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古雅
从皇宫出来，金小宛便有些心事重重。
陈一鸣觉察到不对劲，担忧问道：“小宛，你怎么有心事的样子？”
金小宛声音闷闷的：“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陈一鸣抚了抚她耳边散了的碎发，温声问道：“什么事情想不通？”
“你这几天，似乎对我太好了，我总感觉不踏实。”
陈一鸣手一顿，“不好么？难道不应该么？”
“不是不好，只是，你有事对不对？”金小宛仰头认真地看了过去。
一声低低叹息幽幽响起，“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金小宛目光幽幽，“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猜测必有大事你瞒了我……不然，你现在还不是国公，也无正经官职，如何能为我请得了二品诰命？”
“仔细想来，昨天那个金库也古怪得很，而且，你为什么要突然给了我？不可能是真的向我赔罪吧。”
“而今天，贵妃娘娘说的，三皇子随你去又是怎么回事？””
陈一鸣默然了起来。
金小宛心头一突：“不能说吗？”
“我原想尽量晚些告诉你的。”陈一鸣又叹息了一声。
“我如今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不能知道的？”
“小宛，对不起。”
“此事，与我有关的对不对？”
“有些相关……却也不全是。”
“那是？”
陈一鸣想了想，目光坦然了起来，“小宛，我明日我就要去西境了，那里……最近不大太平，可能会有战事。”
金小宛有些不解，“你又不是什么将军，也没正经打过仗，若是不太平，你又能怎样？”
“这事，说来话长，它跟我的母亲有关……我回去慢慢说与你听好不好。”
“可以。可是，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会瞎想……”
陈一鸣抱住了金小宛，“好……我以后有什么都告诉你，不让你瞎想。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一鸣带着金小宛来到城西的某处宅子里，那宅子外面看起来甚是普通，如同京都大多数的民宅一般，处处散发着市井的气息。
进到宅子里，金小宛倒是眼前一亮，里面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不大的地方布置得甚是雅致，且似乎还有些异域情调。
刚进内堂，一个如同那天在金库门口见到带金耳环的中年男子迎了过来，对着二人行了一个古雅人的礼。
“那珠，让所有人都到正厅。”陈一鸣吩咐道。
“是，少主。”那古雅男子迅速领命而去。
片刻间，不大的正厅便进了二十来人，十几个男子四个女子，见了陈一鸣金小宛，纷纷行着古雅礼仪。
金小宛悄声问：“他们都是古雅人？”
“是的。”陈一鸣拉着金小宛坐了下来，向厅内的古雅人说道：“她是我的妻子，今后，也是你们的主人。记住，她的命令，同样不可违抗。”
“是，少主。”那一群古雅人纷纷伏拜了下来。
待那些古雅人一一退下，金小宛这才细问了起来：“你之前说是因为他们本领不错，才让他们守了金库的，实际上，不只是那样的吧。”
“对，不只是那样。”陈一鸣表情严肃起来，认真说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那些都是古雅人的财宝。”
“那你？……莫非你母亲是古雅人？”
“是的，她是古雅的公主。当年古雅国弱，快被西边的强国古越侵吞，古雅一族举国嫁女，一方面想要寻求□□的庇护，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财宝被古越侵吞。”
“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金小宛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应该也是嫁给皇家什么的才对啊，怎么嫁给了重臣？而且，这结果好像不搭啊。
陈一鸣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牵着金小宛的手往内院行去。
这处宅子本是民宅的样式，内院也不算大，但同样布置得极为雅致，一重一重地栽种着许多兰花，一丛一丛青翠的叶片中，淡紫的花儿忽隐忽现，有的已然凋谢，有的正在吐露芳华。
两个刚在前厅见过的侍女正在打理着花草，一片片叶子地查看着，极其用心。
陈一鸣摘了一朵花儿插在金小宛发间，馥郁生香，“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每一棵她都曾亲手栽种。”
“听说古雅与□□气候不同，那里也有兰花么？”
“没有，这是她来到□□之后因为父亲才喜欢上的，后来便一直喜欢，喜欢到死。”
“婆母，她很喜欢你父亲？”
“喜欢，就是太喜欢了，才会傻乎乎地嫁给了他，傻乎乎地在那个后院子里被那一群女人欺负了十几年，最后都要死了还留恋着他不肯走……”
“可是，怎么会，她不是应该嫁给皇上吗？”
“是啊，如果她嫁给了皇上，也许还不至于那么可怜吧。”陈一鸣坐了下来，目光幽幽，“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她当年不远万里前来和亲，却不知怎么看上了父亲，那时候父亲刚刚丧妻，皇后一族为了牵制陈家，逼着皇上让步，让父亲娶了她。。”
金小宛也怅然起来，“所以，对于这桩婚事，你父亲是不愿意的，而你母亲，是很喜欢的。”
“是的，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国的公主，看起来既体面又尊贵的赐婚，却毫无实际用处，而他，并不知道那一个金库，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嫁妆。”
“你，不曾告诉他？”
“为何要告诉他？曾经无数次，她想告诉他，带他看她的宝藏，他都推脱了，直到死，他也没去看一眼。对于这样根本不在乎的珍宝，又何必让他知道。”
“婆母，以前在府里的日子过得不好吗？”
“如果她不做梦的话，也许会好吧，可惜她嫁过来之后，还每日都在做梦。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不喜欢她，除了因为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还因为她那不合时宜的天真情感。”
“得知父亲极喜欢兰花，她便也喜欢了起来，亲手栽了满院子的兰花，像对待孩子一样温柔伺养，然而，父亲几乎从不看上一眼。”
