,投靠这个同乡比跟着我老王有前途,我算个什么,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人,穷得连婆姨也娶不起,阴差阳错成了大王,你们中间肯定有人想砍了我的头向朝廷献功,为自己捞个荣华富贵,你们别摇头,义军中这种事出得多了,”王嘉胤嘲讽地看着首领说着,义军首领一个个脸色煞白,垂着头不敢说话,王嘉胤突然大笑起来,“我老王没读过书,但也不傻,这颗头不会白给人拿去的,我没什么能耐,但我真心想给乡亲们找条活路,从造反的那天起,就做好打算,我这个穷汉的命不值钱,活一天算一天,如果能帮乡亲们一把,那就把这颗头送出去吧。”

  “你们过来,”王嘉胤向王国忠、张立位一招手,对着他们俩说道,“你们俩暗中做了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国忠,你是我本家兄弟,我待你不薄吧?还有你,张立位,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姐姐,可你姐姐守寡在家多苦你知道吗,她自从跟了我,日子好过了也笑得多,你难道没看见?你们别害怕,我不会杀你们俩,我放你们走,去黑鹰军那边告诉你们的新主子,就说我王嘉胤也是西北男儿,本事不大血性还是有,那位同乡总兵如果看得起我,请他来一趟,我们俩个面对面做个了断。”

  张立位、王国忠面色苍白,扭身就跑了,王嘉胤淡淡一笑,扭头对身边的王自用、白玉柱说道:“我们是府谷出来的老兄弟了,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放心吧,我不会碍你们的事!”

  王嘉胤说完,静静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摸出烟杆美美地抽起来,王自用、白玉柱陪着他,泪水不住地往下落,义军首领一个个也在旁边坐下,沉默地看着王嘉胤,此时的目光里充满了尊敬和关切。

  丰州军在两里外停止了前进,不多时数百打着飞虎旗的披甲骑兵出了队列,快速向义军驰来,“总兵大人来了!”邢红狼站起来就去迎接,仿佛狗见了主人一样兴奋,王嘉胤鄙夷地看了一眼,磕了磕烟杆,带着首领们迎了上去。

  “王头领,咱们是榆林同乡,西北人做事讲个痛快,你准备和我如何了断?你们这个样可打不了仗。”李榆挥退张立位、邢红狼,望着义军歪歪扭扭的大阵,直截了当问王嘉胤。

  “李大人,我们听说你在保德收容数万延绥乡亲,心中十分钦佩,乡亲们过得还好吗?”王嘉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乡亲们过得很苦,只能勉强饿不死,但这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道,”李榆把保德的情况给义军首领们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急切地说道,“我需要尽快回去,出关两万,保德还有六万人啊!我想想就害怕,是打是招安,你们必须马上做出决断,我担心在这里拖久了,保德会有变。”

  “这确实是大事,大人是该早些回保德,点灯子、扑天雕、混十万他们真不错,干了救苦救难的好事,张妙手、不沾泥怂了,平日里就数不沾泥叫的调子最高,这时候怎么能自己逃出关呢!”王嘉胤也为李榆着急。

  “大人,赈济百姓的担子凭什么压在你身上,你应该逼朝廷出钱出粮,你手里有兵,怕那些狗官干什么?”惠登相替李榆打抱不平。

  “我怕个屁呀!那个狗屁朝廷根本就拿不出钱来,老子的军饷还欠着呢,要想过日子全得靠自己。”李榆忍不住骂起来。

  “我觉得也是,大人,我是秀才,在府谷县衙做过事,官府的日子过得也紧,办点公事就缺钱,反倒是当官的把钱捞足了。”白玉柱硬挤到李榆面前插话。

  “我告诉你们,可别出去乱说啊,我在京师时见过皇上,那小子年纪轻轻一脸的倒霉相,看着就让人可怜,肯定是那帮老奸巨猾的朝廷大臣把钱偷跑了,要不明国这么富,怎么会没钱呢!”李榆把贼头们拉到一起,神神秘秘地传起小道消息,大家恍然大悟,一起把朝廷和狗官痛骂一通——敌对的双方此时倒像是同伙一般。

  又跑题啦,这回是王自用使劲咳嗽几声,义军首领这才想起对方是什么人,尴尬地闭上了嘴,王自用脸色沉重地问道:“大人,我们不想和您打,可是我们如果接受招安,朝廷会如何对待我们?”

  “我也不想打,但如何处置你们只能看朝廷的意思了,我只能尽力保全你们活着,老实说你们这么多人,我看了就头痛。”李榆有点垂头丧气地答道。

  “我们不相信朝廷,就相信你,大人就直说吧,如果朝廷要杀我们,而且不管这里的百姓死活,大人如何处置?”王自用接着又追问道。

  李榆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说道:“我给你们弄些粮食,本地的山西人好办,发点粮食各自回家,你们如果害怕朝廷问罪,那就跟我到保德,我设法请朝廷赦免你们,实在不行就出关,丰州无法无天,我看谁敢到我的地盘抓人,不过你们中如果有人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帮不了他,还是趁早逃命去吧。”

  义军首领们马上拍胸口保证他们都是好人,从没做过坏事,不过李榆开出的条件太低了,除了保条性命,也没给出任何好处,比如给个官当什么的,大家有些失望,叽叽咋咋议论开了。

  “都给我住嘴,一群混账东西,你们出来造反难道就是为了自己,老百姓流的血够多了,不能再死人了,想荣华富贵的给我滚!”王嘉胤愤怒了,指着义军头目们呵斥一通,然后郑重地看着李榆说道,“大人,我们不指望朝廷了,在延绥他们就骗我们说招安有饭吃,可我们还是挨饿,大人,你说句痛快话,能给百姓一条活路吗?”

  李榆沉默不语,眼前黑压压站成一片的老百姓让他看了心惊肉跳,丰州、保德的百姓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又有了阳城的这帮流民,这副担子他还挑的动吗?

  “大人,我们死活无所谓了,老百姓苦啊,庄稼旱死在地里,官府又来抢活命粮,没活路了!大人是榆林人,帮帮乡亲们吧,他们不是成心造反,只想找条活路啊!”王嘉胤双眼垂泪望着李榆。

  我还有选择吗?李榆痛苦地思索着,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王自用、白玉柱立即向着百姓们大喊起来,大人答应啦,他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快跪下谢恩啊!老百姓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王嘉胤、王自用、白玉柱随后向李榆跪下,义军首领们相互看了一眼,也陆续跪下了,李榆面色苍白,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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