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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时渐入春,河水化冻,几场绵绵的絮雨润泽了齐国干涸的南境,土地上的绿意开始由淡转浓。

  黑夜到了尾声,一缕曙光出现在地平线上,光芒向两侧无止无尽的蔓延下去,随着旭日渐渐东升,无数明光射向苍穹,驱散了寒冷与雾气。

  快马奔驰在郑城的街道上,马上的大汉使劲敲着铜锣,声嘶力竭的喊着南郊百姓通通被无条件放回家的好消息,他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满载着将要和回家团聚的人。

  临街两侧,紧闭的窗扉次第打开一条条细缝,无数脑袋从中迟疑着冒了出来,就像蛰伏一冬土拨鼠,从泥土中探头迎来了春季。

  曾经被家乡父老暗中唾骂为不肖子孙的士卒们,听着周围人且哭且笑的欢呼声,脸上半是紧张半是羞赧,长期被酒肉权势蒙蔽的良知似乎也随着温度慢慢复苏了,王力领着他手下的人马,将南郊关押的百姓送回家后,又为他们分配了些许日常用品。

  所有罪责似乎都被安在高绶头上,他们这些小卒子,一转身竟成了帮助公主殿下解救郑城的英雄,不少人拉着民兵们的手,泪流满面的说些感激的话。

  有些人家里,父母在拥抱儿女,妻子在迎接丈夫,兄弟姐妹正抱头痛哭,但也有些人家里,他们的亲人早已不知去向,被茫茫的黑暗所吞没。

  他们还活着么,此刻又飘零在何处呢?

  王力忙不迭的将对方往他怀中塞的礼物往外推——眼前是又干又硬的杂粮窝头,醋腌的白菜根,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饴糖。

  他忽然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直起腰面对周围的乡亲,泪水从指缝间滑落,过了半晌,王力才放下手,努力高呼道:“郑城的事情陛下已全都知道了,皇上特派公主娘娘来诛杀奸臣,从今往后,大家伙就都能有水喝,有水浇地,还能种庄稼,吃饱饭,今天正午郡守府还会有公告出来,乡亲们可以去瞧瞧……”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同为西郊大营的民兵,刘久正弯着身子,不知在背着众人偷偷摸摸的做些什么。

  王力皱眉,他素知自己这位老乡有些爱贪小便宜的嗜好,生怕对方偷偷贪墨救济用的物资,便走过去唤道:“老刘,你……”

  刘久正将自己的饷银用油纸包起来,压在装米的布袋下头,听到新出炉的上司的声音,慌张回头道:“王哥,您喊我?”

  王力看见他的动作,喉咙滚动了下,张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只上前拍了拍刘久的肩膀。

  刘久勉强笑笑:“这家人我认识,之前跟着高郡,姓高的干活时,做了很多混蛋事,可现在跟着公主娘娘了,就不想再丢脸,叫旁人笑话。”

  ……

  元孟冬坐在郡守府书房中,红卉园大部分已经被管制起来,府库也被封存,此刻,她正盯着面前一摞摞的文书,满脸痛不欲生。

  崔十一叩门,传话道:“殿下,越姑娘求见。”

  元孟冬搁笔,揉揉脸,等表情平复下来,才扬声道:“请进。”

  雕花的木门被缓缓打开。

  越轻罗姗姗而至,她换了身极素的衣衫,不施粉黛,头上身上一概饰物俱无,对着元孟冬伏地叩拜:“求殿下救我。”

  元孟冬起身,绕过长长的书桌,走到越轻罗身边,握住她的手臂,示意对方站起来说话。

  鼻尖传来一缕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淡雅气息。

  是朱沉香。

  元孟冬微怔,此香据传来源于钜鹿城,是元纤阿的母亲,先清河王妃所合,若是沾到身上,三五日都无法散去,此香异常清淡,除非熟悉它的人,否则未必能够察觉。

  等王妃去世后,此香便成绝响,她自己也只是偶然闻过一次罢了。

  郑城所有人中,除了元纤阿外,不会存在第二个拥有朱沉的人,她刻意焚此香,是为了告诉元孟冬,越轻罗和她接触过么?

