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家
我回家坐动车车票二十块，十分钟就能到。反而是到了之后乘地铁要半个钟头然后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家。
事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回家，所以下了动车之后我并没有像那些和我一起下车的人一样东张西望找来接自己的人。
三天之前，我爹娘打电话说他们和朋友出去旅游了，大概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我还有个哥哥，我叔叔家的儿子。我想到前几天晚上去警察局接慕容遇到老爷子的时候跟他说我哥哥小时候特别调皮的事。才不是呢，我们三个人里面，黎越，就是他那好哥们是最会惹事的，我哥哥则是每次帮他善后擦屁股的那个，说起来，除了偶尔喜欢整整我，我哥哥也算是温柔型的好男人了。
不过他不能来接我，因为他现在在美国，他的兄弟我的发小也跟随着他的步伐去了资本主义的地盘，所以，我回来的事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
地铁到了，我走了进去，因为是周末，所以人特别多。
拉着扶手站了二十分钟，地铁途径郊区的时候，我才终于坐了下来。
坐车坐得我都要吐了，下了车还觉得自己在随着地铁上上下下的晕乎着。
靠着墙在出口休息一下，看到外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自行车，拿着拍立得，镜头正对着我。
“穆奚云？”那个清秀又文艺的男孩子以前是我家邻居，只是后来搬走了，大概是我初中的时候吧，他爸妈就是那和我爸妈一起去旅游的好朋友。这么说起来，我成长环境和他还有点相似呢，都是被放养的孩子。
那时候他已经按下快门了，相机后面也是一副没想到的表情。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赛车：“那么漂亮的车你加个后座变得好丑啊。”
“……”刚才拍的照片刚好冲出来了，他把照片放进口袋，把相机关掉，才和我说话，“你放暑假了啊？”
“对呀！姐姐可是放暑假了喔！”穆奚云现在还是个高中生，虽然成绩很好，不过也逃不过放假晚的学校规定。
穆奚云这个小子，特别装。明明比我小三岁，却一副深沉稳重比我靠谱的样子。我爸妈就经常说：“夏凉，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不说你哥了，你看看人家穆奚云，比你小那么多，性子可比你稳重多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撇撇嘴说：“你怎么不拿我跟黎越比啊，我可比他让你们省心多了吧！”然后就是飞来拖鞋。
我们家，我妈妈独大，我爸爸唯我妈妈是从，我被压在食物链的最低端。
爷爷生前有点家业，死后我爸爸和我叔叔平分，但是我爸爸和我妈妈都不是爱管事的人，所以大部分实权都交给叔叔了，我们家就吃吃分红反正也能活，他们俩口子还能时不时出去和朋友旅游，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穆奚云听了我炫耀的话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羡慕嫉妒恨，而是问我：“你回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吗？”
我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书包，里面有一个钱包一个手机一个充电器，我告诉他：“嗯，都放在学校了。”我爬上了他的后座，拍了拍他的背，说：“虽然丑了点，不过正好载我回家！”
“回家？”他脚下用力骑了起来，“你爸妈和我爸妈都出去玩了。”
“我知道啊！”我拍拍他的背，给他以鼓励，“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说起来我会做饭也是因为他们经常不在家呢。”
“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我们家看看？”
“好啊，说起来你搬走之后，我还没有去你们家玩过吧。”他们家刚搬进新房子上联的时候我因为和黎越他们出去玩所以没有赶上，过年互相拜访的时候我也基本都是在夏池家里过的，所以那么几年我还没有去过他家呢。
“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调好像低了一阶，显得有点低沉，“平时就算了，过年也总不见你影子。”
“过年我基本都是去我哥哥家里过啊，以前不就是这样吗。”
“是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我也不知道接什么，于是也开始想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已经有两年过年不去夏池家过了。
他初中的时候出国，我还是保持着去他家过年的习惯，夏池不在家，叔叔阿姨自然是很欢迎我。但是自从高中毕业黎越出国，这两年来，我过年都不会去夏池家住了。阿姨和叔叔以为我是因为交了男朋友，虽然抱怨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但是也不会真的责怪我。
才不是呢。
我只是不想触景生情。
每年都和一个人一起过年过生日一起玩，在一起的时间超过父母，成为自己心理上最亲密的人，那个人却突然一声不吭默默做好一切准备，离开了你身边，到了世界的另一头你去不到的地方。
所以不想再去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也不想去他现在在的地方，不是因为去不到，而是，这一次不想再主动接近了。在曾经自己想要主动接近的时候，对方退开了一步，哪怕那不是故意为之，也足以让人的勇气土崩瓦解。即使还是会想念，但是为了自尊为了自保，只能原地不动，我不去妄图攻陷你了，至少要坚守自己的阵地。
我喜欢黎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和夏池说“这是你妹妹啊，长得真可爱啊”的时候，也许是我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弄堂里他来救我的时候，也许是他甩着双节棍在我面前耍宝的时候，也许是我考差了他过来揉乱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不准哭了的时候，也许是他抢我的东西还威胁我说不准告诉家长的时候，也许是很多不经意的小事情的时候，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他。
“到了。”发呆的时候车突然停了，我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背。
