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预谋
接下来的几日我平静得很，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照例每日在廊檐下读些闲书，偶尔还会下下棋，乏了就喝茶吃点心，看花开花落，连安胎药都喝的分外热情。甚至还会一改往日的懒散态度，为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绣几针虎头鞋虎头帽什么的，虽然最后注定会哈欠连连泪眼汪汪的丢给一旁的春好。至于萧襄的那封来信，早已被我引了烛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信的内容更是只字未提。
夏影为此表示震惊。
在她的思维逻辑里，长公主殿下跟后宫里那些妖艳贱货是不一样的。她们才会每日里看书绣花，吟风弄月，用尽风雅之能事，只为获得天子哪怕片刻的垂青。
她的长公主殿下的小生活是多么精彩纷呈绚烂多姿啊！连躲安胎药的小九九都日日花样翻新，力求绝不重样。（本宫也没办法，谁让安胎药每日都苦出新高度）
可是就在近几日，长公主殿下居然安安静静喝药，本本分分做人，这个认知让她一时接受不了。虽然我老实喝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夏影姑娘的工作强度，但一根筋如她，死活也不能接受原本动如脱兔的我一下子变得静若处子。
“殿下，您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找薛太医来瞧瞧？”夏影绞着帕子担忧的问。
我不耐烦的落下手中的一枚黑子，棋盘上的白子瞬间溃不成军。
“夏影，这已经是你今日问的第三遍了。你若真是闲来无事就去小厨房看看安胎药熬好了吗？”说着，我又径自在玉盘中拈起一枚白子，细细盘算着怎么拯救刚刚被我打散的白军。
夏影站在原地，嘴唇张了几张，终于还是楞楞地往厨房去了。
我抬起头望了望她默默离去的背影，心下感慨，这丫头，莫非魔怔了？
春好端上来刚刚腌制好的蜜饯，笑道：“也不怪她多心，公主往日里最怕喝药，这几日竟然这般安分，夏影怕是不习惯了。”
“怎么，很明显吗？”我皱起眉头。
“在明显也没有了。”春好噗嗤笑道。
“哎，”我顿觉无趣，索性掷了手中的白子，那颗白子“吧嗒”一声坠在棋盘上，“本还想着这几日乖顺些，千万别引了宣室殿那位侧目，没想到还是落了刻意。连夏影都察觉不对。”
顺势一推棋盘：“罢了罢了，本宫还是回榻上睡一觉罢。爱怎样怎样。”说着便起身伸了个懒腰。
春好掩唇笑道：“公主，该来的总会来，有奴婢在呢，现下您且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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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十五，满月。
晨时，我盛装一番，携了春好并夏影等在未央宫宣室殿外。算了算时辰，萧柯也该下朝了。
果然，一刻钟的功夫，大臣们纷纷自宣室殿门两侧出。口中依旧谈论着方才意犹未尽的军国大计。
我整了整身上的绯红色宫装，提了裙摆便要自正门内进。
刚抬了脚跨过门槛，迎头便撞上一个来人。我没有抬头，慢条斯理的将还在门外的另一只脚跨进门内，顺势扫了眼他绛紫色的官袍下摆，幽幽开口道：“曹国相，好巧。”
我面上虽笑的和煦，但提着裙摆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听说，北凉夜袭我军营地，战事在即，国相家的小公子也终于有一展才华的大好机会了。”
我掩唇一笑：“不知，曹国相需不需要本宫代写书信一封，着人照顾一下咱们的小公子啊？您也是知道的，萧襄在嘛。”
老东西，只有他有这样的胆子自宣室殿正门入正门出。据说，就是上朝，哥哥也要念及他国丈爷的身份和在朝中的地位而赐座。想到这里，我暗暗的咬紧银牙。
“不劳长公主殿下费心，我儿既已从军，就应该遵从军中的军纪，又怎敢徇私舞弊呢？”
说罢，向我伏首行礼，接着道：“臣替犬子多谢殿下厚爱，必定修书一封告知我儿，日日感念长公主恩德。”
“呵，”我轻笑出声，“国相大人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国相年事已高，分外保重身体才是。”
他突然抬起遍布皱纹却锐利异常的双眼望向我，我为之一振，竟不自觉后退半步。
他仿佛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勾起干瘪的薄唇一笑，牵动着嘴边的法令纹也跟着变深。
“新帝登基日浅，根基未稳，为国为民，老臣定当保重身体，定不负长公主殿下牵挂。”
我怒火中烧，连带着手指都发抖冰凉。我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的，哥哥在位不久，又战乱四起，朝里朝外都仰仗着他，若是他一个不满意……
我不敢再往下想，现在我还没有这个能力招惹他，最多就是逞逞口舌之快。我又后退半步，向曹炳国略一施礼。
“还是曹国相思虑周全，本宫还有些琐事，就不叨扰了，大人慢走。”
曹炳国慢慢收起笑容，这才毕恭毕敬向我行了礼，出了宣室殿大门。
我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暗暗咬了咬嘴唇。
“殿下，那个曹国相竟然敢这样对您不敬，等奴婢去给他点颜色尝尝。”说着就要挽起袖子。
“夏影，你老实呆着不要给我闯祸。”
“可是……”夏影明显气不过，不只是她，我也是气不过的。
“你哪句听到曹国相对我不敬？”我反问她。
“我……没有。”夏影忿忿的低下头。
可不是，他句句听似恭敬，又句句绵里藏刀。连哥哥都奈何不了，我又有什么能耐。
“好了，今日的事就作罢，咱们走罢。”也对，今日怕是我跟曹炳国的最后一次照面也未可知，不只是他，这里的所有人，乃至一草一木，再见，怕也难了。我又何苦跟他斤斤计较呢？