  面前,越轻罗略有戚容,开门见山道:“轻罗知殿下与昆墟关系融洽,今次若肯代为缓颊,轻罗愿投门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原来是这样。

  元孟冬扬起眉毛,大概猜到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越轻罗会突然低头求她救命,恐怕是自家堂妹找她谈过了些什么。

  “蒙姑娘所请,孤愿意一试。”元孟冬答允道,接着笑起来,“只是姑娘既然想投入本宫门下,此后需得入籍齐国才是。”

  “一切听凭殿下安排。”越轻罗应声道。

  元孟冬让薛莲照看越轻罗,自己借口随意走走,两步踩上墙头,跳进隔壁院落找元纤阿说话。

  小窗幽幽,游廊外积了层落花,有些被露水打湿,印在台阶上,有些零落在翠苔间,不知何时才会化作春泥。

  从无边无际的政务中暂时脱身的元孟冬深深吸了口带着花草香的空气,她负着手,悠悠穿过小院,正好瞧见在偷懒钓鱼的小堂妹。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形成道道半透明的光柱,元纤阿将鱼线拴在竹竿上,挂上钩子和蚯蚓,从窗户缝中伸出去,垂进屋檐下那个装着荷花与金鱼的大水缸中。

  元孟冬坐到堂妹身边,笑道:“纤阿,不是说好我们一人处理一半事务么?”

  元纤阿仰起脸,笑吟吟道:“我是都看完了呀。”

  在她手边,的确放着被批注过的,郑城的文书,还有一摞总结报告,搁在最上面。

  “怎么有些不像你的笔迹?”元孟冬坐在桌沿,右脚点地,左脚悬空,一边翻看,一边表示质疑。

  “的确不是。若是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我就算劈成八瓣,也还远远不够用。”元纤阿伸了个懒腰,回眸嫣然一笑,“选拨贤人,再叫他们替我办事,岂不更好。”

  “越轻罗就是你替我选的‘贤人’?”元孟冬问。

  “暂且用着试试罢。”元纤阿道,“阿姐已收下她了?”

  “嗯。我让她入籍齐国,越姑娘也答允了。”元孟冬道。

  元纤阿似笑非笑,悠悠道:“姐姐常年呆在君子城,又为何偏要让越姑娘入籍齐国呢?”

  元孟冬看了明知故问的堂妹一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雪腮,笑:“我打算回高邺。”

  元纤阿偏过头去,闷闷道:“这是姐姐自己说的。”

  “人生在世,该自己尽的责任,总不能刻意逃避。”元孟冬温和道,“我既然看到了,便不会视而不见。”

  元纤阿低声道:“我告诉自己只是带姐姐来焉州瞧瞧,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好,那都是姐姐自己的主意。”

  水缸里的金鱼欢快的游着,半透明的鱼尾在水中飘荡,仿佛是少女的纱裙。

  “我知道。”元孟冬柔声道。

  “但我是猜到姐姐会怎样做,才放任姐姐去选择的。”元纤阿继续说,风吹起少女耳畔的一缕发丝,乌发映在雪白的脸颊上,那样清晰而分明的美。

  “我也知道啊。”元孟冬微笑,看着妍丽而柔弱的堂妹,目光温暖如春水,“如今局势,虽然我所见者不过一隅,却也能料想到其中的暗流急湍,诡谲嶙峋……我不在家的这些年,让纤阿受委屈了。”

  行走于其间,不得不深思熟虑,步步为营。

  屋内很安静。

  元纤阿倚着堂姐的胳膊,将脑袋靠过去,慢慢闭上眼睛。

  屋外,朝歌抱着枪,盘膝坐在屋檐上,她看着水缸中的避开鱼饵徘徊的金鱼,想着要不要将哪尾悄悄挂到小郡主的钩上去。

  这一年,元孟冬十八岁,元纤阿十七,朝歌十九。

  窗外花正好。

  ……

  正午。

  郡守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街头巷尾,处处人头攒动,无数渴望的眼睛盯着府门,等着听公主殿下的告示,有些脑子灵活的小贩,正抓紧时机,挎着兜地里打来的茅根草,挥汗如雨的在人群中流窜叫卖。

