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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税赋


  李榆到了太原后,这个年轻人代表宋统殷出城看过他,两人已经认识了,他一出面帮腔,李榆马上理直气壮了。

  “就是嘛,我要是赖在兵部不走,他们肯定一个大子不给就赶我走了,”李榆很委屈,对那个年轻人说道,“子玄兄,祥麟大哥和凤仪大姐也是这样说的。”

  这个年轻人是张凤仪的兄长张道浚、字子玄,万历朝兵部尚书张五典之孙、沈阳蒙难的辽东巡按张铨之子,蒙世荫曾任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在京师任职期间,先弹劾大学士刘鸿训受贿篡旨,后又弹劾大学士成基命枉法推诿袁崇焕一案,从而卷入党争,被以出位乱政之过革职回乡,沁水张氏本系山西大族,张道浚回乡不久就被初到太原就任山西巡抚的宋统殷请入幕府赞画军政事务,李榆身上带有张凤仪大姐的书信,两人一见面就成了老熟人,有了马祥麟两口子的面子,他们两人自然就亲近。

  “他都被人家像傻子一样耍了,你还护着他,”宋统殷很不满地瞪了一眼张道浚,对李榆一挥手说道,“你给我滚到城外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本官,”。

  “大人,那我的兵还有我的粮饷怎么办?您不会真让我带这两百来号人饿着肚子去剿贼吧?”李榆站起来挠着头问道。

  “本官哪里有兵给你,你要不想去送死,就把你的丰州铁骑带去剿贼,粮饷本官也给不起,你自个向朝廷去要。”

  看到宋统殷又要发火了,李榆赶紧向外走,宋统殷冲着他身后又大喊道,“把门外的两车粮食和那几头猪带走,撑死你这小子!”

  李榆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宋统殷和张道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道浚笑着说道:“我那妹子、妹夫把这个李汉民夸成人世少有的俊杰,一见面果然爽直可爱,大人把这员爱将招致麾下,心里也一定暗喜吧。”

  “他是本官一手带起来的人,香火之情总还是有的,本官有时就是恨他没有心眼,罢了,这世道还是李汉民这种人靠得住,只是本官又要为筹办粮饷伤脑筋了,”宋统殷微微摇头,想了一会又说道,“天越来越冷,再过些日子黄河就结冰了,那时陕北的流寇一定会趁机过河,子玄,你要设法多筹集些粮饷,李汉民再能打也挡不住纷涌而来流贼,他的塞外铁骑又要派上用场了。”

  张道浚有点犹豫:“山西官军空缺太多,丰州的人马绝不会多,算到山西镇的空额里面,粮饷倒不难解决,但塞外铁骑乃夷兵夷将,招他们入关,朝廷会不会怪罪我们?”

  “胡说,丰州夷人早已归顺我朝,李汉民也是我大明的武将,他们可以入卫京畿勤王,难道就不可以入山西剿贼?通知宁武关的王国梁,黄河一封冻即开关放丰州铁骑入关。”

  “属下明白,我这就去办。”张道浚知道宋统殷担心什么,山西镇的兵力历来就薄弱,仅有的几营精锐也在入卫京畿勤王时兵溃良乡,目前几乎无可用之兵,而新任山西总兵王国梁也没打过多少仗,能力实在堪忧,山西的兵将既然难以指望,那么只能引入塞外的铁骑挡住流贼了。

  宋统殷点点头继续说道:“子玄熟悉山西地方事务,所以本官想派你到李汉民军中督办军务,一则帮他疏通地方府县,二则监视军纪以免其骚扰地方。李汉民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就让他在太原城外休整些时日,你也可以趁机与他多多亲近,他这个人啊,最重的是朋友情义,忠君报国那一套对他没用。”

  “我那妹子、妹夫在信里也是这样说的,属下就与这个李汉民多亲近亲近。”张道浚笑嘻嘻地答道,接着他拿出一封信说道,“不过李汉民给大人惹了点事,平定州知州娄子敬来信告他的状了。”

  “娄子敬是山西的大清官,李汉民怎么会惹到他了?”宋统殷有点诧异。

  “娄子敬说了一大堆废话,属下倒觉得李汉民没什么错,无非就是李汉民骗了他三天的饭再加上两头大肥猪,却没有帮他办事而已。”张道浚鄙夷地说道。

  宋统殷接过信草草看了一眼,不以为然说道:“娄子敬自以为官声好就可以随意指使朝廷的援剿副将吗?李汉民总算有点脑子了,跟他娄子敬干下去非逼出民变不可,这个娄子敬还嫌山西不乱吗?”

