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刺客
卧佛寺中夜已深了。
春夜的风带着深重的寒意，渗入来自内宫深府的朱帘罗幕中，几重帘幕后面，嘉善公主正在安睡。
床榻外的落地罩门边，小罗子领着几个内侍，或站或躺地在值夜。
落地罩里，孔余带着几个宫人，挨在公主榻边守着。
平时在公府中，并无这许多人来给公主守夜。然而出门在外，卧佛寺中人员复杂，少不得要更警醒些。
忽然，帘幕极细微地飘了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罗子莫名觉得发冷，蒙眬间睁眼四望两圈，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他悄悄站起身，进了落地罩里，往公主床帐外，听了听床榻上的动静，听着公主声音平静绵长，正睡得熟。
他轻轻打个哈欠，蹑手蹑脚地回到外面，坐在椅上又歪着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就在小罗子睡熟后，一道如烟似魅的黑影，陡然出现在室中，他行动间如一道黑雾，不知在宝鸭香炉中加了什么，不多时，室中所有人都睡死过去。
跨过一道道睡死的人，黑影走入落地罩中，掀开几层床帐。
光线很是昏昧，但黑衣人眼神极利，看见锦被之间拱着一个身影，水藻一样浓密的头发，散落在枕间。
他轻轻走上脚踏，推一推放在床边围护被子的隐囊，凑近床上人的脸庞，在黑暗里紧紧地盯着她，像一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忽然间，从榻上之人的右手位置上，疾射出一支利箭，瞬间就要扎到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灵敏闪开，却不防榻上人立刻射出第二箭。
这一箭便正擦着黑衣人臂膀而过。
这黑衣人面巾底下的表情瞬时变得狰狞，他猛伸出枯细如鹰爪一样的手，冲到榻前，扯下榻上人的手中机弩，将榻上人的脖子死死地扼住。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几息之间。
被扼住的嘉善公主，几乎没有反抗之力。昏暗的光线中，她看着眼前之人唯一外露的双眸，嘴里模糊地念着：“大伴……大伴……大伴是你吗——我不知道是大伴，大伴……”
嗓音中带哭音，声音却极其微弱。
黑衣人被她几声带着哭音的“大伴”，引偏了心神，忽而听见外头有宫人嘶声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护驾，有刺客。”边喊着，边冲进了床榻间，却被黑衣人猛地一击，摔下去滚了几转。
室中的人除这喊叫的宫人外，全部着了黑衣人的道，一个个昏睡不醒，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但房外守候之人，不过两息功夫，便从几处门户涌进来许多。
一个身手不凡的青衣人，一马当先撞进来，鼻翼微动，感到气味不对，连忙扯破衣袖，掩住口鼻。
他立刻冲入公主床榻所在的落地罩中，正见一个黑衣人剥开帘帐，从侧面极快地闪了出去。
才冲进来的青衣人射出几枚暗器，也顾不得去追他，急忙掀开床帐，剥开被褥，轻声唤着“公主，公主”。听不到公主回应，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颈侧，再探她的呼吸。
眼见公主还活着，青衣人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巾，盖住公主的口鼻，又用锦被将公主团团裹好，拦腰抱在怀中，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外面阚将军也冲了进来，见一个陌生的青衣人，怀抱一张锦被，锦被头端露着明润如黑瀑的秀发，立刻拔出宝剑严阵以待，厉声喝道：“你是何人！速将公主放下，饶你不死！”
适才大喊有刺客的宫人，顾不得一头一脸的血，连忙上来拦住阚将军道：“将军且慢，这位高人是公主请来的江湖朋友，不是刺客，刺客是一身黑衣。”
青衣人不由看向说话的宫人，暗想：这黑衣人的迷烟极为霸道，室内室外震天的呼喝打斗声，都惊不醒那些被迷昏之人，偏偏这宫人竟然一直如此清醒。
他看了看已被熄灭的炉烟，对阚、沈两位将军道：“香炉中有迷烟，公主被人打昏过去，此间不宜久留。”说着，将公主递到正要将人接过去的阚将军手里。
阚将军对护卫大喝一声：“快将寺中懂医的老僧请来。”又对众卫士喝道：“警戒，护卫。”说着，立刻前往后面已有警戒的另一座行宫院中，青衣人也随着跟去。
到了室外，四下火光照得通明，呼喝打斗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被卫士们围在中间的黑衣人身法诡异，皇家卫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现下已经伤亡许多。
那指挥战斗的沈将军，连忙大声喝道：“□□手上前，近身卫士速速退下。”
便见禁卫、金吾卫、千牛卫，数百□□手射出密密的箭雨，直向着那位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漫天飞去。
那黑衣人真是了得，也不知怎么练得身法，左右翻滚，上下飞腾，这么多利箭疾速射去，别人早就变成筛子，他却似乎只中了两三箭。
