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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龙兴于东


  慕容令做了一梦,梦到了慕容麟。

  梦境之外爱马一声响鼻将他唤醒过来,慕容令摸了摸一幅睡得木然的脸面,才想起自己还是在回邺都的路上,如今正倚靠着一棵根壮干粗的梧桐树打盹。

  堪堪扶地站起来,拍散手上松湿泥土。

  “咱们快到了吧?”

  “是的,殿下,已到了远野,不出几步再入近郊,就能看见铜雀台了。”

  不自觉间唇稍上扬,鼻微皱,深嗅一口,周遭草木气味清新,伴着阵阵娇嫩的花香,慕容令向马腹处轻拍几下,下一刻利落上到马背。

  “咱们走吧。”

  慕容冲一早便被一阵匆匆的叩门声扰醒,却也只是蹙眉将一床锦被向上包住了脑袋。

  “凤皇,道翔,赶紧出来!”

  慕容凤亦是正当半睡不醒的状态,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摸索到慕容冲的脸捏了捏。

  “你做什么?”慕容冲不耐烦地拨开他,还不忘报复似的向他腰侧踢去一脚,慕容凤顺着这下从榻上滚爬起来,揉一揉睡眼看向外屋被敲打得梆梆作响的大门方向,道:“你听见没有?”

  “废话。”慕容冲翻了个身向他骂了一句,似乎还不打算起来,只吩咐道:“你既醒了,就代我去看看哪个该死的奴才,直接叫人拉出去杖毙了。”

  “不是。”慕容凤横趴下凑去向他面上轻拍两下:“你自己听听,门外是不是你七哥的动静?”

  远远望见一台高耸,转眼面前一道城门也可望见了,几匹马随为首的那匹纷纷撒开了蹄子。

  仿佛隔了厚实砖瓦还能得见里面情形,慕容令向马股策鞭,语调轻快。

  “驾!”

  “来者止步!”

  “吁——”慕容令勒紧绳缰,爱马拧着脖子绕圈慢行几步作缓,这才停下。

  看向城头,慕容令方想说明身份,倏忽后方护送几人追赶跟到,一人抢在他的前面,向腰间取下慕容臧贴身的佩剑,对城上喊道:“奉卫大将军之命,押送叛将慕容令还都。”

  叛将?押送?

  慕容令一愣,回头时剩余几人已行动麻利地拔剑顶住他的的背项,出发那日与他欢谈的张坚头,此刻正与另一人共同抢牵过他手中的马缰,握紧在自己手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慕容令急怒一时,问向他,后者将头一低,手上却是不松,慕容令又举头向城上,入眼即是数支利箭齐齐地指向他来。

  “太傅有命,叛将慕容令,叛而复归,实是为敌国操设诡计,其异心昭然,罪不可赦。今当射杀慕容令于城下。弓箭,准备——”

  “谁敢放箭?”

  不知谁将城门拉开,随一阵马蹄铃响,城上拉弓引弦的虎旅将兵一时纷纷看向城下,但见慕容泓已纵马横于慕容令身前,小小一人举着手中宽宽一柄剑,却是的确有几分威慑,众人乱了阵脚,顿不知这箭究竟射还是不射,只能一齐看向发命的守将。

  守将环顾无言,此时一人上前一步,附在他耳上低语:“将军放箭即可,太傅的命令,是一旦有挡者,一视杀之。”

  守将喉间吞咽一声,转头与那人眼目相对,勉强点头复向城头弓箭吩咐:“太傅有命,一旦有挡法者,视其同党,都给我放箭!”

  “京师虎旅听令!放下弓箭!”

  又是一阵匆促马蹄,倏忽越过城门到了众人眼下,大司马慕容冲立在慕容泓与慕容令身前,举起手中调动虎旅所用的符节。

  这一下且不说符节当前,就算不冲“大司马”三字,单看“中山王”,也无人再敢遵从“一视”之命了,纷纷卸下了弓箭,垂首待命。

  慕容冲满意收了符节。

  “奉陛下旨意,押送叛将慕容令入宫见上,不得延误,尔等即刻开城门放行。”

  “假传圣旨,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慕容冲暗自动了动跪得僵木的小腿,一阵酸麻顺着侵到脊梁骨,他咬了咬牙咽下一声呼痛。

  恐怕是知晓了自己这次闯下的算是诛首的大祸,于是只低头耷脑,半句不敢相绊。

  即便这样,可足浑如今仍是叫他气得牙齿打架,抬起一手欲打他却又实在狠不下心,这手在半空中卸了多半力气,化成在他耳上不轻不重一拧。

  “哎呦!疼!母后!快松手!”

  “你也知道疼!”虽如此说,却还是依着他将手松了。

  “二哥与叔公的通信,我也看见了……”慕容冲总算按捺不住要争辩,小声地嘟囔着:“尽是些猜测之词,无确实证据,如何就能将人那样治罪了?”

