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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 302. 紫微黯淡 2


  未几两人下了阁楼,依旧回到书房闲叙。君怜问朱雀适才在做什么,朱雀说:“在替你抄《消灾解厄真言》呀。”说着便拿几页字纸给她看。君怜接过,见满纸奇怪的字体,不由笑道:“这些交通鬼神的事情,还是你做得好,我就不会。”

  朱雀道:“这都很简单,以你的聪明,有什么不会的?我也不过看书学来的,便是从前跟着高师父,也并不教我这些。”君怜道:“那我倒要顺便请教你一二了。”朱雀笑道:“请教不敢当,切磋是可以的。”

  “嗯……‘赤金入兑’怎么解?”“‘赤金入兑’?让我想想……赤金……入兑……啊,赤想必是指赤星,就是破军星。此星五行属金,按照洛书的方位在兑卦上,所以叫做赤金入兑。”“哦……是指方位呀……”

  “不过这些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入宫位的时候,一处变则处处变……”说到这里朱雀忽然警觉道,“诶,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没什么,以前翻书看到过,百思不解,反而在心里存下了。今日看到你画的这些符,便又想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懂。你知道的,我一向学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这些事全靠自己随意猜想,难免胡说八道,若说错了,可别怪我。”

  “呵,令主几时变得如此谦逊了?你可知道在我心中,令主说的,那就必定是对的。……让我想想……有句‘旬空当运吉凶反’,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知道!”朱雀来了兴致,“天干十个,地支十二个,十日为一旬,‘旬空’的意思么,就是说天干和地支一一相配的时候多出来两个地支。‘旬空当运吉凶反’么,就是说倘若推演卜算的时候,有什么事恰算到旬空里了,那么它原来所主的吉凶就要反过来看。”“原来如此……”君怜若有所思。

  朱雀又回复了警惕心:“诶,你不是一向以释门六波罗密为渡河之舟的么,怎么忽然对仙道流的打卦卜算感兴趣了?算什么呢?算命啊?”

  “我什么时候要算命了?许你观日度月、推星望云,就不许我勇猛精进、‘日知其所无以就懿德’么?”“好好,你比我好学还不行?还有什么不解的?说出来咱俩一起参详啊。”“……一时想不起来了,待想起来再请教你。”

  坤宁宫偏殿。晌后,君怜在书案前提笔演算。面前除了《太白万胜诀》、《三五演易法》、《青囊奥义》等书,还有钦天监送来的去岁至今的天象观测日志。

  天象日志的某两页被君怜夹了纸条为记:“三年,正月戊申,月食。”“三年,正月壬戌夜,有星孛于参角,其芒指于东南。”

  显德三年是今年。正月,恰恰是君贵出征的月份。

  戊申月食,月食之日不宜用兵。推算起来,当天君贵正在前往正阳的途中;李重进的后军先锋部队也尚未赶到战场;而此前一日,李榖方从寿州引军退回正阳;当时在淮南境内,王师也没有别的派出部队了。总之,戊申日没有动兵戈,这是可以肯定的。君怜略松了口气。

  壬戌夜,在参宿之角出现了异常明亮的大彗星,光芒直指东南。当日,王师在涡口破敌,斩敌将,并缴获敌船。彗孛主刀兵,而涡口恰在京师东南方,天之象与人间事合契如神。钦天监对此的解释是,此彗孛乘金而来,凶敌而利我。

  然而光看天象不足以解释眼下的局面。以《太白万胜诀》和《三五演易法》等重新占算,加入年月之数,君怜却发现彗孛之运行正入旬空之中,“旬空当运吉凶反”。而且,这颗彗星出现的时刻,参角恰好在紫微垣的东南方。它异常明亮,一度令宸极与北斗黯淡无光。如果要“反”着看的话,它究竟是凶敌还是凶我,似乎就成了疑问……

  倘若以易卦推演人事,兑上巽下,是泽风大过之卦,主事不如意而强行;若在人主,则也可主颠覆……

  换成九宫法推演的话:赤金入兑,赤金为破军星,破军星主冲突、灾祸;赤金原在西方,泽风大过,移兑入巽,一变而不利东南;巽移则震偏,二变而不利春木;震偏则廉贞犯紫微,廉贞星为大煞,主死亡,最为凶险。是以,三变之后,形势大乖……