  在斟酌负责读告示的人选时,由于象理院在郑城的所有人马都被元纤阿摁住不让冒头,朝歌和崔十一便因容貌端庄,神情正直被同僚们推举出来。

  沸反盈天的喧嚣声隔着门,隔着青石砌成的围墙,阵阵的传进院落中,几乎能震落檐上的积灰。

  树枝的低矮处挂着鸟笼,里面的一对喜鹊用翅膀掩住了耳朵,互相抱头蹲在横木上,炸开了毛。

  朝歌猫一样蹿上墙头,弓腰矮身,悄悄抬头,觑了眼外面的人山人海,身躯瞬间有些僵硬,她内心挣扎片刻,脸色郑重的跃回来,从元孟冬手上接过告示,步伐坚定的走到门口。

  同样看了眼外头人数的崔十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次辛苦朝大人了。”

  朝歌侧首,神色有些腼腆,对他歉疚的笑了笑:“崔大人,实在对不住。”手掌闪电般探出来,一把扣住同僚腰侧。

  崔十一瞬间半侧酸麻,丹田中提不起半丝内力反抗,他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把告示塞到自己手里,然后掌心内力一吐,解开穴道的同时,也无情的将自己推出门外。

  “砰。”

  身前一片人山人海,身后是重新关上的大门。

  崔十一僵着一张脸,不得不面对众人,从头开始朗读元孟冬亲笔写的公告。

  公告分成个部分,开头元孟冬按照行文规范歌颂了下她亲爹的英明神武,之后便严厉痛斥高绶一伙人的累累罪行,由于他和赵何两家家主三人丧心病狂的打算谋害公主本人,是以被当场格杀,以儆效尤。

  其次,关于高绶的发妻许氏,许氏与他虽有夫妻之名,实则多年受到丈夫与妾室的软禁毒害,妹妹也被无辜害死,便由许氏的弟弟出面首告,判定两家再无瓜葛。

  至于赵何两家,由于赵昌义,何锦之长期助纣为虐,便议秋后问斩,亲眷按律连坐。当中赵妻何氏本该一同问斩,因其中途弃暗投明,改判自立门户度日。两家家产除了留下一点供老弱无依者度日外,其余悉没官府。

  崔十一每读完一段,面前都会传来潮水般的欢呼声。

  除了惩戒外,告示中还写了今后的安民措施。

  高绶对水的强取自然不会再有,以后每家每户可以按人口和田亩来分配水资源。

  关于抄没的财产,部分用于安抚百姓受到的伤害,如果有人家曾被高绶盘剥,或者有亲属被抓去,衙门会酌情发放财物,至于其他的,便用来修复郑城与其周边的基础设施。

  崔十一一边念着告示,一边想起今日上午的事情。

  高绶乃是一郡之长,在他治下,除了郑城县令因为附郭没有反抗余地的认了怂外,其余诸县,也挨个被元孟冬致以措辞严厉的加急公函。

  这些官吏中,大有与高绶同流合污,盘剥百姓之人。坐在一条船上,掌舵的老大既然已被打翻在地,其余人焉有不通通落水之理?元孟冬写信时,本已猜到会迎接对方的殊死反抗,无论明火执仗,还是暗箭伤人,抑或干脆上书朝廷,指责她无视齐律,滥杀朝廷命官,都已备好应对方案。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在所有接到回音的公函中,这些县令无不言辞恳切的对元孟冬的举动表示拥护,同时诚心检讨自己的过错,言道自己之前受高绶蛊惑,居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们万分惭愧,无颜面对家乡父老,隔着信纸都能听见重重的自扇耳光的声音。

  信纸上甚至还有些可疑的水迹。

  信函之中,县令们不约而同的多次强调希望公主殿下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一定要派人将他们及时捉拿归案,当然,如果殿下初来乍到,人手不足,那让他们自行投案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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