“那时候，我总见她在花开的时候，满脸喜悦着等待，花落的时候，又满怀忧伤。”
“府里的人总笑她是个疯子，傻子，特别是那些姨娘，总是故意刁难她，给她难堪，她受气以后总是躲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但一听到父亲的消息，她就笑嘻嘻了起来。”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舅舅，也就是她的弟弟找到了我，他对我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让我保护好她。”
“于是，再有人背后说她的时候，我就扑上去打架，有人给她难堪的时候，我就去抓那个人的脸。”
“父亲将我锁了起来，第一次，从来不在人前哭的她，在他的面前哭得满脸眼泪形象全无，只为了求他放了我。”
“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舅舅的话，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我应该保护她。”
“那之后，我上了山，拜了江墨为师，学习武艺，我对她说，让她等我八年，八年后，我回来，就能保护她。”
“然而我回来的时候，她却如同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躺在了病床上，那只是一场极小的风寒，然而她毫无生的欲望。”
“我恨她不信我，我恨她想要抛弃我，我恨她心里眼里只要那个无情的人，可是，我也恨自己，为什么连自己的母亲也保护不了。”
“那时候我想，我应该带她走，离开陈国公府，离开那个无情的人，离开那个有着无尽勾心斗角的地方，于是我买了这处宅子，要接了她来住。”
“她却死活也不肯离开，她说，她的心在府里，如果离开了，死也会死得不安生。”
“所以，她就那样守着一院子的花死去了。”
“那之后，我将她的花都移到了这里，因为，陈国公说，他极厌兰花，将那院子的花都除了罢。”
“小宛你说，她的一辈子，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
“后来的后来，我便如大家所希望的那个样子，成了京都最会玩乐的陈纨绔，因为，唯一会在乎我的那个人，也不在乎了，那么做好孩子又有什么用？”
“直到那年，我遇到了你，才醒悟过来。”
陈一鸣温柔地看着金小宛的眼睛，“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柜台后浅笑的模样特别像开心的时候的她。”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全然毫无希望，至少，老天愿意给个机会与我，让我去保护这最好的。”
“但小宛，你不是她。你更明亮，更聪明，也更朝气蓬勃。如果同样是一株兰花，你一定是长在阳光里的那株。”
“那是我，心目中一直寻找的样子，也是我，发誓会守护一辈子的样子。”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也是上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我一直都想，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斜阳淡淡的黄昏，一院子风中摇曳的兰花，陈一鸣眼里如有波光，语气低沉，那一瞬间，金小宛的心似乎蓦然间被深深刻进了什么东西，只想就此，天荒地老。
直到天色昏暗，凉风又起，两人才携了手，出了院门。
马车声骨碌碌响起，四下里已然寂静下来，金小宛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很是不舍，“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为什么这么急？那边，情况很糟糕吗？”
“有些糟糕。古越新王野心勃勃，对早些年签订的契书极为不满，几次要求重修，以前他们势力分散，□□又实力强盛，压制他们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古越对内已经一统，对外又收纳了几个小国，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近日，古越那边似乎又要有动作，无论他是相对周边小国下手还是其他，都对我朝极为不利。”
“你这次出使，会有战事吗？”
“极有可能。”
“那你……”
“如有战事，我是统军之人。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我带三万陈家军一起去。”
“特殊情况，跟我有关吗？”
“不算吧。这些年，贵妃三皇子一派与皇后太子一派一直都是明争暗斗，那日在朱雀大街救你之后，算是将冲突摊到明面上来，就那日之事，我们的人多方面弹劾了太子，皇上大怒，太子被勒令在府思过，同时一批东宫属官也被罢黜，太子也老实了几日。之后皇后的请旨纳妾不过是一个恶作剧式的警告，但同时，也逼得陈家不得不做出更多的妥协。”
“而我们成亲的条件就是，我同印极带着三万陈家军远赴西境。”
“你们，这样岂不是受制于人？”
“可以说是，但也算缓兵之计吧，皇上身体还好，京都又有姑母和父亲，出不了大乱子，西境那边，古雅和舅舅的情况不大妙，无论怎样，我都得走一趟的。”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金小宛的声音坚定了起来，“不然……我一定会去找你。”
“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拉钩。”
“好，拉钩，你看你，跟玉阳一样了，孩子气。”陈一鸣笑了起来，勾住了金小宛的小姆指。
金小宛认真地仰起脸，“如果这样有用，我不介意跟她一样孩子气的。”
三朝回门的当天，陈一鸣就离了家，去了西境。
送行的时候，金小宛泪眼婆娑，话都说不完整，倒是陈一鸣，反过来拼命安慰她。
“小宛，我别的话没有，就一条，你一定得记住了阿。”
“嗯嗯！我一定记住。”金小宛死力点头。
“无论如何，不能再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好不好。你不知道，每一次，我都要花多大的代价，才能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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