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笑忘天下
第三世
初冬的小镇已经有了几分萧瑟，这年的冬天也来的特别早，光秃秃的树枝间一只鸟雀都没有了。因为前线始终不见胜仗，流亡到这里的难民也越来越多，在女帝的命令下官府将难民都安置到了城隍庙内，设了施粥的点。除了想富商们征收米粮外，也鼓励百姓们根据自家情况捐赠一些粮食和旧衣服。
依斐依靠在光秃秃的树下，看着衣不蔽体的灾民排着队领粥。
天随子站在庙前，白衣飘飘，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群乌鸦飞过天际，落在树枝之上，叫唤着抖落着旅途的疲惫，依斐懂得这种疲惫，是在玄贞去世三十年之后，又一次轮回的虚空感。
鸦神小薇落在他肩头，眯着眼笑着说：“依斐，我敬你是一条汉子。”
依斐没搭理她。
小薇自找没趣，白了一眼，飞走了。
依斐看着有一名女童走过来，依斐想起，自己并没有现身，只见她只是走过来，把自己的一半粮食分给了，一条，快要死的狗。
若是玄贞在，必会骂这个女童是个白痴。
“狗狗，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了。”女童摸了摸那条狗，笑眯眯地将剩下的粥喝完了。
那狗叫了两声，乖乖跟着女童走了。
天随子走过来，低下身，问女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显然有些怕生，低着头不敢回答。
天随子拿出一个馒头：“告诉我好吗？”
显然女童没有考虑那么多，接过馒头就吃，估计是饿坏了。
“我叫，林小花。”
天随子“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她手指上的两个红斑，问：“这是胎记？”
林小花点点头。
天随子直起身，递给依斐一个眼色。
“你双亲呢？”
“死了。”
“家里其他人呢？”
“也死了。”
林小花满嘴的馒头屑子和满脸脏污混在一起，反显得一双大眼极其明亮，吃饱了之后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让天随子觉得这个孩子无比纯净明亮。
“那你，愿意随我去云游世界，还是愿意随她去修道？”依斐走过来，看着林小花，现身问。
天随子知道，有些事情，无法避免。
所以也只是看着林小花。
林小花只不过是不到十岁的幼童，乍然相逢两个出尘脱俗的人物，左看右看，不知作何选择。
“可是，为什么要做选择呢？”林小花天真无邪的看着两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呢？”
小薇在一边“啊”了一声，拐卖小孩有没有人管啊！
天随子笑了：“你无父无母，总归需要一个人照顾你，与其是别人，不如是我们。”
林小花年龄尚小，随口问，“你们照顾得了我？”
听这话，二人对视一眼，问这世界六道，还真的能照顾过来。
依斐忍俊不禁，笑颜如烁。
“我选，这位穿黑衣服的哥哥。”林小花看着依斐的笑容，这般俊朗的人，从未见过，顿时脸红心跳，脱口而出。
天随子拂尘一甩，道：“那你们且去吧。”
万丈红尘，孽缘丛生，只不过再多一次。
依斐伸出手，林小花一蹦一跳牵过，垂着头眼神闪烁，一会抬起头，甜甜地说道：“哥哥真好看，我从未见过哥哥这般好看的人。”
依斐轻拭她的面颊，露出原本的雪白娇嫩的肌肤，柔声道：“所以，你才愿意跟我走？”
林小花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依斐，“是啊，哥哥长得好看，所以，我选哥哥。”
过了一会儿，道：“我好喜欢哥哥。”
依斐愣了愣，前世，玄贞不肯说一句爱或喜欢，甚至一点也不愿意表露，今生，不过第一次见面，便能得到她的一句喜欢。
或许，本就是这样容易，只不过隔了三十年，就那样难。
玄贞说，你要早一点来。
依斐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林小花晶亮的眸子，问：“你再说一遍。”
林小花面红耳赤，转过身小声说，“我说我喜欢哥哥。”
而后，抱着依斐的脖子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有些害羞紧张地看着依斐，“哥哥喜欢我吗？”
童言无忌。
依斐也抱着她的脸亲了一口，柔声道：“喜欢。”
喜欢了几百年。
林小花满足地笑了起来，牵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转了一圈，对着那条野狗极其开心地说道：“啊啊啊啊，听到没有，哥哥也喜欢我呢！我比郡主还要开心，比皇后还要幸福！”
这句无心的话绕了几个弯，入了依斐的脑海。
是，你比身为郡主的慕容淑清还要开心，比身为皇后的玄贞还要幸福。
依斐伸出手，“想不想尝一尝哥哥做的菜？”