  以不同方式进行的所有推算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局面将大不利于紫微。

  一团浓重的阴影遮蔽了君怜精神面中的熠熠火光,她忽然眼前一黑,倒在座中不知人事。

  濠州。周师营寨。黄昏,攻伐之声小了。连绵不断的水寨外旱地上,周师的若干处炊烟袅上昏暗的夜空。

  负责做饭、送饭的民夫们推着小车,车上是大桶大桶的饭食,正送往攻战前线。一路走,一路吆喝着:“诶……让道儿诶……让道儿诶……饭来啰……”有士卒围过来问:“今晚吃什么?”有人索性跟车走两步,自己揭开了笸箩的盖子查看,随即又不满地“呸”一声:“又是素蒸饼配虀菜!肉呢?!洒家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撒几粒芝麻会不会?!”“官家给我们的腊脯呢?都被你们偷吃了?”

  民夫们不敢停步,陪笑着往前走:“各位军爷,小的们哪敢偷吃?上面让做什么,小的们就送什么!”负责押送的一个指挥使晃着手里的小旗驱散人群,一面大声道:“抱怨什么?有素蒸饼吃就不错了!这一向天上落雨、地下涨水的,国境里的粮草运不过来,再几日,只怕饼要减半,连虀菜都得省着吃了,还想吃肉?”

  忽听得旁边一声断喝:“谁在那里胡说八道?!”众人闻声看时,只见御前侍卫都知林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道旁,像是巡营的模样,身侧带了十数人,齐向这边怒目而视。

  那指挥使忙跑过去。见林远面色严厉,他猛省得自己适才犯了极大的忌讳,搞不好,这条小命就悬了,登时起了一头冷汗,诚惶诚恐揖道:“林都知,卑职不敢!”。

  林远扫视着围观的众军士,见人人面有菜色,便收敛了怒气,向那指挥使道:“你过来。”待那指挥使怯怯趋近,林远一把将他薅到自己跟前,几乎是附耳低声怒道:“军粮存量多少是你能说的事么?蛊惑军心什么罪你不知道?你有几个脑袋,不想要了?”

  那指挥使听出林都知话语中的回护之意,心下一宽,忙乖觉道:“是是,卑职再也不敢了!”

  “滚!”林远低喝一声。那指挥使唯唯诺诺退几步,手忙脚乱地跑开,向停下来等他的民夫们喝道:“走,走,走起来,还看什么看,赶紧送饭去!”

  皇帝行营。君贵在灯下拔出自己的剑,盯着耀目的霜刃沉思。刘奉武将一个食盒放到桌案上,走近他:“陛下,该用晚膳了。”

  君贵走至桌案旁,伸手揭开食盒的盖子。盖子下第一层里,是两样精致肉蔬。皇帝皱眉看向刘奉武。刘奉武忙解释道:“是……是上次王景通来时交代,说圣人吩咐的,陛下整日为国操劳,在饮食上必须保证鱼、肉和新鲜蔬菜不能断。”。

  知道是君怜有所吩咐,君贵便不纠缠,只问道:“不是说打不到鱼么,这鱼哪儿来的?”刘奉武忙道:“鱼和菜,都是他们今日去附近村里买来的。”“为何不多买一些给大家吃?”“陛下,咱们大军一来,附近村民都跑到山里去打……去躲起来了,就这些,还是好不容易搜到的。那户人家的所有存货,都已经给咱们买光了。”

  君贵默然片刻,说道:“把今晚营中士卒的吃食给朕拿一份来,要一模一样的。”刘奉武麻利地去了,未几,将士卒的饭食送到。君贵见碗里不过是两个素蒸饼配一夹咸菜,心中不禁一酸。“叫林远来。”

  一时林远入帐行礼,匆匆抹着嘴。“你吃的是什么?”君贵问道,“吃得饱么?”“吃得饱,吃得饱!”林远忙答道,一眼瞥见了桌上那碗素蒸饼,神色略有不安。“是这个么?”君贵掂起一张素蒸饼,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寡淡至此,你觉得好吃?”“咳,官家,打着仗呢,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林远忙道,“臣觉得……还挺好吃的……”

  君贵将自己的食盒推到林远跟前:“把这个拿去,跟下面的弟兄们分了吧。”“官家,这万万不可!官家日理万机,龙体至关重要……”

  君贵抬手制止了他,心情沉重地一擂桌案:“后方粮草馈运不济,现成的猪羊还被大水冲走了一多半!朕的士兵天天吃素,作战所需的虎虎精力从哪儿来?难怪这城久攻不下。朕倒要问问,管后勤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你去,现在就去,将范质、窦仪给朕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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