  “大人,娄子敬自诩清廉,却不知变通,山西大旱未得朝廷蠲免税赋,反而增派辽饷且催收欠税,山西已经民怨沸腾,其他府县都知道能拖就拖、能骗就骗,他却一本正经遵从朝廷诏令,似乎只有他是大明的忠臣,如此下去非给大人惹出事不可,这种人不能留了。”

  宋统殷沉吟一会儿说道:“本官心里有数,此事不要再提,你把李汉民管好就是了。”

  李榆一行人从京师出来,连续跑了一千多里路,已经是人困马乏,正好借此机会进行休整。张道浚每日必到营中处理营务,不但给他们补充了粮草、军械,而且还以山西巡抚的名义赏给每人五钱银子以添置棉衣,张道浚告诉大家,到了山西就是自家人,兵部不管那就山西来管大家,以后不但有粮饷,而且还会给大家募兵扩军,只要尽心剿贼,巡抚大人绝不会亏待大家。

  大家总算安心了,其实当兵的要求也不多,只要吃饱穿暖还有军饷拿,在哪儿干都一样,李榆对张道浚很有好感,这个人不但有学问,而且善理实务,把营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帮忙可以省不少心。

  宋统殷抽空找来李榆,把借用丰州铁骑剿贼的想法告诉他,李榆一口就答应了,其实这也在李榆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别的选择,丰州太贫弱了,出去打仗至少可以给家里人省口饭吃,而且李榆也渐渐明白了,丰州发展的机会只能打出来,窝在家里没有出路,李榆回到营中,就派朝鲁、陈二柱两人前往丰州送信。

  天越来越冷,宋统殷特地把李榆和张道浚请到家吃顿羊肉——宋统殷年纪大了,看见李榆、张道浚两个年轻人就喜欢,几乎视他俩为自己的子侄。三人吃饭的时候,李榆老老实实把平定州的事说了,宋统殷、张道浚听了捂着肚子大笑,说娄子敬这种以清官自诩的人一向自视甚高,居然被李榆一伙当兵的给耍了,一定气得睡不着觉。

  李榆却一本正经地问:“大人,您和子玄兄给我讲讲,那个娄子敬说大明轻徭薄税,每亩田赋三十取其一,加派辽饷每亩九厘银似乎也不多,负担应该不重,为何百姓活不下去要背井离乡逃亡?还有那个娄知州也不像贪官,为何对治下的百姓如此暴虐?”

  宋统殷笑着问道:“汉民本是武将,为何也对政务有兴趣?”

  李榆红着脸说道:“大人,您可别笑话我,我这个人读书不长进,懂得道理不多,可我的丰州有五万乡亲要活命,我做梦都怕走错了路,让乡亲们跟着受苦啊!”

  “汉民真是厚道人啊!”宋统殷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讲道,“依照大明律法,大明的确是轻徭薄税,但这只是写在纸面上虚有其表罢了,实际上大明课税之沉重、力役之繁杂,远胜历朝历代,以江南苏湖为例,宋时亩税不过斗粮,元时更轻亩税只取三升上下,而大明亩税轻者斗余,重者十余斗,所谓轻徭薄赋不过是娄子敬这类不理实务的书生之言而已。”

  李榆低头沉思着,宋统殷指着张道浚说道:“子玄,你是世代官宦人家出身,家学必定深厚,你来给汉民讲讲大明的税制。”

  张道浚点头答应,压低声音讲起来:大明税制积弊已深,其弊端之一首先在于过于简陋,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即废除外朝的丞相,由皇权总揽相权,国库也不分内外,财赋可以任由皇帝支配,而皇权缺少了外朝相权的协助,太祖不得不将大量朝廷必须承担的事务用最简单的办法推卸出去,朝廷承担的事务少了,皇帝拿到手的税赋就觉得足够多了,故此可以实行所谓的轻徭薄赋,但国用却不可能少,只是大部分负担被转嫁到民间和地方,比如供养官军,大明采用了卫所制,向军户发放土地,令其屯田自养,耕种所得大半也须缴屯田籽粒用于朝廷养兵,太祖自称不废百姓一粟而养兵百万,而卫所军户却形同奴役,其状苦不堪言;再比如赋税解运,大明以实物征缴赋税,太祖皇帝在民间设立里长、粮长催缴,不论路途远近,或去京师或去边镇,皆以里长、粮长组织民壮解运税赋,其中所需的力役、加耗极大,而这些全都压在了百姓身上;再比如地方政务所用,大明赋税存留地方者不过三成上下,地方存留既要用于地方政务,又要承担地方宗室俸禄,入不敷出实属常态,地方政务所用之财物、力役也只能摊派到地方百姓身上,故大明名为轻徭薄赋,实为税役繁重。