意外的，比想象中的更坚硬呢。
我揉揉脑袋，跳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为了拍照特地赶到地铁站去，你也是蛮拼的啊。”
这里已经算是市里了，离我下车的地铁站少说刚才也得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车停好，然后带着我进屋。
“我真不明白哎，明明房子就差不了多少啊，干嘛非要搬过来呢，我觉得郊外环境更好啊！就因为在市中心地价高？”我环顾了一下他们家的小别墅，感觉布局和一前他们家差不了多少。
“上学上班比较方便而已，”他把相机摘下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进厨房，“想喝什么？”
“有冰水吗？”天热，刚才发呆不觉得，进屋了发现身上都是汗，骑车的他更是背上都湿了。
“有吧，”他打开冰箱看了一下，取出冰水，倒了半杯，又加了半杯凉白开，“但是你不能喝太冰，喏。”
“还真是长成大孩子了啊。”我笑了一下，接过来。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撇撇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不过就比我大了一点，不要卖老。”
“三岁，我比你大了整整三岁，”我把水杯放下，“三岁一个沟不知道吗！”趁他转身开冰箱的时候偷偷靠近他，取出了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照片。
他察觉到了，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还在反驳我上一句话：“不过三岁而已，更何况，年龄不能代表什么吧。”
“也是。”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我。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我的手。
我把照片翻过来，上面拍的是我撑着墙抬头的瞬间，我的表情迷茫像个二愣子：“那么丑！怪不得你刚才不给我看！没收了！”我把照片塞进口袋里。
“喂！”他伸手过来抢，“还给我！”
“怎么和大人说话呢，小屁孩！”我无视他的叫嚣，绕过他走到客厅看电视。
虽然这小子从小就老成，但是毕竟比他大了三岁，潜意识里面我还是把他当成小时候总是跟着我的小孩子。
说起来，这小子从小就不大爱和那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屁孩玩，我回来的时候倒是经常跟在我后面，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家长臭味相投，所以他对我也有点惺惺相惜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同情这个大男孩，一个男孩子，出生在一个还不错的家庭，却不像普通家庭的男孩那样，至少回家有口热饭吃，于是我豪气地说：“这样吧，今晚我做晚饭给你吃！”
他放下了伸过来打算抢照片的手臂，说：“好。”然后又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走过来说：“厨房没有菜了，马上我们得去买菜。”
果然是这样，我一挥手：“好，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
他说：“好。”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和我一起看电视。
我并不是很爱看电视剧，这时候又没什么脱口秀好看，于是我看了一会儿广告就打着哈欠想睡觉了。
“喂，你们家有客房吗？”他们家以前是有客房的，因为和我爸妈关系好，所以还专门辟了一个房间给我，因此有时候我爸妈出去玩不带我，我也会在他家过夜。
“你想睡觉了？”他起身，“走吧，我带你过去。”
他带我到了楼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打开门，我有点吃惊：“哇，这个房间，好眼熟啊。是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嗯。”他进去，帮我把空调打开，打到27度然后转头跟我说，“睡觉的时候温度不要太低了。”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走到隔壁的房间，打开门，一看就知道是穆奚云的房间，因为里面的布局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以前空着的书架上现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如果不是外面有点变化的话，我都要怀疑你们家是不是就是连着土把以前的房子挪过来了！”没有得到穆奚云的同意，我就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之后走到书架旁边，“哇，那么多英语原著！你看得懂吗？”
他翻了个白眼，也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翻着，语气十分欠揍地说：“看不懂我买来干嘛？”
我笑了笑，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鄙视，随意翻了翻手里的书，密密麻麻的英文让我想到了现在正远在美国的家伙。
他以前英语不好，去美国之前找我帮他补习，那时候我以为是他想要考上西大所以拼命努力，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雅思考试。
他的离开很意外，至少在那之前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想要出国的事情。是谁说喜欢一个人的话会比对方更加了解他的表情他的心情？你出来，我不用双节棍抡死你就怪了。
我抱着书做到地毯上看起来，房间左侧是一整面的书架，过来是一张矮几，可以坐在地毯上看书。
穆奚云在我旁边坐下，并没有拿书，而是欠扁兮兮地问我：“你看得懂吗？”
“好歹姐姐也是过了六级的人了，看这种书，小意思好吗！”我没有抬头，我不确定现在我想到黎越的时候是不是还是一眼就能让出我很难过，所以，我只能低着头装作被书里的情节所吸引，庆幸的是，这本书是《简·爱》，而我正好翻到简爱发现罗彻斯特原来是有老婆的那一段。
大概是我演得太逼真，穆奚云果然不再说话，过了好久，直到我真的开始认真看书，确定自己的情绪完全平复之后，才听见他说了一句：“算了。”然后起身走开了。
我看了一百多页的样子，然后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一会再陪穆奚云去买菜做晚饭。
抬头看见穆奚云躺在床上睡着了，于是我轻轻地把书放回去，不想吵醒他，转身想出去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你想睡觉了吗？”
