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主

　　每日和姜愉同在一处玩耍，她不过七八岁，梳着双髻，不带钗环，已然可爱非凡，姜玉每天捏着她的脸，看她又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每天抱着她，和她讲故事，带她四处游玩，姜愉每天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玉哥哥呢？”

　　“玉哥哥，你真好看。”姜玉虽看不见姜愉，但我料想姜愉必是带着诚恳的笑容，不住的夸赞。虽然七八岁，身形瘦弱，远看还不如嫡夫人的五岁女儿强壮。

　　“玉哥哥，你说说看，这世间还有比你好看的人吗？”姜愉趴在姜玉的背上，在雪地里踏雪赏梅，小手折下一朵梅花，偷偷插在姜玉发髻间，掩着嘴偷偷笑了。

　　“固然是有的。”姜玉浑然不觉，背着姜愉，一路踩着雪上。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冰清玉洁雪，风华绝代人，更有傲骨寒梅，无忧笑脸，此时又是盛世繁华，平安喜乐。旁人不觉入梦。

　　不少丫鬟婆子远远看见，只觉得平常受尽欺凌，被人明里暗里克扣物饷的愉小姐，总算是有人疼爱，还是这么一位出众的公子，半是嫉妒半是羡慕。

　　“那你说说，可有谁？”姜愉打算再摘一朵，结果被姜玉发现了，姜玉也不恼怒，任由她如此，姜愉心情愉快，便越发不可收拾，摘了许多。

　　姜玉正打算说潘安卫阶，只见嫡夫人和几个妾室也踏雪而来，看见姜玉满头的梅花，先是惊叹，而后，一个妾室就开始语带嘲讽三分拈酸地说起了姜愉：“愉儿啊，你可知这梅花培植起来多难吗？就算你和你母亲的一年月例加起来，都不够付这一个花农的月钱。你这般采摘，可教其他人怎么赏花呢。未免太自私了，也难怪，小家子调教出来的，也真是不知分寸。”

　　几个妾室互相使了使眼色，便开始此起彼伏的嘲讽，只有嫡夫人默然无语，安静如同漫天飘飞的大雪。

　　姜愉早早见了嫡夫人，就从背上惊慌失措地跳下来，急急忙忙给嫡夫人行礼，低眉顺眼，全然没有刚才那副自然可爱的憨态。饶是听了妾室如此尖酸刻薄的话，都不敢有任何异议，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我甚至还看到，姜愉偷偷捡起一块雪，放到嘴里，这样口齿冰冷，说话呼吸，都没有白汽。

　　这是怎样的谨小慎微？

　　但是个还有血液流动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管，姜玉固然如此，况且他也是庶子，更明白庶出的不易。可我此时宁愿他不要说话，甚至狠心一点不要管，甩袖离开，或者聪明点当众训斥姜愉几句，也许姜愉今后会好过一点。

　　这都是姜玉自己回忆里的悔恨。

　　可见他当时没有这么做。

　　他还是个凡人。

　　他拉过姜愉，护在身后，第一次和一个人吵了起来，神色具厉，全然不似平常满目温柔地样子，这是回忆中第一次恼怒，为了一个妹妹，特殊的妹妹。

　　“请您把话放尊重一点，她毕竟是姜家的骨肉，也是名义上您的女儿，说她卑贱不如花农，不也是贬低您自己的身价，希望您能给愉儿道歉，立刻，现在。”

　　姜愉卑微地躲在姜玉身后，看见妾室那一张变形狰狞后立马温存的面孔，不知道妾室为何怕一个姜玉，至于我猜，一是，因为他父亲宠他，二是，他第一次发火，三是，这张脸，再然后，就是嫡夫人的眼色。这嫡夫人的眼色，最是耐人寻味。在一阵忽来的风雪后，一名不知轻重的妾室给一个卑贱的庶女认错，在冰天雪地，上下瞩目中，摸着姜愉瘦弱的肩膀，有几分变态的口吻：“对不起啊，愉儿，我刚才太偏激了，希望愉儿不要生气。”

　　姜愉只是往后缩，怯弱地点头。

　　姜玉经历人事多年，单凭这语气，这口吻，这神态，就知道这些人平常怎么对待这位妹妹，更不用说随意打听一下。

　　至于某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有的没的，说的稀奇古怪，天花乱坠，我都不想复述，因为实为无稽之谈，但我知道，这种流言蜚语立足于现实，的确有这样的事情，才有这样的加工。

　　姜玉怒不可遏，怪不得愉儿身形瘦弱，原是克扣物饷，怪不得不戴钗环，原是根本没有。而且明目张胆到了这般地步，于是要带走姜愉。

　　至于洛娘，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什么心情，从姜玉这里看来，完全不知。

　　至于姜愉，是不可能跟着姜玉一路飘荡的。他父亲再怎么由着他，都不准他做这种事情，后来直到姜愉跪在地上哭着求姜玉，他才罢手。至于这背后是谁让她这么做，我不得而知。

　　姜玉终究要离开的。年复一年，姜玉厌倦了每天和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每天期盼见到的人却永远闭而不见，还有费尽心机讨好自己周围的长辈，这足以让姜玉恨不得立马转身就走。

　　女子早慧，在离别之时，固然姜玉不觉得姜愉眼中如何，可我却知道，姜愉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容下别的男子。

　　之后在姜玉的回忆中，姜愉早早出嫁，极为偏远，不久客死他乡，再无见面的机会。所以和洛娘之间，又多了隔阂。记忆中姜愉还是那般皎洁动人的样子，在雪地里，微微一笑，甜甜地说道：“玉哥哥。”

　　姜玉手里，连一件可以怀念的物什都没有，只有看见枝头梅花，天上明月，这般冬夜之境，才聊以慰藉。

　　仅仅是慰藉，他还是带上钱财，一路下到金陵城。

　　六朝金粉，便是金陵。当年秦始皇怕紫气东来，便命人去把金陵城的风水切断，可见当初没有那么一招，金陵繁华更甚现在。

　　刚到金陵，就被拦下来，说是有贵人在此，需要盘查，不能携带尖锐之物，以防万一。姜玉无所谓，就在渡口等着。

　　待到搜查他时，换了个兵卫，身姿瘦小一些，双眼带着一股慧黠，在姜玉身上摸来探去，不像是搜身，更像是调情。

　　姜玉这么聪颖，自然发现了，抓住那人的手，不悦道：“你要作甚？”

　　一边的兵卫站了出来，大声说：“公主在此，你岂敢大声言语？还不行礼？”

　　那名兵卫掀开头盔，露出长发，一副王室贵胄之气，睥睨天下之姿，天朝盛期早年的公主，个个美貌绝伦，气质飞扬跋扈，若说最快慰的皇族，就是公主，不管政事，只顾享乐，休夫再嫁，勾引和尚，密谋造反，兴建大宅，蓄养面首，无一不精。

　　这当然是来自我那主人的心中猖狂的想法。

　　这位公主不知是何名号，姜玉自然不敢造次，行礼。

　　公主殿下勾起他的下巴，当众毫无征兆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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