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乐

　　晚饭很丰盛，阿姨的手艺也很好。

　　饭桌上就我们四个，加一个做饭的阿姨。游益说她就是附近的村民，平常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儿子在外面打工，老公几年前生病去世了。想想其实挺可怜的。游益的父亲就让她每周过来把房子打扫一次，因为游益他们一家都在市里住，家里的老人也都不在了，所以这里基本上就是这个阿姨在维持着生活的气息。那些花则是游益的父亲带回来的种子或者花苗，平常也都是阿姨和另一个村民在打理。至于那条叫一乐的狗嘛……

　　“你说一乐啊，它现在是吃百家饭的。它老了，附近的孩子偶尔会带些吃的给它。其实它也吃不太多，胃口没以前好了。”带了些方言的普通话，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别扭，但好歹是自己家乡的方言，还是有些亲切感的。大概是怕肖铃听不懂，才说这样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的。

　　“要不是我们小区不让养狗，我倒是真的很想把它带出去。”游益不无遗憾的说。

　　“一乐啊，是习惯了这乡下地方的，你要真是把它带出去了，它还不一定习惯呢。”阿姨笑着回了句。

　　想想还是有点道理的。

　　吃完饭大家一起打打牌，吃吃西瓜，一开始我还赢了几把，到后来却只剩下输了。周坠辰就说要带我出去看星星，留下他们两人，拉着我走了。走之前我还给肖铃投去了鼓励的眼神，她却回了我句：“明明是你家男人怕你把家产输光你们才走的。”声音不大，我听着刚刚好。不过无所谓啊，反正机会是制造出来了的嘛。

　　到了外面，我们先是绕着花园走了一圈，然后在一处的台阶上坐下，抬头看天，星星真的好多。

　　“我小的时候才见过这么多的星星，还有银河。真的像河一样。”仰了会儿头，脖子有些酸，我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问他：“你说游益都肯叫上肖铃一起来玩了，是不是他们有戏啊？虽然这之前吧，肖铃跟我说她有不好的预感，可预感有时候也是不准确的不是？”

　　他还在看着星星，突然指向一处跟我说：“你看那一片，那就是一个星座。”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好多星星，完全看不出来有星座图上的那种样子。“什么星座？”

　　“天蝎座。”

　　“哎？真的？哪里像个蝎子了？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我在问你肖铃和游益的事呢，难道你就不希望你的好朋友有一个好女友陪在身边？”

　　他还是继续看着天空。在夏天的夜晚，到处都是青蛙和虫子的叫声，各色各样，一点都不会感到孤单，因为你总能听到来自大自然的陪伴。这会儿他又不说话了，他的安静正好衬托出虫鸣和蛙叫的声音。

　　“天蝎座里有我们古代所称的商宿。”他又开口了，我却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宿啊，那参宿呢？现在真的看不到吗？”

　　“在冬天你就能看到了，排成两排的五颗星是最容易看到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猎户座。”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你是想说这个吗？”

　　“嗯。”

　　“可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社会，大家都是很容易再见到的啊。”

　　“所以唯有再也见不到的人才最让人心伤。”

　　“再也见不到的人？”这下我就只剩下疑惑了，满满的。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爬了附近的一座山，一路上好像就我一个人说话很起劲，到后来我看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尤其是肖铃和游益，我才发现问题的所在。难道昨天晚上他们说了什么？我好奇的不行，却又不好现在就问。偏偏他们又都不说话，这座山算是我爬的最郁闷的一座山了。

　　回去之后我就把肖铃拉到一边问她怎么了，她先是看了我好大一会儿，然后才叹口气说：“我就知道我的预感是正确的。我以为我能战胜他喜欢的那个人，因为他都没叫上她。可昨天晚上，他却带我去见她了。”

　　“她很漂亮吗？你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了？”

　　“她很美。是那种不可复制的美。”肖铃低声回答我。“我想，天乐在他心目中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天乐的名字，可这个名字的出现，也就意味着，肖铃和游益真的不会有什么了。

