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70. 右军失魂 2
春天的乱风忽然转变了方向，刚刚的东北风变成了南风。周军将士里的草根气象学家们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
然而在另一边，一直在望风的北汉司天监李义突然向刘崇揖道：“就是现在，陛下，可以出战了！”
司天监是能够上领天意的人，顺风作战未必是好事，何况风向一直在变。此时的气象优势，很可能在下一瞬间变成劣势，所以风向并不是第一位的，临战心理才是第一位的。于风势陡转之际出兵，在周军松懈之时发动突然袭击，这要靠对军士心理的恰当把握。在这方面，刘崇自信有充分的经验。
刘崇立刻下达了军令：“擂鼓！东军先进！”
适才将杨衮请走之后，他立即重新布局了左、中、右三军。让周军吃过大亏的张元徽在左军，擂鼓第一通，自然要求左军先行发动。
张元徽得令，亲自率领一千精骑突出阵地，直向周军右军樊爱能、何徽所部扑去，汉军后军马步军立即跟进。
周军令炮响，青旗挥舞，鼓声大作：“右军迎击！右军迎击！”樊爱能、何徽应旗受命。
汉军的第二通鼓声起。“右军前进！”汉将张晖领命，麾军而前。
周军擂鼓传令，白旗挥舞：“左军进击！左军进击！”李重进、白重赞应旗受命。
两军相接。喊杀震天。鼓声如同惊雷般振聋发聩，驱使着将士们忘命往前冲。
汉军的第三通鼓响：“中军进发，直取郭荣！”刘崇将最厚重的兵力留在了中路。中路的先锋名叫陈博，也是近年在他跟前崛起的一个年轻将领。刘继业小两口离开晋阳北赴代州之后，陈博以其勇猛常在御前侍卫，短短两三年间便从禁军东西班行首晋升至侍卫马军副都虞候之位。
周军鼓声愈急，黄旗直指北方：“中军进击！中军进击！”向训、史彦超应旗受命。
汉将张元徽和陈博等的进攻迅猛强烈。周军以稍薄的阵势迎击，一开始取守势以稳住阵脚。长距离远攻，矢石交坠。不同服色与分属的军士就像对冲的几股洪流，很快撞到了一起。于是短兵相接。
周军中军指挥位设在一个可以观看全局的小山坡上，巨大的飞龙纛旗标识着大周皇帝之所在。纛旗猎猎而展，在一片席卷战场的狂呼乱啸中稳如中流砥石。两名彪悍的纛旗旗手牢牢守护着它。他们的身旁，还有四名持青、红、白、黄不同颜色令旗的旗手高高骑在马上，随时准备以挥旗的方式传达皇帝军令。纛旗下，立着两面巨大的双面皮鼓，四名膀大腰圆的军士，正卯足了劲儿将战鼓擂得震天价响。
在旗鼓旁不远处，君贵勒马居于指挥位的中心位置，按剑观阵。张永德卫跸在侧。十数禁卫指挥使各自持械团团围着他们，形成了一圈全方位的人盾。曹瀚持长枪，林远持双斧，季飞卫持长槊，邓锦持大刀，其麾下人等，亦各持尖兵。
廷献张弓搭箭垂于身前，双眼遍扫远近各处，警戒索敌。
在这一圈近侍的外围，是衣甲鲜明的重重殿前军将士。
在季春的乱风中，他们所身处其中的巴公原已经血肉横飞。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君贵的面容平静如水。只要己方士气不堕，汉军就算冲过来了又如何，他的将士也可以直接杀到刘崇的面前。他要的正是这种尖锐。就算禁军士卒并不普遍具备这样的特质，但之前他赦免提拔的那些罪徒，却都是具备这种锐气的人。一个可以带动十个。只要坚持冲杀过去，就不怕己方人少阵势薄。这样，当敌人回马的时候，他的兵士应该已经冲到刘崇的面前、有所斩获了。这是平原阵地战的好处。
四面传来各种声音，丰富而混乱。
兵器交击的声音，壮士怒喝的声音，坚甲破碎的声音，坠马落地的声音，马蹄踏过肉体的声音，皮肉撕裂的声音，锐器刺入内脏的声音，血液从血管中破壁而出的声音，轻伤者的叫喊，重伤者的呻吟，垂死者的叹息……这一切混合成战争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极大，每一种声音又都极小。身处其中的人，一时竟有失聪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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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是突然发生的。
从战场的东面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一阵迥异于上述标准的战争之声的喧哗。
君贵东向而望，侧耳细听。
“万岁！”“万岁！”“大汉天子万岁！”
右军！那是侍卫亲军马帅樊爱能、步帅何徽率领的右军士卒发出的呼喊声。
“大汉天子万岁！”他们在宣布向大汉天子刘崇效忠。他们的阵线被冲散了，他们亲眼见到张元徽率领的河东骑兵一路滚瓜切菜般砍杀过来。樊爱能、何徽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领着自己的亲随骑兵率先向南逃遁而去。跑不掉的上千步兵魂飞魄散，为了保命，立刻在战场上向张元徽投降，解下盔甲，高呼万岁。
一霎时，君贵以为自己在做梦。
噩梦。醒不过来的噩梦。
这就是他在战前所寄予厚望的大周帝国的钢铁之师、虎狼之师！刚一交战，钢铁之师就锈蚀成了一堆破铜烂铁，虎狼之师就怯懦成了一群獐头鼠辈！
“再擂进军鼓！全力摇动青旗！”君贵厉声道。
“擂鼓！擂鼓！摇旗！摇旗！”身侧的张永德急忙领命，大声向鼓手与旗手重复。
然而，擂鼓与摇旗都没有用，丧失斗志的右军一溃如沙。已经投降的，被轰赶着奔向了汉军后方；没有投降的，丢盔弃甲，抱头跟随主帅的方向往南而逃。
“还击！还击！命令他们还击！”君贵大怒，转脸看见了曹瀚。
“曹瀚！”“臣在！”“你举着青旗，立刻去制止他们！让他们就地还击，不准逃跑！”“得令！”曹瀚领命，从旗手处接过青旗，向东飞驰而去。
君贵转向西面。李重进和白重赞所部与汉军右军的近身肉搏进入胶着。汉军在人数上占着优势，但李重进、白重赞都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勇猛刚毅，胆气十足，不仅指挥周军左军兵士奋力拼杀，甚至在近从被冲散时亲身迎敌。两帅麾下有石守信等年轻裨将，正当追逐功名的盛年，有着旺盛的求胜心与战斗力。应该说，西面的战况尚在我军的控制中。
君贵看向中军。张元徽在东线的胜利显然让刘崇军威大振，上千周军降卒被驱赶到他面前献诚，想必会让他更加志得意满。远远的，君贵依稀看到刘崇那边甚至搭起了仪仗、支起了桌椅。看来，刘崇准备安坐中军，慢慢观赏战役如何最终走向己方的胜利。
君贵被他的倨傲气得面如黑铁。
正在此时，周军中路一阵动摇。陈博率领的汉军中军已经一路厮杀，冲破了周军中军的前方防线，直奔大周皇帝而来。
情势危急，军心骚乱。负责卫跸的禁卫纷纷持械突出前方。
君贵岿然不动。己方中军的力量最厚，汉军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冲到自己面前。
他再次看向东面。曹瀚驰去传令之后，东面的溃败丝毫没有遏制，数千军士如同海潮一般，仍旧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向后方退去。张元徽率部追杀不止。
然而，临阵的怯懦就像瘟疫，一旦有人沾染，就很容易蔓延至全军。右军的溃败直接影响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中军。周军的中军站不稳阵脚了，渐有退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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