  “你……”

  可足浑又伸出手,慕容冲急忙向后一却身。

  “你知不知道,吴王在秦国受了多少优待?”可足浑收了手,改问道。

  慕容冲摇摇头。

  可足浑忍不住还是向他脑门一戳,又问:“当年先帝与吴王的故事,你又知道多少?”

  慕容冲眨了眨眼,老实答道:“不知多少。”

  可足浑叹了口气,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搂到身边。

  “你什么都不知,又偏要从中做什么调停?”可足浑边替他揉搓着膝腿边说:“你这一闹,朝中多少重臣知晓了此事,纷纷都出来替那叛将讲清,偏偏太傅还去了封地,凭我和陛下,如何决断此事?”

  “母后。”慕容冲看着她:“吴王我虽不知,但我从小知令哥是好人,断不会……”

  “糊涂!”可足浑打断他的话:“什么是好人?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

  叛将慕容令免死,发配沙城。

  城外风吹沙草,呜呜咽。慕容令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也不知一话冲向谁说。

  “当日许你做我副将之约,不废。”

  “快走吧!”

  马蹄远去,张坚头自暗处走出,他卸了甲胄,一身布衣,跪地向远,三叩。

  朱肜一脸容光焕发,步态轻飘自赵整身边旁若无人似的走过,倏忽被后者捉住肩膀拦了下来。

  “赵侍郎!不好意思!未得见您,失礼了。”朱肜笑呵呵地向他装模作样一礼。

  “是我见了您,未曾施礼,惹您不快了。”赵整嘴上这样说却并未付诸行动,反是白他一眼,讽道:“秘书监这病说来就来,说去也就去了。这几日前线有战事,差事繁杂,您偏偏病了,我昨日方将几件大宗理顺,您今日立刻就好了。”

  朱肜不露尴尬,对他说:“不瞒您说,就这么突然好了。”

  “真是撞见了神医再世。”赵整不屑笑道:“陛下亲带宫里的药医去探视您,都不见您有什么起色。”

  “您还真是说对了。”朱肜说:“神医再世,我家马夫引荐的,专在市井替穷人看病的,这先生只替我煎了一幅药,我立刻就好了。”

  “哦?”赵整眉边上挑,不见有多大兴致,只为了故意刁难他所以刨根问底道:“这样神奇人物,何不替我引见?”

  “您有什么大恙?”朱肜问。

  “陈年的旧疾,说来麻烦。”赵整说:“怎么?您还要藏这名医只供己用?”

  “哎——您这话……好说!好说!”朱肜笑开了道:“要是不叫您见见,您又该疑心我胡说了,您见见啊,也好,治好了病,替我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将他送进宫,我的功劳可就大了……”

  落木将一段帛书绕着驯鸽一只伶仃的小腿缠绕数匝绑紧,从支开的窗前将这“咕咕”的小东西放飞了出去。

  “哎呦——”

  似是这一处院落主人的动静,落木疑心别是正与他的小鸽撞上了面,匆匆自门出屋探视。

  朱肜头顶一泡新鲜的鸟粪,乍见落木又不好说什么,沉着一张黑漆漆面目引见道:“先生,这是与我同朝的赵侍郎,今日要来麻烦于您的。”

  赵整强捺着笑与揣着满面歉意的落木各自一礼,完后装作正经说话似的侃道:“先生以鸟粪作药引,实是奇特,在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怪比这宫中医官的办法更管用。”

  朱肜气得与他吹须,而一边落木不知他们之间相处之道,只觉再不说话二人怕要起了大冲突,连忙侧身相请道:“二位请里面坐吧。”

  赵整左右于室内打量了一番,终将目光锁在案上一幅摆开的卦算之上,凑过身去皱眉看了半晌,向屋主人问道:“先生还懂摆卦?”

  “略懂。”落木谦言。

  “可懂占星?”

  “略懂。”

  朱肜在一旁忍不住插(完全摸不懂屏蔽点)嘴向赵整问:“你还懂这些?”

  “我虽不懂,”赵整看也不看他:“却不许我有兴趣探问一二了?”

  “这些事中有什么?依我看,神神叨叨一阵,也未必准。”朱肜嗤之以鼻。

  赵整白他一眼,问:“你难道不知咱们陛下背上生来带卜?”

  “草付臣又土王咸阳。”朱肜说,却还是不屑:“不过,这事真假,莫非你亲眼见过?”

  赵整不再与他对答,径自撩摆入座,向落木问:“先生能否予我一卦?”

  落木显是犹豫了一刻,眉头微紧一紧,却还是与他面面而坐,执笔蘸墨,又铺下一张帛推向对侧。

  “赵侍郎请给一字吧。”

  “哎——咱们是来看病的还是算卦的?”

  赵整不理会一旁打岔的朱肜,先是看了落木一眼,而后承笔接墨,于纸上飞龙走凤一字——

  秦。

  落木打量这字,又打量赵整,卦木铺陈,不一会儿显出象来。

  “如何?”赵整问。

  “龙兴于东,未尝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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