　　天乐和游益是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天乐的家就在游益别墅过去一条小河加一座桥的地方，据说他们小时候经常和别的村里的小孩儿一起在那条河里摸鱼捉螃蟹。

　　后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到镇上去念初中，再到县里去读高中，之后念大学，再回来工作，各自结婚生子。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子的。

　　可毕竟这个世上不讲道理的事情是不在少数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征兆的，只是他们都刻意去忽略掉它。好像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不去想那个不好的东西，那个不好的东西就会消失不见一样。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天乐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在老家养病，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从小才能一起玩。不过经常性的都是男孩子下水，她就在一旁看着。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总是往医院跑，家里人怕她被欺负，就总教她一些反驳这些爱闹的孩子的话，大概这就是游益吵不过她的原因吧。

　　小时候的游益没现在这么能说，所以总是被欺负和哭鼻子的那个。天乐一开始也是属于欺负他的行列，后来不知怎么就转向帮助他了。小孩子间的吵架总是今天吵完明天又一起玩的，所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要是换在游益这样从小身子看起来就比别人弱的孩子身上，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了，面对着一直帮助自己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一样的情感，对吧？

　　天乐的身体其实也一直都不好，一开始游益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爱感冒，甚至到了游益上初中她都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感冒，身体好像也没怎么长，看起来特别瘦小。并且她也不怎么跟他们一起出来玩了，偷偷的出来玩都没有了。

　　等到他上了高中，就只有每个月的月末才有机会回家见她一次，她本来也上了高中的，后来身体有些受不了，就休学了。所以他钱包里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她休学以前照的照片，大概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照片中的一张吧。

　　肖铃说游益讲到她的时候特别的温柔，大概那个就是小时候的他吧，跟现在的他有着很大的不同。

　　而真如他说的那样，他的爸爸确实是不反对他早恋的，所以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了。还养了一只名叫一乐的狗。游益，天乐，大概就是它名字的由来。

　　如果事情能按照正常的轨道来走的话，他们的生活又会怎样呢？一个身体越来越强壮、逐渐长大的男孩，一个身体越来越不好、逐渐消瘦的女孩。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已经有所偏离的轨道，只有天才知道这个轨道的终点上有什么。

　　不过，大概所有人的终点上都是一片苍白，透露出死亡的色彩。

　　那一天对游益来说，对天乐来说是怎么样的，我们不得而知。可是那之后留下的，我们所看到的游益，却是已经和以前不一样的游益了。

　　周坠辰说他搬家之前来看过游益，那时候天乐还在，他们还一起谈过天、说过笑，只是没想到那次的见面是他最后一次见那个面对着死亡还乐观开朗的天乐。跟她的名字很像。

　　这样的再也见不到的人，她区区一个肖铃又怎么能比得上呢？那个迄今为止占据了游益生命一大半的女孩，大概是谁都比不上的。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说的是生离，却还有死别。

　　我们是晚上乘车离开的，游益留下了，他说他请了两天的假，要在这里多住两天，陪陪天乐和那条已经迈入老年的狗。狗的十三岁和人的年龄类比起来，大概就是六七十岁的样子，也确实很老了。阿姨也说它越来越显出老态，甚至怕某一个早上起来就会看不到它了。

　　周坠辰开车的时候，我看着外面的天空，很想跟周坠辰多说两句话。

　　我想跟他说：你看，昨晚我们见到的漫天繁星，到今天，换个地方就没有了，那些不见了的星星，是不是坠到了哪里？而你曾说过你的名字有着一颗坠落的星辰的意思，现如今的你，是否已经坠落了呢？

　　我看着专心开车的他，和后面闭眼睡着的肖铃，最终选择了沉默。总有机会说的。

　　你说你是一颗坠落的星辰，那么我就是那个让你安然坠落的人。

　　而天乐，大概就是让游益安然坠落的那个人吧。肖铃来得太迟，只赶上了游益坠落后的模样，并且陷入其中，想想这又是何其危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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