在箭不那么密集的空档里，黑衣人忽使出几个诡异身法，蓦然间，便从箭雨中一闪而逝，诡异地失去了踪影。
金吾卫的沈将军立刻沉声喝道：“此贼狡诈，任何方向都不能放过，分列数队，快追。”
众卫士立刻各自集结，往不同方向追赶而去。
王五郎作为千牛卫右将军，因家中也被牵连入姜、李大案，被赶来卧佛寺看守无人赎买的犯人。他是这一天傍晚才到卧佛寺值守。
听闻有刺客闯入嘉善公主房内，他心中也是焦急。然而他有经验，遇此等事，乱忙中也不能本末倒置，自乱阵脚——还以守在原地为上。
他将手下卫士分派好，命一部分人把守好犯人囚舍的门户。
另一部分留意四周，严阵以待，不妨竟果然等来了一个黑衣人。
后面僧舍中住的这些人，皆是无人赎买的罪犯，因此关得十分偏僻。也因犯人多是身无武力之人，人数也不多，日常守护并不多么严密。
还是王五郎今日傍晚赶来，好生整饬了一番。
没想到竟能派上用场。
王五郎一看黑衣人的身法，便觉不能直撄其锋，赶忙命众□□手上前摆阵。
王五郎一声令下，众□□手纷纷发矢如流星，疾向黑衣人射去。
那黑衣人惊了一跳，左冲右闪，没想到还是又中两三箭，却凭着高妙身手，翻转腾挪，好容易闪出佛寺高大的院墙。
眼见身后火光大亮，还有卫士搜索的动静，一点不敢停留，连忙向寺后大山中疾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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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佛寺中诸卫军士，因还要护卫金贵的嘉善公主，只从禁卫、金吾卫、千牛卫中，各调出一百人往山林里搜寻刺客踪迹。
而禁卫阚将军和金吾卫沈将军，奉皇命是来保护嘉善公主的，他们并不亲自去后山组织搜索刺客，只派出麾下强干的校尉，指挥各卫麾下士兵去搜索。
王五郎也率一百千牛卫士，往后山搜索刺客踪迹。
刺客一从寺中逃往后山，这临时凑起来的三百卫士便立刻列成十数个小队，紧密搜索刺客足迹。
才开始，刺客留下的血迹是很明显的，卫士们一直循着血迹搜寻。看得出来，这刺客极擅长掩盖行迹，除了很浓烈的血腥味，基本未发现他留下的其他遗迹。
然而到了后来，他们追踪到山中一处土崖时，听到下面水声潺潺。从土崖再往前面搜索约二里后，卫士们循着血腥味搜寻，渐渐却闻不见血腥味了。
王五郎与其他两卫的将校商议，想到之前路过土崖，听到崖下有水声，刺客极可能借水掩盖血腥味，借以逃遁。他们应当有一部分人返回土崖，下到崖下搜索刺客。
金吾卫的周同校尉，认为刺客身负重伤，这个时节下到冰冷水中，会立刻被冻死，他藏匿水下的可能性不大。
而禁卫的阎校尉，其实觉得千牛卫王将军说得有理。然而他们禁卫与金吾卫毕竟一同护卫公主，按理说应该是同声一气的。而王将军，到底是他们半道拉过来帮忙的。
这阎校尉想到立场，想到判断，一时犹豫，还是分拨了五十禁军卫士，同王将军一同回去到崖下搜寻。而他率领另外五十禁卫，同金吾卫周同校尉一道，继续深入山中搜寻。
王五郎本有一百千牛卫，加上阎校尉调拨给他的五十禁卫，共有一百五十人，随着他下到崖下搜索。
果然不出王五郎所料，他带着卫士们下崖之后，走了约有一里路，发现崖边有人从河中爬起的迹象，水腥气中似还有隐约的血腥味儿。沿着这可疑的水迹，他们寻到第二日天亮，一直寻到了一处山中人家屋中。
然而遗憾的是，这山户一家七口全被杀死，现场血腥味冲天，七个人的狼藉尸体，将两间茅屋全部染红，这一家七口死状极惨。
王五郎发现，这些人身上皆不只一处伤口，有深有浅，有规则有不规则——刺客身带重伤，杀人也变得拖泥带水了。这山户七人，刺客应当花了不少气力才杀死，所以现场满目血红，屋中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后来，一个卫士在屋后寻见一个破陶碗，碗中明显看出有血迹，王五郎向陶碗中嗅了嗅，这分明是人血，不由惊异想道：“莫非这刺客饮了人血不成？”
王五郎想到刺客是强弩之末，也许撑不了多久，他不甘心放过擒住刺客的良机，想要继续追踪。
然而五十名禁军卫士却不由他节制。他询问了这五十人的竟见。禁卫军士还算通明，他们说要有人回去报信，可留三十人陪王将军一同继续搜寻。
王五郎也命五名卫士返回卧佛寺报信，他亲自率领余下不到一百三十名卫士，循着刺客的踪迹穿过整个山脉，终于在第二日晚直追到隶属京下的镐县。王五郎想到刺客既然躲进镐县，说不得镐县内，还有同他一样的高手。
想到镐县城门既已锁闭，他干脆留下一百卫士远远监视四方城门，观察刺客出入的动静。而他夜间急行，快速赶往镐县西南的左武卫营中。因为左武营中有最相好的表兄。他便假传皇帝诏令，好歹诓了二千人马，备足□□箭矢，又急急赶奔回镐县城外，终于两个时辰后赶到。
因此王五郎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待到恶战消歇，贼人急切逃窜，朝廷卫士，竟消耗得将近一半，参与此战之人无不骇然，因此也不敢恋战穷追那帮贼子。
到最后，王五郎并没有捉到那个武艺高强的刺客，却发现其他了不得的事，回京城后赶紧向皇帝禀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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