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伊风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瑗瑗看着远处冷清眸子的伊风，脱口而出。
伊风也不废话：“毕竟我们是同类，有过一面之缘，我虽不爱管闲事，但见死不救，我还是做不出。”
瑗瑗疑道：“一面之缘？”
伊风如实说出那日。
瑗瑗叹了口气，没了防备，低声絮语道：“梓景是夫人最看不惯的小妾所生，老爷去世后，他的儿子当家，自然要给梓景穿小鞋，那日险些把他弄死在野外，可巧遇见了我，我便只能骗他，说是大夫人的丫鬟。”
伊风不去细想，只是瑗瑗这番说辞，那人也信？
“我照顾他，日久生情，他待我也是全心全意，可惜冬日将至，他又得了弱症，若不用那千年狐裘衣，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我这才以身犯险，可惜，我太弱了。”
毕竟扒皮做衣太过残忍，伊风既不认同也不反对，只是淡淡的不说话。
瑗瑗见她这般冷静淡然，怕是不会帮自己，于是休息片刻，说了句谢谢，就立刻飞走了。
这几日伊风道有些心绪不宁，却也不知为何，有时候想再去那家宅院看看，兜兜转转却还是找不到方向，于是便作罢。大街小巷这些天无非在谈论考科举的事情，大家纷纷在赌坊压自己最看重的才子，到底谁能得中状元。
数月后的考试如约而至，皇榜上依稀看到了梓景，虽没有位列三元，起码也是个进士，看来瑗瑗还是做到了。
良辰美景人团圆，大概梓景也能自立门户，不再受气了吧。
伊风修行渐入瓶颈，索性化成各色人，穿梭于世间，也算是一种修行。
十丈红软，莺歌燕舞，乐师伊风坐在屏风后，拨弄着琴弦，仰头却看见那黄衫女子，眼波流转，在一众达官贵人间满面春风，欢声笑语。
这等女子，伊风不是没见过，陪酒消愁逢场作戏的妓女，俗称，酒姬。
怎的？如风月小说般被薄凉人辜负了？
停了管弦，去了酒宴，歌姬娇滴滴的嗓音一个人清唱，伊风放下琴，挑帘出来，却见画舫前端，冷凛凛站着一抹黄衫。
“我自愿的。”
伊风还没问，瑗瑗却说得坚定。
“……”伊风不知从何开口了。
总之梓景的名字传遍这繁华城池，郭梓景，郭大人，晋升最快的刺史。
伊风还听闻，郭大人是有名的清官，处处和那帮贪污腐败之徒争斗，不知是何原因，明明得罪人，还一路青云，真是传奇。
也是，从不见他来这等风月场所，故而瑗瑗能如此坚定。前后一想，却也明白，瑗瑗是为了什么。
怕是梓景未必知道。
伊风想及此处，琴弦拨乱了一处，只不过掩盖在众人中，无伤大雅。
那天收工很晚，乐师们颇有倦意早早回去休息，伊风是妖，倒不觉得任何困倦，素来独来独往，夜晚阑珊的月色比起白日的喧闹，更有几番意境，秋风已经开始刮了起来，衣袂飘飘，落叶纷纷，伊风捡起一片枯叶，想起也是这个时候，遇见了瑗瑗，几番跌宕，又在此时遇见，果然如书上所说，人世间最让人痴迷的，就是这解也解不开的缘分。大概他们之间的缘分，又多几层浓艳和哀愁。
风又起。
伊风化成雀，顺着风的方向沉睡。风送到哪里，伊风就哪里苏醒。
这次是落在画师家门口。
第二日，变成一个学童，上门拜师，跟着那老画师四处采景，画师说自己很有灵性，可是性子太过冷清，若是多些热情，必然画得更好。
伊风也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那日来了一个神神秘秘的客人，说是求一幅画，画的东西却也简单。一副棺材，上面还要题字－－“遥祝郭大人升棺发材。”
伊风在院子里听得清楚，是要送给郭梓景的。
这分明是挑衅和诅咒了。
老画师送走客人，摇了摇头，道：“郭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那几日大水淹了多少人，全都是堤坝偷工减料，他一人弹劾几十人，多少贪官下狱。百姓都送万民伞。可惜得罪了太多人，这送画还是小事，杀他的人可多了，市面上出了一本册子，专门描绘这事情，不过他身边有个厉害的剑客，他一直毫发无伤。”
伊风想起瑗瑗站在船头孤零零的样子，仅仅一个背影，千言万语只有一句：“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
伊风看着老画师，淡然说道：“不如，让我画。”
客人收到画作，那棺材栩栩如生，好像还把人钉在里面，喜不自胜，给了银两便急匆匆差人送到郭府。
那红线穿着的几贯铜钱被轻轻摆在桌子上，伊风作揖道：“我想四处云游作画，多谢师父教导。”
画师收起钱，颔首不语。
又是夜色阑珊的夜，伊风化成雀，在风中沉睡，风停到哪里，就在那里苏醒。
这次是药铺。
夜晚叩门的几个仆人穿统一的衣服，似乎是大户人家出身，那药铺主人得罪不起，半夜抓药，伊风顺带帮忙，那药铺主人见伊风手脚麻利，行事稳健，还纠了几处错误，问过几句话，便收了伊风做药童，负责抓药。
却见药单上，写的是郭府。
兜兜转转，还是要遇见。
送药过去的时候，尝药的人是瑗瑗。
彼此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那么远的距离，一个拿着剑的少女长发飞扬，黄衫换了黑衣，肚子隆起，萧索却还是依旧。
“你送来的，便不必尝了。”瑗瑗跃到房顶，击杀几名刺客，再跃下来。如同寒风中一片枯叶，站立不稳，跌在伊风怀里，伊风只觉得满手粘稠，却不料是鲜血淋漓。
“穿黑衣，原来是为了掩盖你的血。”
伊风抚摸着她的脸颊，满眼红色血丝，嘴唇发紫，似乎中了剧毒。
“值得吗？”
“我是不问值不值得，只问，愿不愿意。”
“他也愿意让你这样？”
“他不愿。纵然知道我是妖，纵然知道人妖殊途，纵然我身体早已不是完璧，纵然发现我背后用酒色换来他济世安民的理想，纵然痛苦，要顶着一身骂名，偏要娶我。可你知，人和妖交合，若没有镇妖玉符，必然两相衰亡。”
“所以你们有了孩子？”
“起码在天谴来临之前，我一定要护他平安。”
瑗瑗没有熬过天谴。
正如郭梓景没有熬过刺客的追杀。
“救活他。”
说到此处，伊风定定道：“我要救郭梓景，毕竟这是瑗瑗的遗愿。”
六爷抽了口烟，“她的遗愿关你什么事？”
伊风沉默半刻，道：“她死在我怀里，满身鲜血，皮开肉绽，你若经历过天谴就知道多么残忍，她腹中的孩子，也死在天谴之境，那日惨不忍睹的场面，我……”
月离转头道：“六爷，一口血，睡一觉就没事，给吧。”
六爷“呸”了一口，对着月离不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而后一脸正色问伊风，“痔疮血可以不？”
众人“…。”
伊风拿出罐子，接了几滴血，月离收起罐子，道：“到时候我会给郭梓景，你且先去我花园种花吧。”
伊风垂眸，写下一个地址，道：“我信你，月老板，你要说话算数。”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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