“啊？”我莫名被吓了一跳，摸了一下胸口才说：“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他坐了起来，“我没有睡着。”
“睡不着？”高中时代我也不怎么喜欢睡午觉，那时候也是经常住在夏池家里，所以中午宁愿去找黎越出去疯。现在没得出去玩了，也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遇到慕容之前，我的生活作息简直和老年人有的一拼。
说起来，那家伙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给我。
“嗯，”他点点头，走到我身边，拿过一边的钱包揣在兜里，“去买菜吧，我饿了。”
“啊？”我看了一下屋里的挂钟，现在才下午三点钟，外面正是热着的时候。
“我没有吃午饭。”
“没吃午饭？你不吃午饭跑到地铁站去干什么？”我跟着他出了房间。
“无聊啊。”
“……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垫垫饥？我做饭的话会比较慢。”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了。”他点头，然后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这里，吃得饱吗？”
“反正就是先垫垫肚子。”他说着，服务员走了过来。
服务员是个小女生，看见穆奚云居然有点脸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先，先生，您要点什么？”
穆奚云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看着她说：“你看不见对面有个女士吗？”
穆奚云黑脸的时候还真有点气势，小女孩显然有些慌了手脚，转身更加结巴地问我：“小，小姐，姐，您，您要点什么？”
我尽量温柔地笑着说：“一杯鲜榨西瓜汁。”
穆奚云沉着脸点了一个蛋糕和一杯咖啡，然后小姑娘抱着单子逃也似的走了。
我看他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笑着说：“你干嘛吓人家小姑娘？”刚说完电话就响起来了，一看，正是刚才想到的慕容小朋友。
穆奚云本来想说什么，看见我手机响了就闭上了嘴，于是我接起了电话。
“喂？”
他气势汹汹地喊我名字：“阿凉！”
“是我。”
他声音又低了下来，问我：“你到家了吗？”
“到了好几个小时了好吧。”
他闷闷地问：“那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啊？”
如果我说我忘了他肯定又要闹腾，于是我含着笑半是抱怨地说：“我在等你打给我啊。”
他的声音又亮了起来，问我：“真的吗？”
“当然……”我还没说“是真的”，就听见对面的穆奚云问我：“你要不要也来一份蛋糕？你不是也没吃午饭吗？”
“不用了，我现在不是很饿。”
他又问道，还一副你不吃的话我就一直游说的表情：“这家的黑森林还不错，你以前不是很爱吃的吗？”
我只能答应下来：“好吧，那你帮我叫一份吧。”
他说：“好。”然后就喊来服务员添了一份黑森林。
刚才那番对话被慕容听见了，他简直像是要从电话里面钻出来一样，大吼了一声：“阿凉！你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对啊，我以前的邻居。”我解释。
他显然不相信：“邻居？住在你家隔壁？那不就是等于天天在一起吗？”
“什么呀，他家已经搬走好几年了。”
“都搬走好几年了那你们怎么又在一起了！”
“额，今天在地铁站偶然间遇见的。”
“地铁站？你到站的时候？”
“对啊，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
“所以你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个小时了？不是说搬走好几年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一直在一起？你们都做了什么？”
“能做什么啊？他还是个高一的小孩子好不好？”我无力地解释。
这回他倒是有点相信了，不过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不行，我还是去看看你吧。”
“不用了，你过来那么远，这个天又热。”
说起来我和慕容也算是老乡，只是他家和我家是城南城北相隔千里，坐地铁过来的话要一两个小时，开车的话要是堵车也不容易。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他现在并不在家，而是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在他亲戚家住一阵才回来。
据说还是开武馆的，不用说，大概又是为了和康毅作斗争，他们俩真的是几年如一日相爱相杀难解难分。
“哼，我很快就回去了！”
“嗯，你好好练，下次打败康毅啊。”
“我就算不练也能打败他，那小子不过会出阴招而已！”他哼哼。
“是是是，你最正直！”
又随便侃了两句，他才依依不舍地挂电话。
东西已经上来了，我挖了一勺蛋糕，确实还不错。
“男朋友？”穆奚云并不爱吃甜食，他只喝了两口咖啡，面前的蛋糕还没有动过。
“嗯，”我点头，“不是说饿了吗？光喝咖啡会胃疼的。”
他没有动，而是放下了咖啡，问我：“你不喜欢他？”
“哈？有这么问的吗？”
“你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他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挖了一勺蛋糕，甜甜的在嘴里化开之后，摇摇头：“虽然不是那种喜欢，不过也不讨厌啦。”
他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就那么举着杯子看着我，好像我的脸上能开出花来一样。
“不讨厌就在一起了？”他把杯子放下，“他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在他的目光下我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又吃了一口蛋糕，嗫嚅着说：“应该……不知道吧。”
“你们上过床了吗？”他突然问我。
我惊讶于他的直白，不过还是坚定地回答了他：“没有。”
他点点头，但是凝重的表情并没有好转，还是一脸屎样。
我突然想笑：“小屁孩，还管起大人的事情来了，你呢，上学有没有早恋啊？”
“没有。”他并没有被我的笑容感染，认真地看着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安静地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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