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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蓟州(三)


  其实李榆错怪大明皇帝了,要不是皇帝开恩,他们连这几个子都捞不到,邱禾嘉、刘之纶的捷报奏疏十天以前就到了京师,但这两人显然事先没谈好,奏疏上有些不合拍,邱禾嘉是大吹特吹遵化大捷,在奏疏中声称:他和马世龙亲自督军大战遵化建夷,并一度攻克罗文峪堡,建酋闻讯急遣伪金大贝勒代善领数万精骑来攻,并有降兵、奸民数万附和,明军则弃守罗文峪,集大兵于遵化与敌决战,官兵感念皇恩,虽敌众我寡,却无不奋勇争先,连败敌三阵,终于击退建夷,而明军也因火药、炮子用尽,且人困马乏、伤亡惨重,退回蓟州养精蓄锐、伺机再战,邱禾嘉也没忘记给刘之纶、李榆说话,称兵部侍郎刘之纶死战不退,所部一万余人死伤殆尽,所余者不过十之二三,刘之纶本人也几乎殉国,大同靖虏参将李榆率夷兵千五百人,趁隙从罗文峪入关,其部锐不可当,攻敌侧后斩首甚多,颇有良将风范。而刘之纶虽然死过一回后,不像过去那样死心眼了,但他不愿跟着邱禾嘉说假话,奏疏中虽然不拆穿邱禾嘉,但只说自己如何死战,如何损兵折将,关于遵化大捷的细节则只字不提,而大量笔墨却在描述丰州铁骑的神勇,称赞大同靖虏参将李榆是智勇双全的将才,提请朝廷给予重用,并且念丰州铁骑千里赴援,忠心可嘉,且杀敌甚众,给他们拨发粮饷、军械。

  朝臣们从两份奏疏中感觉出疑点,提请皇帝命邱禾嘉向京师解缴首级查验,首级送到京师查验的结果自然是准确无误,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都觉得此事奇怪,一向窝窝囊囊的明军怎么突然神勇起来?明军和建夷开战以来,好像也从来没有一次斩首如此之多,有些御史要求彻查此事,但皇帝和内阁不理会这些,首级是真的,那就说明建夷死人了,还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吗?明军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了,既然皇帝和阁臣要闭着眼确认遵化大捷,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了,其实他们也巴不得明军打回胜仗,就是有点眼红。

  议功封赏时,朝臣们吵得比较厉害,反正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升官,他们坚持认为这次大捷疑点太多,封个官无所谓,以后万一证明有假岂不是成了笑柄,而且蓟镇的勤王各镇既然能打出大捷来,理应实力雄厚,那就等他们把东虏赶出关再一块论赏加官,岂不更好,还有那个讨厌的刘之纶,兵部右侍郎可不是白给的,他不能把兵折腾光了自己拍屁股回来。反而倒是李榆的运气最好,他是夷人嘛,这么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干完活还是得滚回老家,邱禾嘉、刘之纶都说他有功,说明此人还有些本事,给他个官让他高兴一下算了——兵部始终认为李榆是夷人,至少是个汉夷,传说他是榆林殉国忠良之后的鬼话没人信,也许是他找人故意编造的也说不定,就比如那个死了的满桂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夷人,非要说自己是山东人迁到宣府去的。

  拿出真金白银赏赐就更难了,户部马上就说地方税赋要秋后才能陆续解缴,现在户部太仓库所存钱粮给勤王军发军饷、行粮都困难,哪有钱赏赐,兵部则理直气壮说如今西北民变、京畿被犯,北方的马政一片糜烂,纳马银子根本收不上来,兵部的常盈库也穷得叮当响,这笔钱他们拿不出来,工部赶紧说,京师城墙破旧急需修缮、守城器械也要添补,工部节慎库早没钱了,他们也正等米下锅呢,大家哭穷过后,都认为应按旧例请发内帑。

  皇帝的私房钱又被盯上了,气得大骂一通,先帝在日有大工,又立生祠,有进有出,岁岁有余,今大工已完、生祠已废,朕又听诸臣之言,撤各处税监,便应该有许多银子,为何太仓、节慎两库仍缺银钱?户部尚书毕自严红着脸回答,皆是地方税赋未完解所致,皇帝马上把毕自严轰回户部清理历年地方逃遁税赋。

  皇帝发完火,还是得面对现实,咬紧牙关从内帑拨出一万两银子作为遵化大捷的赏银,不过他实在气不过,自他登基以来,重用贤良君子、铲除阉党奸佞,清理冤屈诏狱,拆撤外派内监,处处依照圣贤所说的贤明天子的标准行事,可他这个号称“众正盈朝”的朝廷实在太奇葩了,朝臣们喜好清谈评议、长于结党内斗,对实务却避之不及,而且谁做实事就群起而攻之,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混日子,混得连收税的活都干不好了,皇帝越来越觉得他期望的大明中兴没希望了,第二天,他令内阁拟旨,立周皇后去年生的皇长子朱慈烺为皇太子,大赦天下,没心没肺的朝臣们也没人去安慰一下皇帝受伤的心灵。