  大明税制弊端之二在于保守僵化,太祖皇帝将天下民户编入《赋役黄册》、而将天下土地编成《鱼鳞图册》,以此为据征缴税赋力役,太祖以为所征赋税足以国用,遂依据洪武年的赋税,厘定各地税额为定制,并将大明各府县的税赋刻于大内石碑之上,诏告后世子孙永不加赋不得篡改,其后大明赋税有减无增,一般维持在每年二千六百万石左右,但天下总是在变的,人丁、土地在变化而税额却不变,这是何等的荒唐,比如太祖的《赋役黄册》、《鱼鳞图册》就沿用至今,万历朝张居正曾核查户口、清丈土地,打算重修《黄册》和《鱼鳞册》,但大明积弊已深,显贵、豪强势力庞大,所谓重修两册只是风声大雨点小,最后草草收场,于国势并无大益;而太祖所立的卫所制也名存实亡,卫所田成了军官、豪强的私产,士兵无立足裹腹之地,要么沦为佃户要么就只能逃亡,朝廷无可用之兵,只能以募兵制代替卫所制,募兵就要有军饷,这笔钱太祖绝对想不到,朝廷入不敷出也就可想而知了;再比如宗室俸禄,太祖分封诸子于各地方,由各地存留供养,太祖当初不过封了二十四个藩王,如今两百六十年了,各地宗室已繁衍不下十万,地方存留如何供养得起,嘉靖朝御史林润就曾奏报,山西存留百五十二万石,诸府宗禄三百十二石,河南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宗禄百九十二万石,两省之粮借令全输,不足供禄米之半,况吏禄、军饷皆出其中乎?太祖也肯定想不到今天的窘境,大明后世天子们不敢改祖制,只能另谋他途,万历朝之矿税、加派就是此例。

  大明税制弊端之三在于治税混乱,大明税赋之征缴,民间有里长、粮长,府县有胥吏,再往上有各级朝廷命官,环节太多而税役繁杂,每个层面都有机会上下其手,朝廷所征税赋落到百姓身上也许就是十倍有余,更麻烦的是还有大量的土地可以不缴税或少缴税,皇帝的皇庄土地,藩王的食禄土地,甚至外戚、勋贵以及太监巧取豪夺的土地根本不会缴税,有权势的官员、有功名的读书人、有军功的将门也可以得到不缴税或少缴税的优免,而大明各地税赋皆按祖制征收,这些税赋就会转嫁到其他人头上,百姓不堪重负,或带田投充到有优免权的人名下,或出卖田地沦为佃户,如此一来土地兼并越演越烈,百姓表面上税赋不重,而实际负担远重于此,养家糊口尚且不易,遇到天灾人祸几乎就没有活路。

  张道浚摇着头叹息道:“大明税制自始就存有隐患,时至今日尽显无疑,加之吏治败坏,官吏、豪强上下其手,百姓度日维艰,又逢连年灾荒,活命也难啊!可惜大明如今积弊难返,中兴无日矣!”

  李榆想了一会问道:“子玄兄,张太岳公推行‘一条鞭法’,合赋税、力役及杂役为一体,摊入田亩,折色收银,可有利于利民生吗?”

  张道浚偷眼看了一下宋统殷,宋统殷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张道浚犹豫一下才低声说道:“张太岳公解决的只是朝廷增收之事,于民生并无太大益处,至少我们山西人不喜欢‘一条鞭法’,山西直到万历十五年才推行此法,折色收银则百姓手中必须有银,可山西无银,这又涉及到《钱法》,大明百姓使用的是铜钱,许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银两,其中的成色、枰称和火耗又有几人弄得清,折色收银无非是又给了贪官、奸商榨取民脂民膏的机会,朝廷本应大量铸造钱币以供民间所用,却异想天开地用起银两,说句难听的话,朝廷是拿穷人寻开心啊!”

  张道浚说到这忍不住发起牢骚:“朝廷改征实物为征银,赋税、辽饷每年一千多万两输往京师,又从京师输往辽西五百余万两,关内有财物缺银两,辽西有银两缺财物,两者却银货不通,哪有如此理财的,真不知朝中诸公打的什么主意?”

  宋统殷这时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子玄不可妄议朝政,今天你说的够多了,还是由汉民自己去慢慢想吧。”

  李榆的脑子有些乱,他觉得弄不懂的事太多了,又接着追问了一句:“那个娄子敬是清官,他又是读书人明白事理,应该体察民情,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可他为什么要对活不下去的百姓苦苦相逼?”

  “你以为吏治就是分个清官、贪官那么简单,上有善政,贪官也会做好事,上行恶政,清官比贪官更能做坏事,”宋统殷不屑地答道,接着拍了拍李榆的肩膀说道,“汉民,我知道你秉性淳厚,你还是做你的武将吧,政事这东西太脏了,陷进去好人也会变坏,你还是不沾的好。”

  李榆昏头昏脑吃完这顿饭就告辞走了,宋统殷、张道浚看着李榆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这小子还是太嫩了,这点事就让他心神不安。

  天色黑了的时候,李榆回到了城外的营地,刚走到大帐门口,孟克急冲冲找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人都带着宽檐毡帽遮住脸,李榆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大把头,你看谁来了!”孟克见到李榆就叫道,他身后的俩人摘下毡帽就向李榆行礼,李榆马上认出来了,原来是丰州的张世安和范二喜两人。

  “老张、二喜哥,你们怎么也到太原了?”李榆惊喜地问道。

  “大统领,可别这样叫我了,我现在是丰州总旗衔提塘官,以后是你的部下了。”范二喜得意地答道。

  “大统领,我也是你的部下了,大统领府授我丰州总提塘官职,挂副千户衔呢。”张世安也喜滋滋地说道。

  李榆拉着这两个官迷进了大帐,俩人没等李榆问话,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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