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孔余

　　嘉善公主被数百皇帝亲勋拥护着，一路车马不停从卧佛寺赶回京城。

　　才从西门进了青龙大街，市上之人争睹公主车队，呼呼喝喝，挥手呐喊，莫名热切得很。

　　甚至又有张狂士子，当街拦驾，向嘉善公主邀求一支曲子……

　　未等这些张狂士子发出更多狂言，他们就被骈车四围护卫公主的卫士，一顿乱杖劈头盖脸打出街中。

　　望月无心理会这些，只想快快赶回府中。

　　想着她在卧佛寺中遇刺，帝后格外忧心，着崇德殿周副监在卧佛寺中传旨，想叫她暂时搬入宫中修养。待县公府中确实再无凶险，她再搬回公府不妨。

　　望月想到若长久寝宿宫中，恐怕有时候办事不便，然而帝后那里，确实难以寻个妥帖的借口来推拒他们的好意。

　　而且冯皇后眷爱之意，几句言辞可感，若是拒绝皇后爱惜之意，恐怕要惹她伤心。

　　望月因此想着，即便是要进宫，也还是要先回公府，将诸事安排妥帖，跟李郎君好歹交代一二，才好安心进宫。

　　虽然周副监的意思，是要她将车驾直接驱入宫中，不必再回公府，一切用物自有人照管。然而公主执意要先回公府一趟，他也无法，只好顺从。他自己只得先回宫复命。

　　望月在车上满腹心事，御夫听命将车马拐到御街之上，将车驾回武通县公府里头。

　　县公府中，不说府里的主人仆役和守家卫士，竟然还有昭明宫的崔嬷嬷，带着昭明宫许多侍人，和公府众人一起在公府门首翘首期盼。

　　众人等得眼睛都快望穿了，听到“嘚嘚”的车行马踏声，人赶忙迎了上去。

　　崔嬷嬷位高面大，待车驾渐渐停稳，她率先走到公主下车处，亲自搀扶公主走下车厢。

　　知道公主在卧佛寺被刺受惊，今日恐怕不便走路，府中等候之人，早早安排下舒适轻巧的小轿，放在一边等待着。

　　公主一被放下来，苏嬷嬷连忙扶着她坐上小轿。

　　嘉善公主被一群人拥簇着，回到宜安居不提。

　　因为皇宫里的人过来，李公爷躲在床榻上装病弱，虽想一道过来看嘉善，却是不能，一个人在房中百般忍耐着担忧。只盼着宫中之人都快快离开他的府中。

　　而崔嬷嬷秉承帝后之命，是来接嘉善公主即刻入宫的，自是早将公主日常用物都收拾好了，与属下你一言我一语，就想劝说公主今日便搬往宫中去。

　　嘉善耐着性子跟她好说歹说，说好只在府中待上一晚。待她将府中事务人员铺排好了，明日早起，立刻起行入宫。

　　崔嬷嬷，见公主确实心意已决，也是无奈。

　　崔嬷嬷是宫禁之人，也要赶着回宫复命，不得在公府多留。她便向护送公主回来的几位将军，传了皇帝皇后口谕，她命他们好生保护嘉善公主。

　　几个将军自然听命，在宜安居周围屋院中一番指挥腾挪，一众卫士便将宜安居前后左右，围护个水泄不通。

　　就算真有个贼人刺客进来，只要他有一点动静，立刻就会被卫士们射成筛子。

　　嘉善也顾不得休息，赶紧将安大伴、玉容找来，将孔余调来，众人即刻审讯这个来历看起来很不寻常的宫人。

　　孔余本被阚将军羁押，而阚将军本受皇帝差遣，才在公主身边做事。

　　孔余身上的奇特之处，恐怕瞒不过皇帝。

　　皇帝若有心叫宫中卫士审讯孔余，恐怕孔余免不了受许多刑罪，甚至性命有碍。

　　因此，望月必要将孔余底细先探清楚，视情况看该不该保她。若不保她，只要狠下心来，并不费多少事。

　　若要保她，应该怎样向皇帝说话，在入宫之前就该未雨绸缪。。这样做的前提是，她必须先摸不摸孔余的底细。

　　西厢房里，一切无关人等都在外面守候，室中除了嘉善公主，还有她的亲信安大伴、玉容。守着西厢房外头的人，也都是她的心腹。

　　余外，便是室内跪在地上、垂目无声的孔余。

　　孔余一贯是个稳重妥帖的人。看她此时此刻的反应，看来她竟还有些城府的，望月心想。

　　孔余穿着前日在卧佛寺穿的衣裳，发上其他装饰早已除掉，发鬟还算整齐，衣裳鞋履上微有灰迹。看得出来，阚将军虽说要刑讯孔余，但并未来得及，便被公主阻止了——孔余在阚闳那里，并没遭什么大罪。

　　但前一日晚上，孔余被刺驾的黑衣人掀翻在地，额头上撞出顶大一个伤口，说是流了不少血。这一日路途奔波，也不得静养，便显得面色苍白，憔悴虚弱，眼睛也是微微泛红，私底下定是偷偷哭过。

　　看着这样的孔余，望月莫名想起，从前那个活泼伶俐的武婢谷雨。

　　谷雨被人胁迫，做了背主之事，情虽堪怜，罪不容诛。所以，她没有放过她。

　　若孔余果真也有不妥之处。望月即便念在旧日情谊，不让她落罪入刑、丢掉性命，也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

　　这时，安大伴走到孔余身前，客气地说道：“孔姑娘，你究竟为何没中刺客的迷烟，原原本本告诉公主。你若什么都不说，公主怎么保得下你？”