  蓟州大营最近有点乱,没捞到多少好处的下级军官和士兵牢骚满腹,做事也无精打采,李榆很奇怪,这帮白占便宜的家伙怎么比他还委屈。刘之纶和邱禾嘉两人的关系也很尴尬,刘之纶是崇祯元年的进士改庶吉士,职务是兵部右侍郎,而邱禾嘉只是举人出身,职务是兵部分司主事,按理说邱禾嘉只能跟在刘之纶屁股后面混,可邱禾嘉是兵部尚书梁廷栋的人,而且奉旨监军,蓟州这里他是老大,朝中那些笨蛋光惦记着让刘之纶倒霉,却没想过把两人分开,结果就是两人泾渭分明、各行其是,邱禾嘉把权力抓得死死的,绝不让刘之纶染指蓟州各镇勤王军事务,而刘之纶也把丰州骑兵攥在手里,绝不许邱禾嘉打李榆的主意。最难受的是总理军务马世龙,他的资历、战功本来就不能服众,尤世禄、王世钦捣乱就够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了尤世威,这个尤家老二比他弟弟更坏,满肚子鬼主意,这帮家伙合起伙来跟他作对,马世龙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李榆反而左右逢源,这边的刘之纶怕他跳槽,对他呵护有加、有求必应,那边有一帮实力强悍的西北军头罩着他,谁都得让他三分,连马世龙对他也客客气气,有了这难得的轻松机会,李榆趁机让自己疲惫不堪的部队进入休整并补充军械。

  蓟州明军想混日子,但皇帝不会让他们白拿他的私房钱,朝廷也不会让他们混吃混喝,永平兵备道参议张春的一封奏折弹劾邱禾嘉、马世龙顿兵不前,顺便也指责刘之纶身为兵部侍郎既无可战之兵,亦无报效之心,在蓟州尸位素餐、百无一用,朝廷传旨令两人自辩,刘之纶和邱禾嘉都急了,两人很快言归于好,一起出面逼着马世龙出兵,可怜的马世龙只好把蓟州诸将找来商量——他刚被孙承宗从大狱里捞出来,还没来得及形成自己的班底,连个参将都指挥不动,也只能和各路军头商量着办事。

  兵部侍郎和监军都出面给马世龙撑腰,诸将不敢不来,包括李榆、刘兴祚和白显志都来了,中军大帐被挤得满满的,马世龙先把朝廷的旨意传达了一遍,然后对大家说:“朝廷的旨意必须遵从,仗我们还是要打的,目前建夷以永平为核心,占据了遵化、迁安和滦州三城,遵化、迁安两城关系建夷出关退路,他们必定重点设防死守,我军若攻则建夷必救,容易形成决战架势,而滦州孤悬于永平以南,周围的抚宁、昌黎等城池还在我们手中,我军进退自如,所以我想出兵滦州,这样我军的风险最小,拿下滦州即可威胁永平,逼建夷尽快出关,诸位以为如何?”

  马世龙把他自以为安全的作战计划说完后,等着军头们表态,大帐内却是一片沉默,马世龙无可奈何地看看刘之纶、邱禾嘉,这两位也是一脸铁青,最终邱禾嘉忍不住了:“诸位皆是我大明重将,受皇恩久矣,如今大明蒙难、百姓涂炭,这正是尔等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际,为何俯首不语?”

  “马帅,我问你,你准备怎么攻打滦州,是挖穴还是登城?儿郎们的军饷、赏银可曾备足?”军头的老大尤世威总算开口了,他不敢顶撞邱禾嘉,而是把矛头直指马世龙,马世龙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尤世威不放过他,继续说道:“滦州城池坚固高大,硬攻根本不可能,一旦我军攻城不克而滞留城下,建夷援兵赶到,我军必将一败涂地,要打滦州必须请孙阁老督领山海关大军先牵制住永平建夷,然后运气好才有机会破城。”

  “就是嘛,孙阁老不出兵,我们也没法子打滦州,我可听说山海关那边的祖大寿扎下大营死活不挪窝,宁可挨打也不愿动一下,他们宁远的兵拿得粮饷比谁都多,他们不肯打,我们怎么教儿郎们去拼命?”王世钦阴阳怪气地附和尤世威。

  大帐内的军官们叽叽咋咋怪叫起来,话题就一个,孙阁老那里不出兵,蓟州这边也不能出兵,马世龙捂着脑袋一言不发,刘之纶火了,拍着桌子叫骂起来:“尔等想抗旨不遵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大明皇帝?昌黎的左应选、抚宁的史可法皆为文臣,且城中并无官兵驻防,尚能率城中民壮百姓据城死守,打退建奴保住城池不失,尔等身为武将,还比不上一群百姓,竟然如此胆怯,朝廷三尺之法不能斩将乎?”