我转进宣室殿内室，萧柯正在换常服。他还是穿常服看起来顺眼些，少了精明算计和满腔的雄图伟略，柔和的黄色，精巧的玉冠，这一刻，他只是我的哥哥。
所以我动情的唤道：“哥哥。”
萧柯回头，望进我的眸子里。他的眼中似有惊艳闪过，我知道，他是喜欢我这样打扮的。
果然，他望着我笑道：“今日的衣裳很是讨巧。”
“是吗？”我张开胳膊在原地轻巧的转了一圈，萧柯的目光也紧紧跟随我的身影。
“看来婉儿记得不差，哥哥是最爱我穿绯色的。”我眼波流转，笑意更浓。
他慢慢走向我的时候，春好识趣的扯了扯同样垂立在一旁的总管李德，携了殿内一干宫人悄悄退下，只留下室内的我跟他。
“不错，”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捏住我小巧的下巴，我随着这一点力道抬起头来，“朕是最爱你着绯色。”
他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我知道，现在他的心情一定大好。
“朕的婉儿，还是如此明艳动人。”
我就势伸出手臂环抱住萧柯的腰，一如小时候那般依恋他的姿势。
萧柯身体明显一僵，他显然没有料到经过诸多隔阂后，我还会像小时候一般亲昵的拥抱他。
“怎么？终于肯原谅哥哥了？”萧柯柔声道。
“嗯，”我埋头在他胸前，闷闷地答道，“如今婉儿有了身孕，懒怠出门，日日在长乐殿闲来无事总爱回忆起咱们的小时候，哥哥，你还记得吗？”我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诚恳的望着他。
萧柯一愣，旋即搂紧了我。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会儿，婉儿可真是调皮的紧。”我听出了他言语间的笑意，终于松了口气，装作生气般挣开他的怀抱。萧襄怀里一空，脸上似有些失落。
我拿捏着些许怒气道：“婉儿哪里就调皮，还不都是哥哥指教的好，每次做坏事都是我去帮你冲锋陷阵，你在背后运筹帷幄。最后东窗事发，你永远撇的一干二净，让父皇只责备我一人。”说着拧了身子，撅起了嘴。
萧柯这才领会到我不是真的在生气，而是如同儿时那般冲他撒娇。
“那还不是因为朕人微言轻，不比咱们公主大人受尽恩宠，又怎敢去当那个出头鸟？”他笑着又搂紧了我。
我气不过，又挣不开，只得狠狠的在他的靴面上踩了一脚泄愤。
萧柯知道我在与他使小性子，索性笑得更畅快：“婉儿，那是因为哥哥知道父皇宠你，定不舍得狠狠罚你，所以哥哥才每次拿你当挡箭牌。”
我停止了挣扎，安心窝在他的怀里道：“哥哥，咱们再像小时候一样好吗？”
“傻丫头，”萧柯叹了口气，“哥哥何尝真心与你计较过？”他伸出手，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轻轻的在我额上印下一吻。
“是哥哥错了，不该冷落你，禁你足。只要你好好的，日后你说什么要什么做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我嘴角一挑，终于说到重点。
“婉儿自从收到萧襄的书信，每日里甚是思念他。”
萧柯在听到萧襄这两个字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他松开抱着我的手，一挑眉道：“怎么？又想求情？朕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不是的，哥哥，婉儿知此事触及军政，自然不会再提。”
萧柯眉头一松：“那是何事？”
我咬了咬唇低下头：“看了萧襄的来信，我有些想家了，想回将军府住两日。萧襄不在，将军府无人打理，婉儿总是过意不去。”
“家？呵呵，婉儿你似乎忘了哪里才是你的家。”顿了顿又道，“这好办，朕这就派人去将军府替你……”
“哥哥，这不一样。我相信，若是换做惠品嫂嫂，也会跟我一样想要呆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我打出了感情牌。
萧柯什么也没说，我紧张的手微微有些冰凉。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可你身怀有孕，总是不方便……”
“哥哥派人跟随我不就是了。”
萧柯低头思量片刻，抬头唤道：“李德，萧驸马此去前线，带走了京城防卫司的张云，你去查查谁顶了他的职。”
太监总管李德立刻在门外回道：“回陛下，萧将军上次传回的邸报上，说是委派回京述职的廊州刺史暂代其职，前儿您才召见了那宁子崇，怎的就给忘了？”听到宁子崇的名字，我肩膀微微放松了些。
“哦？”萧柯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满。
李德也不亏是老江湖，只听声就猜出了萧柯的不快，忙打圆场道：“哎哟哟，陛下，您这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哪里能都放在心上。这本是萧将军操心的事，可他不在，您还白替他想着这事？”
当真是老油条，字字滴水不漏，我低头微微一笑。
“嗯，”萧柯显然很受用，“你现在就去传宁子崇来，朕要好好交代他一番。护卫长公主，这不是小事，若资质不佳，立刻给朕换掉。”
“是，奴才领旨。”李总管遵了旨意，自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匆匆去办了。我绷着的肩膀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
“婉儿，你去罢，先回长乐宫。等朕安排妥帖，便派宁子崇去长乐宫外候着。”
“好，婉儿先告退了。”
我顿了顿，自嘲的笑了一笑，还是补充道：“哥哥，政务繁忙，你千万保重身体。婉儿，婉儿过几日再来看你。”
“好。”萧柯又伸手抚了抚我的脸。
我笑着转身，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哥哥，臣妹不忠，往后山高水长，你，多加保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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