　　孔余抬起微红的双眼，她抬头看了一眼公主，忙又垂下头去。

　　在望月看来，孔余的眼里思绪深沉，隐忍挣扎，看起来颇为踌躇。

　　看得出来，孔余在这里确实是有不便说的隐衷。

　　望月叹道：“孔余，你心里藏着秘密，因为什么隐情不好出口，我不想为难于你。虽不能再叫你近身侍候，却能给你行个方便，放你出府，到别处过活。

　　“但是，宫中帝后记挂我的安危。我身边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忧心。即便我要放你，恐怕他们也要将你拿去审讯。你可明白自己的处境？”

　　孔余连连点头，默默地流着泪，说道：“公主爱惜奴婢，一片苦心，奴婢尽都明白。此间隐情，奴婢只想告知公主，不想再叫任何人知晓。”

　　望月瞅了安大伴与玉容一眼，对她说道：“此间皆是吾之心腹，但说不妨。”

　　孔余犹疑一会儿，低声与她说道：“奴婢确实隐瞒一些事情，请公主务必为我保密。我只说与公主听。请公主容我笔谈，不教其他任何人知晓。”

　　孔余一再强调不叫他人知晓，想来是极要紧的事。

　　望月想了想，命人给她备好纸笔，让她就在纸上书写。

　　孔余擦擦眼泪，爬起来伏在书案上，开始奋笔疾书。

　　写了约有盏茶功夫，孔余将写好的纸对半一折，瞅了还留在室中的其他两位侍人。

　　嘉善公主会意，站在她身侧的玉容也要退后一步，由安大伴将孔余折好的纸递上来交给公主。

　　望月接过安大伴递来的纸，他自己也退到一丈之外。望月才将纸张展开浏览。

　　只见纸上写道：

　　奴婢祖上世代行医，杏林中颇有名望。曾祖董贤，曾为太医署太御医，医术高超，宠遇无双。后因启贤贵妃骤然病逝，曾祖因此坐罪，阖族株连。曾祖母携带幼子出逃，为董家留下一线血脉，正是奴婢的祖父。

　　庄宗派人追捕甚急，曾祖母带着祖父一直逃到江南，庄宗到处追捕不休。只得阖家在江南深山密林中，还以本业讨生活，行医卖药。

　　如此，已平安过了三四代，却因十几年前青花教侵入深山，仗着手中有许多奇怪药物，肆意残害山民，将山民掠为奴隶。我家也不例外。中表亲戚多有被戕害。

　　昨夜，奴婢之所以未中歹人迷烟，是因奴婢有家传的医术，而与青花教人打过交道。一闻见迷烟味道，赶紧屏住呼吸，但是依然摄入烟气。

　　父祖十年间潜心研究，寻到一些克制青花教怪药之法。昨日晚间，那黑衣人一进公主榻间，奴婢赶忙嗅一嗅解药，暂时解了烟毒。才能立刻唤人。

　　奴婢不敢让人知道身世，是恐怕被陛下清算，奴婢家中还有许多亲人。

　　……

　　望月看完，折了几折，命安大伴将孔余写的这张纸焚毁。并不再叫别人看见，为的便是叫孔余安心。

　　孔余的身世不简单，且她自言父祖研磨出克制青花教怪药之法。手上握着对付青花教人的手段，孔余的用处是极大的。

　　孔余本性不坏，正好借此收伏其心，来日必有大用。

　　想到昨日服侍之人中了黑衣人的迷烟，身上多少不大舒适，她想了一想，对孔余说道：

　　“你既有自配的解药，给小引子他们几个也用用吧。”

　　孔余应了一声，望月又说道：

　　“你既没有恶意，便还留在我身边。既然你在制药方面，有家学又有天赋，不妨在这上面多下些功夫。嗯，你且在戚神医身边服侍，既是本行本业，能偷些师，也便于在药房出入。”

　　望月想了想，又对安大伴道：“孔余在卧佛寺中显了手段，必定许多人对她感兴趣。大伴，你给她换个身份，放在戚神医身边。”

　　安大伴恭敬应了。

　　因此，孔余便更名为南徐，暂在戚神医身边安置，日常不要与人交往。对外，却说宫人孔余尚被关押着，没有被放出来。

　　她是不放心将孔余放在外面的，毕竟公府有重重守卫，还有她布置下的一些江湖高手，放在外面变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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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余的事暂时有个说法，望月暂不去深究她的未竟之言，是为了稳住此女，却不意味着她完全信了她的话。

　　孔余说的其他事还须验证，然而说她一家与青花教人发生冲突，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并且她祖父还能研制出一些克制青花异人的药物。

　　这便很不简单了。

　　青花教人的能耐，望月已亲眼见识过了。休说身无武力之人，便皇帝亲勋十门卫中的武功高手，恐怕与青花异人也对不了几个回合。

　　然而孔余一家人，竟还能在青花异人的手段中，活得还有几分平静——不然，她的祖父，哪来的平稳环境来研究克制青花异人的药物？

　　望月莫名又想到，她的曾祖父陈庄帝最爱的启贤贵妃。玉卿宫的第一代宫主是启贤贵妃，第二代宫主就是她了。

　　孔余家里，也与启贤贵妃有些渊源。

　　可是提起这些渊源，她总有一种奇异的直觉：

　　她觉得孔余的未竟之言，也许与启贤贵妃有些关联，但是孔余这难言之隐，隐在心中不愿与任何人说出。

　　然而此女既然能有大用，她便不打算对她威副利诱，而打算以怀柔之策感化之。

　　这个不能操之过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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