  刘之纶的威胁吓不住军头们,他又管不到蓟州大营的明军,邱禾嘉的话都比他管用,军头们叫嚣的更厉害了,堵着两个文臣要钱、要粮、要军械,尤世禄一把将李榆提起来,说他在建夷那里混过,让他说句公道话,是不是明军胆怯,还比不上一帮老百姓。

  这个问题可就难回答了,李榆真想说明军确实太胆怯,可大帐里大小军头一大堆都看着他,他哪敢说实话呀!他只好简单对比了金军和明军差距,比如行军速度,金军都有马匹、牲口,可以连续不停地奔跑数日,一昼夜急行军可达二百里以上,而明军马匹、牲口太少,行军只能靠双脚,在正常情况下一天只能走三十里,机动性比金军差远了,再比如弓箭,金军普遍使用十个力的长弓,射出去的是二两重箭,百步之内可以射穿盔甲,而明军用的是五六斗力的短梢复合弓,射的是一两多的轻箭,虽然射得挺远,却很难射穿金军的重甲,士兵的武器也有差距,金军士兵大量使用分量重的长刀,而明军士兵的大刀片子又轻又薄,这也没法打呀,李榆最后总结,不是明军胆怯,而是朝廷发给大家的武器不行。至于一帮老百姓能打退金军守住城池,李榆则认为是他们运气好,金军的战术是漂浮不定、避实击虚,绝不为一城一地消耗兵力,抚宁和昌黎能守住只能说是金军没下决心攻打,决不能以此证明明军还不如老百姓。

  李榆的话得到军头们的一致赞赏,大家都认为李榆说的对,不是明军不行,而是手中的家伙太差,所以朝廷要多给些钱才行,刘之纶气得火冒三丈,李榆这小子到底是哪一边的,这不是成心捣乱吗?

  “李汉民,你胡说八道是何居心,想要我治你动摇军心吗?揍死你这臭小子,你给我滚!”刘之纶气急败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向李榆。

  李榆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道:“侍郎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听你的话去打遵化,行不行?”

  刘之纶紧追李榆不放,嘴里也大声喊道:“你去打,你不敢打就滚回家。”

  李榆和刘之纶这么一闹,会也开不下去了,军头们把事搅黄,乐乐呵呵各自散去,邱禾嘉狠狠盯着马世龙,马世龙一咬牙说道:“滦州没法打了,但常常有建夷骚扰玉田、丰润一带,要不我们派人到玉田、丰润那里打几仗?”

  马世龙攻打滦州的计划泡汤了,最终只能找自己老部下到玉田打游击,老实的曹文诏游击光荣入选,但他太穷养不起家丁,能带出去的就几个亲兵,马世龙又逼着老部下中最有钱的参将王承胤、张叔嘉献出家丁,这两人当然不肯干,马世龙也不客气,请出皇帝给他的尚方宝剑,指着这两人说,你们要不一同前往,要不把家丁交出来,否则就治你们的罪。

  王承胤、张叔嘉屈服了,答应带着家丁一同去,马世龙对这两个家伙不放心,又把尚方剑借给曹文诏,让他指挥这两个参将去打仗,左良玉也光荣入选了,本来没他什么事,但这家伙太要求进步了,就喜欢往大官身边凑,正好被马世龙撞见,一把就将他塞进这只敢死队。

  于是,曹文诏手持尚方宝剑,押着两个参将、一个都司,还有两百多个家丁、亲兵上路去玉田了。

  李榆这边也被刘之纶催得急,他确实有打遵化的想法,拿下了遵化,大安口、罗文峪、马兰峪等边墙关口基本就控制在手中了,他也就有了就近出关的路,但打仗的事可不是文人随口说说那么简单,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准备,他已经向遵化方向派出大批斥候查探敌情,等待有利时机出现——那里也是金军的退路,不可能让他轻易得手。

  刘之纶可不管这些,朝廷逼他,他就逼李榆,还有那个永平兵备道参政张春也窜到蓟州了,此人是万历年的举人出身,陕西同州人氏,原任永平、燕建两路兵备道,被人告了滥杀之罪,革职留京待查,这次金军入犯,他也被重新启用,老家伙有股子西北人的冲劲,进了蓟州城就和邱禾嘉、马世龙吵了一架,见这俩人没指望了,又出了城伙同刘之纶威逼李榆。

  “李副将,听说你也是西北人,咱们西北人何时怕过鞑子,你用不着担心兵少,我从永平附近招募了一万义勇,只要你出兵永平,我的人都可以交给你指挥,我还可以给你征集粮草,不管胜负如何,我和刘大人都会向朝廷保举你。”张春张口就提出一个更宏伟的计划。

  李榆吓了一跳,让他这点人马伙同一万老百姓打永平,那他就是去找死,这老家伙一点没有西北人的厚道,刘之纶也觉得张春的计划太神奇了,在一边提醒道:“还是先按我的计划打遵化吧,我那三千人交给你指挥。”

  “那就打迁安吧,迁安在永平府的地界内,我正好也可以帮你。”张春马上降低了要求。

  李榆觉得这两人实在不靠谱,我手里虽然大多是夷兵,可也不能去送死啊,他决定还是找靠谱的人商量,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找帮手,摆脱着两人的纠缠,直奔西北五镇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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