林小花抱着他的手，兴奋道：“想啊。”
“我要是做的很难吃呢？”
“那我也全部都吃光。”
“那我做的很好吃呢？岂不是盘子都要吃下去？”
“那我要哥哥教我做，哥哥就不用那么累了。”
……
十年过去。
林忆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江南小院子中，挥舞着团扇扑着流萤，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扔了扇子火速飞奔到院门口，抱住依斐不放，看着他娇柔一笑，问：“想我了没有？我很想你！”
依斐捏了捏她的脸，道：“小傻瓜，我们才分开多久？”
林忆歪着头想了想，“一会儿，可是我一直都在想你，看着流萤也在想你，看着星星也在想你，看着团扇也在想你。”
“真是傻极了。”依斐宠溺着摸摸她的额头。
“我不才不傻，哥哥只是不明白这种感受。”林忆埋首在他怀中，咕囔着：“哥哥趁我睡着了，去了哪里，还不从实招来。”
依斐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晶亮亮的糖，放在她手心里，“最后一颗，吃多了糖可不好，我只哥你买了一颗。”
林忆还没听完他说的话，糖已经进嘴巴里了，弯弯的眼角眯成一道缝，搂着依斐的脖子又蹦又跳，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对我真好，我要嫁给哥哥。”
“给你一颗糖而已，你就要嫁给我？”依斐淡淡地问。
林忆把手收回来，很紧张小心地看着依斐，把糖咽下去，问：“哥哥不是也说过喜欢我吗？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一起，我长大了，可以嫁给哥哥了，哥哥不愿意吗？”
依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是，我没说不愿意啊，只是这种事情，你怎么这么随意？”
想起卓绝勇敢的慕容，都不敢问自己。
林忆大呼一口气，“哥哥就是同意了对吗？我还以为哥哥喜欢了别人，吓得我糖还没吃完就咽下去了，我不管，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好多糖赔我。”
依斐边摇头边叹气，“还叫我哥哥。”
林忆怔了怔，旋即喜上眉梢，拉着依斐的手，小声叫了句：“夫君？”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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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之下，站着两个人，“你觉得我该不该让她知道玄贞和慕容的事情？”
“不该。”
“既然她自小在你身边，按照你喜欢的样子长成现在的模样，为什么要让她知道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彼此喜欢，不是很好么？你想要第二个玄贞？”
“是，可是我，找到她却是因为慕容和玄贞。”
“斯人已逝。”
“我找你，还有一个原因。”
“说吧。”
“我不想做妖了，我要做人。”
“为什么？”
“我想和林忆长厢厮守。”
“你想清楚了，你从此没有法力，会老会死。”
“我知道，妖丹刚好可以助你成仙，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这么多年，你总陪在我身边，尽心尽力，我无以为报。”
“我没有想过回报。”
“是我欠你的，我不还你，我心有愧。”
“……”
“我意已决，几百年的长途跋涉颠沛流离，或许就是为了某一刻的返朴归真。我心安处，既是故乡。再也，不愿走了。”
“林忆很幸运。”
“我又何尝不幸运？”
黑衣人离开。
白衣的道长深深吐纳，看着天上圆月。
手心多了一枚黑色的元气凝结的丹药。
依斐。
升仙是我立身修道以来的头等大事，可等了几百年我早就忘记了初衷，人或许总是这样本末倒置，可你却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奋不顾身，不离不弃。
天随子坐下，炼化丹药，等待羽化登仙。
白云万里，飘飘渺渺，仿佛间见江南别院里，一对新婚男女无宾客盈门无礼金响炮，亦笑颜满怀，拜天地，交杯饮。
是自己无法企及的梦。
我也曾深深爱过你呢。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
如今。
我是无欲无求的仙。
合该，笑忘天下的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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