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厌倦
姜玉的厌倦，发生在一年以后的初夏，即便是姜珠，这般万事体贴入微，事事为他着想，以绝对的爱和仰慕，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是姜玉，还是逐渐厌倦了。
我不明白厌倦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姜玉对生活有着永远的激情和探索的乐趣，不喜欢呆在原地，想要经历更多的人和看更多的风景。
还是说，他无论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凡事太过容易廉价，就不会珍惜，弃如敝履？
姜珠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忽然发现，几天都没有说话了。
直到看见姜玉对待青眉都比对待自己殷勤时，比如每日都把青眉叫来，夹菜的时候先给青眉，在青眉倒酒时一动不动地看着青眉，这足以让心细如发的姜珠明白，也心里终于承认，是啊，又是如此。谁说感情，有时候不是自轻自贱呢？
青眉何等聪慧，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待下去，便将这年来弹琴唱曲赚得的钱悉数还给姜玉，偿还当年赎身的钱，不差分毫。看都不看姜玉一眼，第二天，收拾起包袱就离开了金陵。
青眉心里，早就知道姜玉是个什么心性的人，绝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良人，虽然感激赎身之恩，但是绝不以身相许，宁缺勿滥。虽然世道的确苦，许多女子都不能在这样的世道有容身之处，于是轻许人生，依附别人，最后悔恨终生。虽然自己出身低贱，可也刚好看尽人生百态，读过一些书，也晓得尘世的一些道理。之前为还恩情，半为婢女，始终恪尽本分，如今刚好钱财已足，便也可以安心身退。
一念之间，青眉转身离开，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身穿男装，决绝北上。
青眉的确极为自持，如青眉这般，虽然出身低贱，但是内心有所坚持，心性倔强，绝不暧昧轻许，一走了之。
姜珠自然不像青眉那般刚绝，依旧是每日照顾着姜玉。
姜玉还是在某个初晨，离开了金陵。他仿佛平常般穿好衣服，打衣节的时候发现，有些生疏，原来都是姜珠给自己打的，一时怔住。
而后看了一眼姜珠，心里还是很平淡，他怎么会安于平淡呢？于是赶紧穿好衣服，只留了几个字——勿念吾等薄凉之人。
而姜珠，始终没有追来。
其实这样不也是很好吗？你哭我哭的场面，或者说相对无言的场面，更或者假意笑出来的场面，都只是让人更加心酸。
姜珠比姜玉，更理解姜玉。他的笑靥、眼神、性格、过去、现在、喜好、厌恶、皮肤、内心、阴暗、光明、多情、薄凉……甚至身上的纹路、心脏跃动的频率，在数个难眠的夜晚，一点一滴地细数。
可惜都是留不住，姜玉。
之后姜玉依然混迹风月场合，前前后后养了多少个女子，我都不想再去看了。逢场作戏，你情我愿，这等戏码我已经看腻，偶尔和几个身世显赫的贵妇勾搭在一起，鬼混数十日，就匆匆离开。坊间传说，只要身穿白衣，长发铺散，双眼盈盈，他便不请自来，他也乐得如此，不论拥抱着谁，都叫别人，洛娘。
而洛娘，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名字，任谁叫了，都无所谓的，一夜偷欢而已。酒醒的时候，姜玉会站在窗前，描绘着属于自己的虚影，这样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麻痹？我看着他如此不断沦陷，昔日美好的面容开始憔悴。也为他扼腕叹息。
之后被人偷了钱，合伙被一群身份不明的男子打了一顿，一身是血在酒楼喝到吐，被酒楼里的人又打了一顿赶了出来。
月光被黑云遮住，在江南烟花之地，一名锦衣玉带的少年被摁在地上狠狠的打，一边被打，一边还有个各种肮脏不堪的言语，随着嘴里的唾沫、痰一并落在他身上，他满脸是酒、痰、泥、血各种莫名的东西混在一起，他抱着头，他心里一点也不难受，不痛，嘴里念念有词。颤抖地，说着，洛娘，洛娘，洛儿。神志一片混乱中，我终于看到了，那个洛娘。
那是在什么季节我已经感受不到了，总之，有只极为高洁孤清的鹤从池塘飞过，一大片的桃花被鹤拂落，鹤掌点起一片涟漪，水边的花丛幽影浮动，转身，就看到那名身穿妃色长裙的女子，在远处微微一笑，提着裙摆如蹁跹惊鸿，追着鹤离开。
年幼的姜玉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她，心中怦然如跃，耳边回想起嫡母的声音：“这是你父亲新娶的妾侍，崔氏，看你们既然如此投缘，我去请示了你父亲，让她陪你玩可好？”
只是一瞬间，姜玉的眸子闭上，时光戛然而止。
又回到了黑暗无边的烟雨江南，那一帮人似乎已经打烦了，随脚一踢，就扯下他身上最值钱的玉带，扬长而去。
旁边不远处的河畔，有一群在实行浸猪笼之法，里面的女子被绑手绑脚，扔到河里，连呜咽之声都听不清楚，姜玉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险些滑倒，走了不远便听到有人说：“这名小娘子可不干净，勾引家里的人，养小叔子，真是寡廉鲜耻，浸猪笼都是便宜了她。”
姜玉走过去，猪笼里捆了几块大石，瞬间下沉，水里还有几丝血迹，看来女子之前被狠狠地打过，水面晃动已然看不见猪笼里的女子，但是姜玉内心极为震撼，脑海里瞬间翻涌起来，拉着其中一个人说道：“真的不为世间所容吗？喜欢一个人就这般下场吗？”
那人看见一个满身酒味一身带血的人自然有几分忌惮，说了句：“滚开。”一边的人也没有搭理姜玉，只觉得是个疯子，浸猪笼完了以后各自散开。
之后姜玉更加浑浑噩噩，尝试和一帮人吸食五石散，没钱的时候缩在城隍庙过一晚，有钱的时候立马花掉，至于哪里来的钱，自然是不用言说。只是他现在都已经懒得回家去要了，就这样无尽地堕落。
之后遇见流莺绿羽，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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